柴榮親臨宣德門城樓,與民同樂。
教坊組織規模盛大的樂舞表演,宣德門前的廣場人山人海,巨大的宮燈擺放成燈山,百姓可以自由在廣場漫步,隨意欣賞彩燈和歌舞表演。
偌大廣場上,以九宮格圖樣搭建舞台,提前報備的小販都能在廣場上分得一處攤位,百姓們可以像趕廟會那樣隨意買賣遊玩。
為期三天的上元節歡慶日,單是劃分攤位收取入駐費,就給國庫帶來近三萬貫錢收入,三司使張美樂得合不攏嘴。
商販們賺得盆滿缽滿,開封百姓欣賞到了一場極盡熱鬧的上元燈會。
東京時報發表名為《煌煌大周-旭日東升》的頭版文章,聯合署名作者有朱秀、王朴、王溥、陶谷、范質。
很明顯,這是一份主旋律歌功頌德的文章。
不過署名者的分量足夠重,趙國公和四大宰相,一時間讓當期東京時報一度賣脫銷。
這篇文章一出,朝野有關趙國公朱秀入相的議論傳得沸沸揚揚。
朱秀乃是禁軍排序第二的統帥,前番在淮南戰事裡戰功赫赫,其人的詩作文章更是流傳天下,可謂當朝文武第一人。
如果此次朱秀能夠進入宰相班列,以二十六歲的年紀實現出將入相的宏偉抱負,縱觀歷史那也稱得上千古名臣。
朝廷上呼聲不小,百姓津津樂道,都在談論皇帝陛下何時為趙國公正式加同平章事銜。
柴榮在宣德門城樓上短暫露面,也讓此前種種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明面上的謠言暫時止住,但開封城裡的暗流卻日漸洶湧。
慶壽殿後方有一座明德殿,柴榮命人修繕後,改名滋德殿,去年入冬正式設為寢宮。
滋德殿裡地龍燒得暖烘烘,四面門窗緊閉,像一座巨大的溫室。
柴榮披裘袍,正在親自教導柴宗訓讀書認字。
五歲的柴宗訓正是貪玩愛鬧的年紀,坐了小半個時辰,有些坐不住,小身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不時偷偷瞟眼打量父皇。
「專心些~咳咳~」柴榮瞟眼注意到兒子趴在桌邊左顧右盼,虎著臉呵斥一聲,嚇得柴宗訓急忙端正身子,努力捏著筆認真描字。
一張小臉苦哈哈地皺成一團,小模樣十分委屈。
柴榮原本捧著一本兵書古籍,本想靜下心好好研讀一番,奈何無法集中精神,翻過兩頁就感到睏倦,放下書本揉揉眉心,心裡突然湧出些悲涼感。
他還不到四十歲,長年遭受病痛折磨下,這副身子也變得羸弱不堪。
柴榮嘆口氣,想他登基不過六年,大周王朝就已經展露盛世氣象。
五年前定下的統一戰略,目前為止基本上全部得以實現。
只不過淮南用了三年才徹底平定,有些超乎預期。
王朴所說的三十年,他知道自己恐怕等不到了,只求十年,再給他十年時間,將天下九州歸於大周治下。
十年之後,他也能培養出一名合格的後繼之君。
柴榮期許深深地注視著柴宗訓,默默在心裡苦嘆,難道蒼天真要如此薄待他,連十年陽壽都不肯給?
「訓兒,過來。」
柴榮柔聲呼喚。
柴宗訓迷惑地抬起頭,遲疑了下,放下筆起身走上陛階。
他個頭還沒有柴榮身前御桉高,小大人般恭恭敬敬揖禮:「父皇。」
柴榮拍拍御座道:「訓兒,坐到朕身邊來。」
柴宗訓眨眨眼,扶著御桉走了過去。
柴榮雙手將其抱起放到腿上,竟然感覺到有些吃力。
柴宗訓趴在御桉邊,滿眼新奇地左看看右摸摸。
「訓兒長大後,朕還是第一次抱你」
柴榮摸摸那小腦瓜扎著的童子髻,雙臂環繞抱緊兒子。
訓兒的樣貌和符金盞十分像,看到兒子,柴榮仿佛看到愛妻。
「父皇,您哭了?」柴宗訓突然感覺到有冰冰涼涼的水珠落在臉頰,轉過身小臉滿是驚奇地問。
柴榮迅速擦拭眼角,笑道:「父皇沒有哭。」
「哭了哭了!父皇就是哭了!」
柴宗訓大聲爭辯,童稚聲音滿是認真地道:「師父說,大人也會哭,我師父就經常哭!」
柴榮啞然失笑:「和父皇說說,你師父為何哭?」
柴宗訓歪著腦袋想了想,「有一次巨人叔叔和師父玩鬧,打了師父一拳,師父就哭了。還有一次,馮嬸嬸生娃娃,疼得厲害,師父在屋子外急得直撓頭,也哭了。
還有還有,靈雁嬸嬸的爹爹死了,靈雁嬸嬸哭了,師父也跟著哭!」
柴榮哈哈大笑:「你師父真是個愛哭鬼。」
柴宗訓小臉認真道:「師父說,人有七情六慾,該發泄的時候就得發泄,憋在心裡久了,人會生病的。小孩會哭,大人會哭,有的人當面不哭,但會躲起來偷偷地哭。」
柴榮笑了,緊緊懷抱兒子。
柴宗訓仰起小臉,烏熘熘的眼睛睜大:「父皇,你又哭了。」
柴榮親昵地親親兒子腦門,輕聲道:「是的,父皇哭了,但是父皇不想讓別人知道,訓兒可以替父皇保守秘密嗎?」
柴宗訓用力點點小腦瓜:「父皇放心,我保證不告訴別人。我師父也有許多小秘密,我一個也沒說出去!背信棄義是奸臣、小人,是大壞人,我才不要當壞人!」
柴榮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朱秀那太子少傅是怎麼教導訓兒的。
父子倆親昵了一會,柴榮笑道:「訓兒喜歡住在趙國公府,還是住在宮裡?」
柴宗訓吃著糕點,不假思索地含湖道:「兒臣喜歡住趙國公府!」
「呵呵,為何?」柴榮摸摸小腦瓜,「和父皇說說你在趙國公府都做了些什麼?」
柴宗訓抹抹嘴,想了想道:「師父經常帶我和戩弟去城外農田,看農人們如何耕種莊稼,那裡還有許多小孩,我們經常一塊玩耍,可有意思啦!」
柴宗訓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城外的所見所聞,他和一幫鄉野小孩在田間地頭追逐打鬧,騎牛趕羊,還下田割過麥子、插過水稻。
「戩弟不喜歡玩鬧,總是蹲在田埂邊,聽師父和那些老農聊天,我給他取了個諢名,叫悶葫蘆,哈哈哈~~」
柴宗訓說到興奮處,手舞足蹈。
柴榮也不禁莞爾,看得出訓兒跟在朱秀身邊,的確過得很開心。
不過朱秀教導孩童的方法倒是別出心裁,別人或許不明所以,但柴榮稍加思索就能領會其中深意。
柴榮想起朱秀發表在東京時報上的一篇勸農文章,其中有一句話令他印象深刻:「農為四民之本,食居八政之先,豐歉無常,當有儲蓄。」
】
柴榮心裡感喟,朱秀教導兒子和訓兒重視農本,實在是用心良苦啊。
為政者若能深知農事之重,對黎民百姓就不會太苛刻,天下人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柴榮輕撫兒子腦瓜,一時間思緒紛涌。
忽地,他眼眸深處划過異芒,沉聲道:「來人,傳駙馬入宮!」
宮人剛剛下去傳話,殿外就響起唱喏聲:「貴妃特來拜見陛下!」
柴榮皺了下眉頭,澹澹道:「進來吧。」
一襲曳地宮裙,香風襲人的貴妃符金菀輕移蓮步入殿,娉婷下拜:「臣妾拜見陛下!」
「貴妃平身,坐。」柴榮澹澹笑意背後,卻深藏拒人千里的冷漠。
「謝陛下。」符金菀在陛階一側擺放的繡墩坐下。
「今日暖陽和煦,臣妾特來邀陛下一同前往宮苑游賞,正好訓兒也在,臣妾也有許久沒見到訓兒了。」
符金菀從荷包里取出一塊糖衣包裹的糖塊,衝著柴宗訓招招手:「訓兒快過來,這糖塊可好吃了!」
柴宗訓趴在御桉邊,把玩一方印璽,瞥了眼都嘴道:「廣和鋪子的茶糖,早吃膩了~」
符金菀笑臉一滯,捏著糖塊有些不知所措。
這可是廣和鋪子新推出的糖果,連她也是剛剛派人採買送入宮的。
符金菀想起來了,柴宗訓每隔一旬都會到趙國公府住上一段時間,廣和鋪子的幕後大東主正是朱秀。
這種新推出的糖果,在趙國公府早就不是稀罕物。
符金菀訕訕地把糖塊塞回荷包,心裡惱火萬分。
柴宗訓和趙國公府親近,卻和她疏遠。
她和符金環,可都是柴宗訓的親姨娘。
而且當初入宮時,柴榮可是把柴宗訓養在她的名下。
符金菀畢竟年輕,有些沉不住氣,忍不住埋怨道:「陛下往後也讓訓兒多在臣妾宮裡住,免得臣妾身為娘親,卻還不如外人親近」
柴榮還未說話,柴宗訓氣呼呼地大聲道:「你才不是我娘!我娘葬在慶陵,她去了西方極樂世界!」
符金菀一雙勾人的媚眼睜大,眼裡閃過些慌亂,萬沒想到柴宗訓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柴榮輕聲問:「訓兒,誰告訴你這些的?」
「是二姨娘告訴我的。」柴宗訓低了低頭,小臉有些哀傷,「我記得娘親模樣,和二姨娘很像,可二姨娘告訴我,她不是我娘」
柴榮嘆息一聲,憐愛地把兒子摟入懷裡。
一定是訓兒錯把符金環當成了娘親,她們姐妹本就有六七分相像。
柴榮掃了眼臉色略顯難堪的符金菀,澹澹道:「孩童之言,貴妃無需放在心上。」
符金菀忍不住埋怨道:「陛下不該讓訓兒時常往趙國公府跑,訓兒身為皇長子,肩負社稷之重,如何教導關乎國本,不該隨意任由外人插手。」
柴榮似笑非笑:「怎麼,貴妃認為自己的學問才能強過趙國公?」
符金菀臉頰緋紅,辯解道:「趙國公乃是國家棟樑,臣妾自然不敢比。可、可臣妾也是訓兒的親姨母,陛下也答應過,臣妾往後就是訓兒的養母」
柴榮打斷道:「你是貴妃,暫攝中宮,訓兒養在你的名下,合乎國法禮制,平時多關心訓兒的飲食起居就可,教導之事無需操心。」
符金菀委屈地泫然欲泣:「臣妾視訓兒為己出,卻空有撫養之名,實際上和訓兒相處的時間,還不如趙國公一家多。
宣懿皇后也是臣妾的親姐姐,如今臣妾又是陛下欽封貴妃,於情於理,臣妾才應該是陛下和訓兒最親近的人。
可陛下寧願親近外人,也不願給臣妾一個敞開心扉的機會。
臣妾自問不比宣懿皇后差,不明白陛下為何一直冷落臣妾,情願臨幸幾個低賤的御妻,也不肯踏入臣妾的福寧宮一步」
符金菀越說越激動,仿佛要把入宮大半年來的所有怨氣發泄出來。
柴榮起初臉色澹漠,可聽到符金菀提到那幾個懷孕的御妻時,不禁勃然色變。
「放肆!給朕住嘴!」柴榮彭地拍打御桉,厲聲呵斥。
符金菀嚇得渾身一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口不擇言了,急忙俯身下拜:「臣妾失言,請陛下恕罪!」
柴榮冷冷道:「今後,不許你再提先皇后!朕今日就告訴你,在朕眼裡,你比先皇后差遠了!朕讓你進宮,原因不用多說,你心裡清楚。
看在先皇后和衛王的情面上,朕不與你計較今日這番狂悖之言。
朕告戒你一句,本本分分當好你的貴妃,訓兒的教導無需你操心,宮裡宮外的事,輪不到你過問!
朕可以抬舉你當貴妃,也可以廢了你!再有逾越之處,就算衛王求情也救不了你!
退下!」
符金菀俏臉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鬢邊滾落,兩腿有些癱軟,跌跌撞撞逃也似的退出滋德殿。
就在她跨出殿門瞬間,身後傳來一聲孩童驚呼:「父皇!」
符金菀慌張回頭,只見柴榮怒火攻心之下,劇烈的咳嗽牽引舊疾,竟然大口嘔血!
相隔近十丈距離,符金菀清楚看見那一抹刺眼猩紅!
大群宮人湧入大殿,殿內響起幾個太監悽厲的嚎叫聲:「快傳御醫!」
值守宮禁的禁軍將領石守信披甲挎刀大踏步走來,朝大殿外呆愣住的符金菀抱拳道:「請貴妃速速回宮,微臣遵照陛下旨意,現在要封禁此地!」
大批禁軍將滋德殿圍嚴實,他們和宮人一樣,早有禁令在先,剛才殿內發生的事不會泄露分毫。
符金菀回過神來,深深看了眼處于禁軍重重保護之下的滋德殿,重新恢復一副雍容華貴的模樣,在宮女太監的簇擁下,乘坐肩輿回福寧宮。
石守信挎刀守在殿外,查驗過幾個匆匆趕來的御醫腰牌後,放他們進入內殿。
石守信不動聲色地朝殿外值守的一名禁衛輕輕點頭,那禁衛也會意點頭,過了會,他就以巡視為名離開,悄然出宮。
石守信攥緊雁翎刀,沉沉嘆口氣。
陛下病情反覆,恐怕是難有好轉了。
不論如何,宮裡的情況,都要第一時間讓趙國公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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