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華民已經八十五歲,出現在多爾袞面前的他皓首銀須,但卻精神矍鑠。多爾袞沒想到石廷柱遇到的番人竟然是一年齡如此大的老翁,心中驚了一驚,免了龍華民磕頭。
如此年齡,放在眼下的時代,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都絕對是長壽者了。
更別說人還對多爾袞有用處,那表現出一份友好來,也就自自然然的了。
龍華民心裡當然不會有感動,他來中國已經快五十年了。作為一名意呆利西西里地區貴族家庭出身的羊倌兒,為了心中的信仰,龍華民都已經忘了老家是何種的模樣了。
他先是在粵東活動,萬曆三十七年來到燕京,繼利瑪竇任在華天主會會長。但人並不始終都在燕京,經常在齊魯濟南一帶活動。
韃子如此入關,所造成的殺戮,龍華民全都看在眼中。
然而在羊倌兒的眼中,東方人無所謂善惡,哪怕是再兇惡兇殘者,只要樂意施捨些羊群給他們,羊倌兒就也會將之視為最大的善人。
眼前的多爾袞無疑就是一個有著如此兆頭的『善人』。
他至今都還記得湯若望在被鄭芝龍帶走前對他說過的話:中國發生了如此大亂,這是中國人的悲哀,但也是他們的機會。
龍華民今天走到了這位掌握著絕大權力的攝政王面前,可不就意味著他抓到了這個機會了麼。
「尊敬的攝政王,願上帝的庇護與您同在。」
多爾袞對龍華民口中的上帝不感興趣,他只是愛上了紅衣大炮。
但在接下的時間裡,龍華民口中的『世界』卻無疑引起了他莫大的興趣。「不想距離中土萬里之外的西陲之土竟然也有這般多的國家。昔日蒙古西征,所掠之地,莫不便是你口中的歐羅巴諸國?」
「攝政王英明。」龍華民口中說著,心裡很不願意去想蒙古人,雖然後者的兵鋒距離他意呆利老家還有很遠。
「但既然你判斷說紅毛夷很可能對鄭芝龍屈服,那又如何從其手中購取火炮呢?」
從佛郎機人手中購買大炮的可能性不大,因為佛郎機人與明人糾纏甚深,很可能就走漏消息,這會給澳門造成巨大的危機。但龍華民卻認為荷蘭人不會有什麼顧忌的,只要滿清給錢足夠多,荷蘭人甚至都會很樂意的把火炮賣給鄭芝龍的敵人。
「今日協議的簽訂就是好用來在明日撕毀它。當鄭芝龍的實力足夠把紅毛夷從東方趕絕的時候,他一定不會給紅毛夷喘息之機。而當紅毛有實力擊敗鄭芝龍的時候,他們也不會手下留情,看著鄭氏從東方海域上不斷的掠取走屬於他們的財富。」
龍華民來到中國都近乎半個世紀了,可他對歐洲局勢的變化並不陌生。因為他們這些在華的傳教士與歐洲本土都有著相當密切的聯繫。何況還有澳門的葡萄牙人。
多爾袞理解龍華民的意思了,紅毛夷被鄭芝龍打敗了,現在的議和條約縱然簽訂,那也是城下之盟,充滿了屈辱感。內心深處里,紅毛夷對鄭芝龍還是充滿仇恨和敵視的。
「至於鄭芝龍方面的協議和壓力,那也簡單的很。歐羅巴小國繁多,人種又極相似。」至少東方人看來都是一樣的,「紅毛夷只需使人另打旗號就是。」
橫豎一個意思,只要能跟荷蘭人搭上關係了,那達成購炮事宜,就可能性極大。甚至於還能借他們的手多招攬一些造炮的人才。
多爾袞雖然沒有得到一切確切的話,但他已經很滿意了。因為他不僅從龍華民這裡詳細的知道了紅毛夷與鄭芝龍的過節矛盾,還更看到了一個契機——聯合歐羅巴海軍實力第一的紅毛夷,共同對付鄭芝龍。
哪怕紅毛夷現在需要時間休養生息,但他們是西夷諸國里的海上第一強國,那實力總會恢復的。到時候他們還會願意對鄭芝龍低頭嗎?
屆時,紅毛夷還能不需要大清這麼個盟友嗎?
大清從紅毛夷哪裡得到的不止是大炮,還能是他們極其需要的海軍。
而至於紅毛夷所渴求的對華貿易,這在多爾袞眼中可不算甚大事。
「范家的人一個影子本王都沒見到,他們搞什麼呢?」多爾袞叫人將龍華民請下去,腦子裡就翻找起與紅毛夷接觸的人選來,那最合適的人自然就是范家。
可是想到范家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早前說好的錢糧物資呢?還有范永良人呢?怎麼都不見影兒了?
多爾袞就讓范永良的老朋友多羅岱下去找了,但多羅岱把自己所知道的幾個地方都翻找了一遍,卻一個人影都沒看到。也打聽不到什麼準確的消息,他只能使人告知晉西的范永斗,但這需要個時間啊。
多爾袞很清楚這一點,只是人一有了需要需求後,那耐心就會陡然降低許多,之前還只是有些小不滿意的他,現在就要拍桌子了。
多羅岱心裡頭苦啊。如果有可能他如何不願意給上頭一個瓷實的交代?但手裡連捕風捉影的消息都三三兩兩的,根本落不到實際里。他怎麼對上頭回話?
只是多爾袞就是現如今八旗的天,天要發怒了,多羅岱可不就只能瑟瑟發抖了?
只是天無絕人之路,或者說是狗被逼急了還要跳牆呢。多羅岱被逼的無可奈何了,就也只能鋌而走險——造假的說。
「奴才使人在范家多個隱蔽地方明察暗訪,探聽到消息說,月前有李賊兵馬有打此經過。」也就是把范家人失蹤的消息推說到了李自成頭上了。
那言語的形容中就只透漏著一個意思——范家翻船了。
叫多爾袞心裡一跳,那些個商賈莫不是真在李自成手中倒了霉?
那一時間找不到范家人倒不稀奇,可要是范家他們徹底撲了街,那對他們可是一大損失。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爾袞不禁有些心煩。也虧得滿清兵馬不斷的向他送來捷報,卻是阿濟格匯同吳三桂軍,已經奪取了居庸關,宣府兵不血刃,降了大清了。
那些個宣府的兵馬,連養了他們二百多年的朱明都能拋棄,才投效不到倆月的李自成有啥稀罕的?更別說還有王承允出面勸降,那是不費一兵一卒,就奪了這堅城。
……
江南,金陵城剛剛開啟宮門,重新投入使用的明皇城裡。
「臣泉州通判江哲,拜見吾皇萬歲。」
作為鄭芝龍的屬臣,江哲離開金陵之前作為鄭軍代表入宮來面見崇禎帝一遭,來向崇禎帝交銀子了。
鄭芝龍可不止是使人向芝罘運送金銀了,那也向崇禎帝運來了百五十萬兩銀子。
崇禎帝早已經得到了王承恩的稟報,那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已經被他送入內帑了。
是的,內帑。這些銀子,崇禎帝一分兒都不願教給戶部。縱然日後戶部哭窮的時候他再掏錢呢,也不願意現在就給戶部絲毫甜頭。
「江哲江玉龍是吧。朕聽魏國公說過你。安南侯曾直言你精熟方輿,曉暢兵略,文韜武略盡都不凡,胸藏十萬兵,為天下第一流人物。如今天下板蕩,國勢不安,正是你的用武之地。今後跟隨安南侯左右,可要盡心盡力,勿要辜負了安南侯一片心意。」
崇禎帝用一種很平和的口氣與江哲說話,說真的,這一刻,江哲心中還真就對崇禎帝生出一絲好感。人家是皇帝啊,能如此口吻與自己一個小人物說話,很難叫人生出反感來。
不過下一瞬間江哲就把這絲好感給完全掐斷了。「想想陳新甲,想想盧象升,想想孫傳庭……」
江哲心頭念過這三個姓名後,就覺得頭腦陡然一凜,對眼前的崇禎帝再無半絲兒的好感了。
說著客套話應付著崇禎皇帝,閒扯了幾個來回後,兩者終於進入了正題。
第一、崇禎帝表示自己會遵守與鄭芝龍的承諾,滿朝文武對鄭芝龍雪片一樣的彈劾飛到他案頭,崇禎帝也會不加以理會的。這點請鄭芝龍務必放心。
第二、隨著吳三桂『借師助剿』的消息傳到了金陵,兵部尚書史可法近來提出了一「聯虜平寇」的策略來,雖然朝中還沒有最終敲定,但這消息還是要告訴鄭芝龍的。
崇禎帝對此有些疑慮,因為歷史上北宋聯金滅遼和聯蒙滅金,最後卻都是自己跟著倒霉,這讓他很有憂慮感。
崇禎帝表示自己需要諮詢一番鄭芝龍的意思。叫江哲回去了迅速告知鄭芝龍一聲,第一個摺子上來。
江哲臉色肅然,他明白這都是大事。但他更清楚鄭芝龍對於吳三桂『借師助剿』的態度,在書信里,鄭芝龍直接把吳三桂、王永吉之流罵做是漢奸國賊。而他還清楚,崇禎帝曾一度大怒的叫駱養性把吳家滿門打入了大牢中,雖然很快就發回原來住宅,但已經被監禁了來。
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了崇禎帝的態度。
只是這位爺雖然剛愎自用,卻也耳根軟,很難保證他的最終態度。
就金陵城內的達官顯貴中,明確表示反對的只有黃闖子,黃得功連上奏摺直言反對,還舉了老趙家最例子,舉著前車之簽後事之師的牌子,可勢單力薄的很。
江哲當然也不認同這一觀點,但他有自知之明,甭管他在鄭芝龍這裡內如何看重,可在朝廷這些重臣的眼中,在崇禎帝的眼中,自己還是一個因巴結到了鄭芝龍而平步青雲的幸人。他抱拳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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