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斯坦域——風魔城。
小河流水,清澈見底。
一個青年孤零零的呆坐在橋頭。他削瘦的臉上還帶著倦意和病容。他用手拉緊外套。
風吹皺了一池春水,也吹皺了心湖。
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被白震瞧在眼裡。
白震走上橋頭,徑直走到他面前,停住。
青年抬起頭來,一張酷似葉天的臉。
慕羽看看白震,又低下頭去。
白震在他面前蹲下身,望著他的臉:「傷都好了嗎?」
「嗯。」慕羽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臉上落寞的神情分明寫著「我是罪人」四個字。他還活在那個陰影里無法自拔。
白震盯了他一會兒,猛得抓起他道:「你別這樣好不好!天生的懦夫!如果阿言在天有靈,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他會很心痛!他會後悔拼了命救回的是個懦夫!」
「大哥?」慕羽顫慄了一下,驚望他。
「有種的就別哭喪個臉!打起精神來!程程為了你已經去游域了!」
「什麼?」
「程程去游域了!全是為了你!老三!你醒醒吧!」
「二小姐她?」慕羽拉住白震:「她……你怎麼不跟著她?這種時候,她心裡該多難過……」
「你知道她心裡難過,就快點打起精神來!我們大家都很擔心。雖然阿凱是很兇的樣子,可是他也是一樣的心情。他跟著大小姐出門就快回來了,你想他看到你還是這副模樣,他還不撕碎了你這個懦夫嗎?性格方面的缺陷是沒有辦法,可是」白震盯住他:「你是慕羽,不是別的什麼不相干人啊。」
「我活著可以嗎?……」慕羽望著白震。他的眼神給人一種絕望。
白震沒來由就想狠狠敲打他,可是,這種黑臉只要慕凱來扮演就好了。
「你只要認真的活的像你就好了!」白震斬釘截鐵道:「你要是敢自行了斷,才是辜負阿言的一片心!」
慕羽低下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白震站在他身邊,只能看他的倒影,再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只有他知道,北程會前往游域,也不能說完全是為了慕羽或者是取出慕言的遺物。
幽暗的藍色小屋內,徑若寒在接受例行檢查。正如北歆所言,他對於肉體上所受的一切已經習慣了。
楊瑁和往常一樣,抱著徑若寒的衣服等在外面。年僅十一歲的她,累得狠了,便趴在長椅上睡著了。
北歆從她身邊走過,愛憐地撫撫小女孩的短髮,從她身下抽出徑若寒的衣服也走進屋去。她將衣服放在置物柜上,穿過了屏風,站在遠處看徑若寒和索格。
終於,徑若寒的身體從諸多儀器中解脫了出來。
他疲憊不堪地走向門口,卻頓住了。臉色煞白的他感到了北歆的存在。他本能的想掩住身體。
北歆道:「衣服我給你拿進來了。小瑁在外面等得乏了。」她把衣服遞給他。若寒慌亂的抱住自己的衣服躲到屏風後面去。
北歆走向索格:「叔叔。」
徑若寒剛待穿上衣服,這時卻聽見:
「我說過多少次了,他的身體已不堪重負。讓他自己平靜的慢慢死去吧!這樣下去,他的精神意志沒那麼強,遲早會徹底崩潰!讓他活的有點自尊好了!」他聽出這是北歆的聲音。
然後,他立刻就聽到了索格的吼聲:「怎麼處置他是長輩的事!你不要插手!」
北歆冷笑,她顯然也火了:「長輩的事?他才大我幾歲,就長輩了?他連四十歲都不到!若他的姐姐不是倪尊壽的妻子,他的年齡只算作我的同輩而已!他的那個身體,你們無非想弄明白一件事而已。而弄明白那事情只要去問問看他的外甥就可以了,或者直接去問徑若雅就好了?她不是他的母親嗎?真可憐,被母親和姐姐拋棄了還不算,還要受這種折磨!」
徑若寒手中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他猛然想起自己才三十八歲而已!而徑若雅也確實是自己的親姐姐,海澈的親生母親。
這一切的一切,包括最近總是掛在心頭的外甥,以及那個氣息十分熟悉的少年,他本來以為自己早就忘了的東西,現在全被北歆提了起來。
他心中難免會痛。處於斗室,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喜悅的、悲哀的、絕望的、以及種種其它的情感一起浮了出來。
他感到天旋地轉,感到自己在向不知名的地方落著。
他摔倒的聲音很大,北歆和索格搶進來時,只看見他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
昏迷了多久,徑若寒早就沒有這個時間概念了。他僅只是下意識的,睜開了裝飾品——那雙漂亮的眼睛。
首先映入他不能視物的雙瞳里的是北歆的影子。
北歆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你醒了。」極平淡的詢問。
徑若寒「嗯 」了一聲,望天花板。
北歆扶他坐起,道:「你肚子餓了吧?」
徑若寒推開她的手:「這個身體早就不需要任何食物了。」
北歆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有人不曉得。小瑁特地為你熬了一大鍋粥呢。」她道:「看她的情份,你好歹吃了它。」
聽了她的話,徑若寒不再強拒,他接過碗:「小瑁呢?」
「她一直守著你,直到熬不住了。我抱她回去了。」
徑若寒嘆一口氣:「你若可憐我,不如讓我死的好。」北歆只是不語。
良久,徑若寒若有所思的道:「那個孩子是誰?葉天?還是葉宇?」
「葉天。」北歆道:「你還在想啊?不怕本來就剩下不到半條命了,又搭進去半條命麼?」
徑若寒道:「他還好吧?」
北歆靠住鏡子:「葉天、葉宇又有什麼樣的區別?一樣是葉旋的兒子!哼,我把這些年發生在你身上的都告訴他了。不過,他可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有恨意。」
「恨我?應該的。」徑若寒低聲道:「我活該!」
北歆道:「不是你的錯!是徑若雅害的!就連海澈也......」她輕輕嘆息,聲音已低不可聞。
「海澈?他、他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我只是道聽途說。」北歆懶懶的道。
徑若寒卻如受雷擊,他雙手接連抓空數次後,叫了起來:「告訴我!求你告訴我!他怎麼了?他到底好不好?他......」淚水,大滴的從他失明已久的眼中流出:「我知道他一定出事了,你為何苦苦瞞我?他. ......」
北歆深吸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失蹤快七年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徑若寒吼道。
「就算我真的知道,你又能怎麼樣?你這副樣子,救得了他嗎?」後半句話,北歆一字一頓,毫無憐意。
徑若寒整個兒怔住了。良久,他呆望著彼加尼魔鬼域的方向:「姐姐,你好狠的心!」
北歆慢慢退出去,映在她眼裡那單薄的身影是那般無助。
北歆前腳離開,小瑁後腳跟了進來:「叔叔。」
她猛的頓住。「叔叔在哭?」
小姑娘跑上前:「叔叔!」
若寒對她置若罔聞,只是不停的發抖。
「海澈、海澈……」
小瑁聽見他反覆叫這個名字。
「海澈?是什麼人哪?」小瑁茫然。
若寒不停的喚著海澈的名字,他擔心的事到底發生了。
姐姐果然還是不放過那個孩子。像她說過的一樣:「我要親手殺了他!」
「姐姐!」他猛的想蹦起來,身體卻毫無力量。
他自問:「海澈生下來是錯誤嗎?難道說他不是姐姐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嗎?」
他的記憶猶新:小海澈在草地上學步,姐姐生怕他會跌倒……姐姐把海澈抱在懷裡,不住的香他的小臉……怎麼可以說她從未愛過澈兒?澈兒根本不該來到這世上嗎?可是,姐姐?姐姐……他相信姐姐那時的笑容和幸福是發自內心的……
他抱住楊瑁,又恢復了冷靜:「別擔心,我很好。」
小瑁望著他,抬手為他拭淚:「叔叔,你別哭。」
「我不哭,我再也不哭了。」他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楊瑁開心地笑起來。
摟著她,徑若寒的耳邊響起小海澈清脆的童音:「舅舅!常來我家玩嘛!好孤單,爸爸都沒時間陪我,小弟又回他自己家去了。舅舅……」
外甥那張清秀的小臉在眼前晃動。
「海澈……舅舅沒有用。」
此時此刻,北歆坐在河灘上。
她信手拈下耳釘,把玩著。
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浮上了她的唇角:「秦泠。」
她臉上幸福的微笑把悄悄跟在她身後的慕凱也給感染了。只是慕凱面對她時仍有怯意,他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他只敢默默的守護著心愛的女孩。
此刻,他遠遠的站著,欣賞北歆的一顰一笑,覺得她無論怎麼看都顯得美麗。
這種愛慕已持續了近七年了。
夜幕降臨了,美麗的星空。
北歆突然發現一對耀眼的雙星,溫柔而透著剛毅,多麼像他的眼睛。
她捋順長發,站起身來。她怎麼會將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忘記了呢?那個魂縈夢牽的人兒啊!即使一切幻化為空,即使天地不再存在,即使時間停止流動,他仍是我的所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不記得。她只記得那個人,那個對她很重要的人的一顰一笑,深印心海。
那天約好了一起去郊遊。
早不早的,北歆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開始打扮。她剛想戴上耳飾,卻聽到了秦泠的聲音,一字一頓帶著明顯笑意:「大小姐起身了嗎?」
「唉!」北歆答應道:「你等一下!」她匆匆收拾停當,然後從房裡跑了出來。
當看到站在自己門外,斜倚著那株花樹的秦泠時,北歆歪著端正的嘴角道:「你今天好帥哦!」
皮厚的秦泠的臉竟一下子紅了,他盯住自己的腳尖,他恰恰也穿了一身紅。
北歆大笑著拍他肩膀:「你故意穿一身紅顯帥麼?誰不知道你長得帥啊!」
秦泠又笑了,道:「你不是也一樣。」他的聲音溫和明亮中帶著微微的沙聲,就好像碾過人心的細砂;他的笑容清亮透澈晃花了北歆的眼,即使是看過了無數次這樣的笑顏,仍是會心動如昨。
北歆一邊捏他的臉道:「笑!笑!你就知道笑,哪天長出來笑紋來看你還笑!」一邊隔過他向他身後望去,又道:「哎?楚雲呢?他怎麼沒跟來?他不是和你寸步不離,自稱尾巴的嗎?」
秦泠拍一下馬背,道:「我來約你,讓他跟著像什麼。走了!」
「噢?你居然敢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有古怪!」北歆有些許不解,但她心念一轉,當下笑道:「走吧。」她打一聲唿哨,那匹 「琰雲」從後院跑了出來。北歆抓住韁繩一躍上馬。秦泠也翻身上馬。兩人並騎前行。
騎在馬上,北歆把坐騎靠近秦泠,道:「你用了什麼法子把楚雲那尾巴甩了的?嗯?有什麼陰謀,從實招來!」她故意瞪眼。
秦泠一個勁的搖頭,笑道:「哪有,哪有。」
「喂!你可不許撒謊!」北歆裝出生氣的樣子,揮起鞭子:「我可要抽你啦!」她恐嚇道。
秦泠歪歪頭,微笑道:「我好怕喲。」繼而正色道:「你要是一鞭子抽下來,可就抽掉你的禮物了。」
「禮物?讓我瞧瞧嘛!快!讓我瞧瞧!你最好了!」
可惜,秦泠從來不理她這一套,只是添油加醋道:「你為什麼不抽我一鞭?」
「唉呀!你怎麼變小器了?」北歆道:「快、快、快給我瞧瞧吧!你從來沒送過禮物給我!」她強調「從來」二字。
秦泠揚起眉毛:「我沒送過禮物給你嗎?那你那盆玫瑰花是偷來的?」
北歆的臉微微一紅,她吐一下舌頭,道:「算我錯了。不過……給我瞧瞧也不打緊,不是送我的嗎?」她嬌聲乞求著。
秦泠看著她,只是笑而不語。
北歆從秦泠那對深深的眸子裡看到了柔情款款,心裡甜甜的,嘴裡卻不饒人的道:「不然,我告訴伯伯,說你欺負我!」她一帶韁繩,琰雲轉回頭去。
秦泠連忙道:「等等,我給你看好了。要是又被你向爸爸告狀,我和楚雲就都慘了。」他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摸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花俏禮品盒。
她等待著揭秘。他從馬跳下來,北歆也只好跟著跳下來。她不滿的道:「幹麼搞得這麼神秘?」
秦泠難得的漲紅了臉:「我、打不開了。」
「好意思說!男生就是這麼笨!」北歆道:「拿來!」
秦泠把禮品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裡。
她一邊打開一邊道:「什麼時侯你也會這麼假腥腥了?一定是楚雲那小子教唆的!」
秦泠一直盯著她道:「不是。我想,這是第一次送你正式的禮物,一定得像個樣子。所以,小雲他教我。」
「看來他像是真比你聰明。」北歆揭開盒蓋:「哇!好美的耳釘!」她臉上洋溢著幸福與喜悅。
於是,秦泠也開心的笑了。
北歆仔細把玩著,柔和的光芒在她手中像兩個小小的宇宙。突然,她發現這兩枚耳釘不是一對!一顆發出柔和的淡紫色光芒,儘管珠體是冰藍色的,另一顆則恰恰相反。
「啊!你揀得什麼嘛?不是一對叫我怎麼戴出門!」她立刻變得兇巴巴的!
秦泠湊過來:「不是一對嗎?不會吧?」秦泠疑惑著。
北歆把耳釘捧到秦泠眼前:「你自己看!」
秦泠很小心的從她手中拿過耳釘,對著陽光凝視:「真的!一顆藍色,一顆紫色,發出不同的光澤,好美!」那雙眼睛充滿了欣喜,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好美的光澤,你看?」秦泠這才發現北歆一臉的不快。猛得意識到這不是一對耳釘。他道;「我再送你別的吧。」
「你色盲!」她恨恨的罵了一句:「不要了!」她飛身上馬,揚起鞭子。
秦泠情急之下伸手來抓鞭子,北歆用力一抽。
「唔!」他手背上被抽出一道血痕,痛得他猛縮回手。北歆一鞭抽在馬背上,琰雲一聲長嘶,向來處奔回。
秦泠偏身追上前,一把抓住韁繩:「你別……」北歆惱他,揚手又是一鞭!
他也倔強,竟然不躲。
一鞭抽在他右肩上。
衣服本來就薄,一鞭下去,他肩上又憑白多了一道血痕。這一鞭當真毫不留情。
他一哆嗦,但沒有鬆手。
她看見他溫和的眼裡透著剛毅,看見細細的血線在他肩膀上散開。
她從馬背上跳下來:「秦泠!我,我弄傷你了!」
她捂住他流血的肩頭:「怎麼辦?流血了!」
他微微一笑:「這點兒小傷不要緊的。只要你不生氣就好。」他的笑容令人溫暖:「我一點也不痛,真的。」
……
他把耳釘放回盒裡:「你先乘琰雲去吧。」說著把韁繩遞還給北歆。
「咦?」北歆不解的側頭看他:「你去哪兒?」
「去換一對。」秦泠瞪大雙眼:「不是一對啊!」
「你在哪兒弄的?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們評理。怎麼可以這樣欺負色盲!」
「不是買的。是我用夜光貝殼做的……」他脫口而出。
瞪著一對又大又亮的鳳眼,北歆幾乎笑跌:「原來是你做的?你躲在作坊裡面摸魚了幾天是在幹這個勾當啊!算了,夜光貝殼做的……你自己下海。」
她的鞭梢捲起盒子。她道:「送人禮物送成這樣子的恐怕普天之下只有你這笨蛋了,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吧。」
她摘下原來的耳飾,帶上新的,並且在原地轉了一圈,問:「好看嗎?」
秦泠具然眼也不眨的道:「很適合你呢!離遠了,一點也看不出不是一對呢!」
「真的嗎?」北歆奔到水邊,照了一下,果然如他所言。
她笑罵道:「我就暫時原諒你這個藍紫色盲好了。」她拉住他的手:「快走,小雲等急了會罵人的!」
「哎,我的傷口得先處理一下,不然小雲……」少年的聲音給少女歡快的笑聲壓了下去。
……
北歆幽幽的嘆了口氣:「秦泠,你這笨蛋。」
她甜美的笑顏令星光也黯然失色。
慕凱知道她又在回憶往事。
他很想告訴北歆說:「忘了他吧。他和你的將來已再無瓜葛。」可他終究說不出口。
他常想:「我總以為大小姐會忘了他的。就像人們看了一部很感人的書,不管當時是怎樣的感動,終是會慢慢淡漠下來的。可是大小姐一直沒有忘了他。這不公平!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怎麼可以被他困擾一生!」
雖然不知道那情敵是誰,慕凱還真是嫉妒非常呢。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418s 3.792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