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歷三十五年,菊月,初三,夜,人王於牽機樓設宴,大賀天下一統。
夜晚的光芒仿佛被什麼東西吞噬一空,此刻的牽機樓外天地陷於一片黑暗之中。那夜色黑的仿佛能滴出黑色的墨水來,而那大地顯然已經被這從夜空中的某個地方滴落的黑色墨水所浸染,變得與夜空一般漆黑一片。似乎,整片天地中唯一的光亮便來自於這牽機樓。
人王,顧名思義,便是天下人族的共主。既然是人王設宴,那麼,此間的宴會場面,也自然是宏大到了一個極致。
我們毫不懷疑,在人王還不是人王的日子裡,他也經常在牽機樓設宴。可是,卻不一定能約得到眼下這麼多人。畢竟,能在今天來到牽機樓的,多數都是想要恭賀人王被推舉為人族共主的。
這個新晉升為人族共主的人王,也不是別人,正是軒轅部的大族長公孫。本來,在人族之中的大帝全部已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開了人間之後,公孫是最有希望成為新任大帝的人。只是,公孫似乎覺得此刻稱帝並不是最佳的時機。是以,才會成為了人族歷史上,第一個人王。
不過,這卻並不影響公孫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畢竟,眼下的人族,就只有一個人王。天下人族人心所向的,便是這個被稱為軒轅人王的公孫。
我們都知道,能在稱號或者職位之前,冠以姓氏或者名字,這一直都是人族大帝才有的待遇。「軒轅人王」的稱號一經叫響,便是人族中絕大多數人,已經將公孫放到了與大帝一樣的位置。
可以看得出來,成為了人王的公孫,自身也是十分高興的。如若不然,平日裡絕對不會將牽機樓之中的宴席,延伸到深夜的他,今日也絕對不會留住客人,一直到夜色最為濃郁的時刻。
儘管,參與宴會的人,此刻早就已經喝得面憨耳熱。但是,他們心中十分清楚,只需要再堅持一下,就可以讓這一次地宴會,變成一次通宵達旦的狂歡。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狂歡的時刻。似乎是因為,牽機樓之中的空氣裡面,暈染了太多的酒香,以至於連為狂歡中的人運送酒肉的侍從,都有些醉了。
有一個長相極為柔美的女性侍者,在將裝滿烤肉的盤子端向最高層座位的過程中,突然間就仿佛被什麼東西絆倒了一般,直直的向著前方撲了出去。伴隨著女性侍者地跌倒,她手中的銅盤,也便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地飛向了人王的方向。
所幸,人王以及人王的臣子,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是從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闖出來的高手。只見人王身邊黑影一閃,終日跟隨在人王身邊的蜃龍,雙翼一展便衝上了半空,將銅盤穩穩的接住了。
蜃龍接住銅盤時所使的功夫,確實俊俏好看。但是,此刻參與宴席的人族高層,卻幾乎沒有人有功夫去為蜃龍喝彩。因為,在場的多數人,都是出生於人王公孫所在的軒轅部,他們是知道,蜃龍來到公孫身邊的時候,事實上只是一條小小的蛟龍的。儘管,蜃龍一直都有努力修行,卻也沒有人願意相信,蜃龍可以只經過短短几十年的修煉,便修成「應龍」之身。
我們在最初的章節之中已經介紹過,一條普通的蛟龍,若是想修煉成最高等級的應龍,事實上,沒有幾千年是很難做到的。而蜃龍,卻似乎因為某些奇遇,而將這個時間成百倍的縮短了。在場的人,無一不在懷疑,蜃龍是因為形象被繪製到了軒轅部的旗幟上面,才得到了這等好處。
卻說,蜃龍接住了銅盤之後,身子一翻,便已經化成了一名身穿灰白色長衫的男子,並借勢單膝跪在公孫的面前,將銅盤安安穩穩的送到了公孫面前的桌子上。
大殿之中的人們,再次一驚。畢竟,應龍可以化為人形這種事情,多數人只是聽說過,卻並沒有見到過。
應龍畢竟是龍族之中最為頂級的存在,普通人想見應龍一次本就不容易,應龍又怎麼會隨便在人前表演應龍化人的節目呢?
不過,這蜃龍能化成人之後,還真的有一定的好處。那就是,蜃龍再也不用將身體縮然後盤繞到公孫的脖子上面了。
蜃龍一面將銅盤放到公孫的桌子上,一面開口說道:「岳父大人,小婿魯莽,還望您多多原諒。」
是的,能化成人形的蜃龍,已經成為了公孫的女婿。而蜃龍的妻子,公孫的女兒女魃,此刻也正坐在最高處的坐席中,溫柔的看著自己的男人。
當然,從銅盤飛起,到蜃龍說話,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只不過,在場的眾人,心思都被蜃龍已經修行到龍族最頂尖的階段,這件事情吸引了過去。是以,並沒有人注意,剛剛險些打翻盤子都的女侍從,此刻究竟怎麼樣了。
如果有人關注這個女侍從的話,那麼,他們很明顯就可以看出,這個女侍從,根本就是故意打翻盤子的。因為,伴隨著蜃龍一起一落,將銅盤穩穩接住。那名女性侍者,也跟著一起一落,瞬間就越過了單膝跪地的蜃龍,一擰身就落到了公孫的身後。並且,在翻騰的過程之中,這名女子,還仿佛穿花蝴蝶一般,從蜃龍手中的盤子裡,抽出了什麼東西。
這名女子自然不會是餓了,想要偷兩塊烤肉來吃一下。事實上,這名女子借勢偷出的,正是她最為得心應手的兵器峨眉刺。並且,就在公孫注意到這名女子的動作,堪堪即將問出一句「你是誰」之前,女子已經將峨眉刺刺向了公孫的脖頸之間。
很明顯,此刻的公孫,因為脖頸間沒有了蜃龍,就不得不自己來守護自己這個攸關性命的要害部位。好在,公孫雖然當上了人王,卻也是戎馬出身,只是輕輕的一背手,便抓住了軒轅劍的劍柄。
只是,公孫並沒有想到,那名女子手中的峨眉刺,本就是專門設計來用於刺殺的。細長如拉長的棗核一般的刺身主體,甚至還沒有女兒家的小臂長。是以,在公孫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峨眉刺已經交叉著搭在了公孫的肩膀上。
被人逼住要害的公孫,自然不敢再輕舉妄動。但是,大半生不落人後的公孫,卻也沒有放棄抵抗,依舊背著手,死死的抓著手中的軒轅劍。
「公孫,你可知道我是誰?可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殺你?」那名女子如是說道。
而被稱呼為軒轅人王許久的公孫,卻似乎並不太習慣被人直呼公孫,從而並沒有馬上回答女子的問題。表面上看去,人王公孫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無法確認公孫是被女子的話語問住了,還是在思考著什麼其他的事情。不過,這卻並不妨礙那名女子繼續開口。
「公孫,或者,我是不是也應該叫你軒轅人王?你用了三十餘載的時間登上人王的位置,可曾想過會有你的老熟人來到這牽機樓上,不是為了找你敘舊,更加不是為了祝賀你登上人王之位,而是單純只為了殺你?你做了人王之後,可還記得你有多少老朋友,雖然族名裡面帶人,卻被你當做異類驅逐?而你又可還記得,你的親人中間也有些不是純正人族的異類,只因與你攀附上了關係,便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你這人道治理之下的天地之間?如今民心大定,你可還記得當初誰與你一起夜話九州,暢想願景?又是何人助你起兵改地換天?何人是你的兄弟?你又視何人半師半友?就算如今你住在這牽機樓上,你腳下地板之下的那些個紫檀木牌上面雕刻的東西,又是誰當年嘔心瀝血所描繪出的藍圖?」
女子的話還未問完,公孫便似乎已經從剛才沉思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緩緩開口道:「既然是他讓你來的,他就應該告訴你,這些年我的心裡一邊滴血,一邊又不得不做這些事情的苦衷。你以為我願意兄弟鬩牆,願意背叛過往?不,你不懂我,如果你是他派來的,那如今的他也不再是過去的他。也許,就算是過去的他,也根本就不會懂現在的我。自從有了你這個字,你就不再是你。而我這個字,又怎麼能完全代表我?如果你從他那裡來,我便用他親自送給我的禮物送你最後一程。」
公孫說這話都功夫,本來背在身後的軒轅劍,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挪到面前。公孫剛剛說完話,便猛力向上一推面前豎立的軒轅劍,軒轅劍在上升的過程中,緩慢的分為了四把一模一樣的寶劍,四把寶劍呈扇形散開,輕易就擋開了女子手中的峨眉刺。那名女子的力量仿佛遠不及公孫大,在峨眉刺被寶劍盪開的一瞬間,女子的手臂也向兩側伸開,手中的峨眉刺像螺旋槳一樣旋轉起來,在女子的身體兩側形成了兩扇刀扇一樣的光影。女子目光堅定的看著公孫,兩手忽然向內一合,刀扇無聲且快速的切向公孫的咽喉。
女子的行動如蝴蝶蹁躚,沒有一點菸火氣,更加沒有一點聲音發出,此時唯一能聽到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邊,又仿佛就在眼前,那便是女子的低語「他讓我來只是打算約你見面,而殺你是我在登塔時臨時加上的目標,不為了任何事,僅僅為了牽機樓二層至六十五層裡面跪著的四千多名同族。為了那些跟我一樣,同為氐人國人,卻已經被你製作成長明燈的可憐人!」
女子說到這裡,公孫也在一瞬間,就看出來,眼前的女子正是當年公孫第一次救援氐人國時,曾經遇到過的「瀧」。只不過,瀧在獲救之後不久,便一直留在氐人國的天機島上,繼承與鑽研天機島破軍一脈的傳承,再也沒有出來過。
如今的軒轅部之中,基本上已經很難見到氐人國人出現。是以,就算是公孫,也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瀧來。
而瀧與公孫口中所說的「他」,自然就是那個愛多嘴多舌四處插話的博。曾經與公孫一起「話九州」,定下了讓公孫率領當時還叫做九黎部的軒轅部統一天下,為人族帶來新秩序的人。
可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個博,在為公孫繪製下這個藍圖之後,便先知先覺的離開了公孫。當年那個離去的背影,是那樣的堅毅與果決。就如同數十年之後,這個身影,再次堅定地出現在以蚩尤為領袖的九黎部之中一般。
既然認出了瀧的身份,也知曉了瀧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公孫的心裡,也便放下了疑惑與驚慌,變得更加平靜與沉穩。只聽公孫說道:「瀧!你可知道,凡人死於話多的道理?!」
猛然被公孫叫破了名字,瀧也是一陣恍惚,似乎許多早已經塵封在內心深處的映像,正在歡快的向著瀧的眼前撲來。
正是瀧的這一怔愣,卻給了公孫這樣一個身經百戰的人王,足夠的時間,來抓住這個機會。
只見,公孫手中的軒轅劍一合,頓時便化作一把雙手重劍。伴隨著公孫矮身用力向前一送,軒轅劍噗嗤一聲,便刺透了瀧那嬌小玲瓏的身軀。
被與自己的身材十分不成比例的軒轅劍刺中之後,瀧的雙眼之中,寫滿了絕望的色彩。隨後,仿佛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般。瀧本已經化為一片墨綠之色的眼珠,忽然間就溢出了劇烈的神采。只聽瀧口中呢喃著:「我的族人們,我來找你們了」
隨後,瀧便猛然掙脫了軒轅劍,一躍撲向身邊的窗子。只聽一陣劈柴的聲音傳來,牽機樓的窗子已經被瀧撞破。隨後,瀧那美麗的身影,便化作了一段拋物線,從離地八十丈的位置,向著大地飛速撲去。
毫無疑問,美麗的瀧,就算是躍下高樓,也依舊是美的。只不過,或許是黑夜太黑,又或許是大殿之中的人,攝於剛剛交手的兩個人的氣勢。總之,除了公孫以外,大殿之中,沒有任何人去關心瀧的去向。
或許,牽機樓之中,唯一一個看清了瀧的結局的人,便是被公孫軟禁在牽機樓之中的烈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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