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厄爾溫德進入梧桐樹的追趕,費舍爾便不再猶豫,他看著下方深邃的空間,思考了一兩秒後將懷中的流體劍拿了出來,埃姆哈特見狀立刻默契地縮回到了他的懷中,隨著他一同朝著下方墜落而去。
每下降一段距離,費舍爾便用流體劍或抓取、或刺入牆壁來減速,他一邊往梧桐樹根的方向下降,一邊詢問背後的月公主道,
「現在那個不完整基座的生命階層次大概有多少?」
「比我母上要高上一些,也是神話生物。雖然它沒有什麼神智,基本只會使用蠻力,但也不是現在的你能夠對付的。那個現在往這邊靠近的傢伙我感覺比你要厲害一些,是你的朋友嗎?如果你們兩個聯手的話,估計有幾分勝算吧」
「不,我們是要置彼此於死地的敵人,而且他和千百年前的你們一樣,也想要藉助靈界進入神話階位。」
「啊呀,重蹈覆轍的故事可不好玩,要不然你去和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暫時握手言和,你覺得怎麼樣?」
「」
費舍爾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向下降落,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這巨大而無比寬闊的空間一路向下通向未知的深淵,雖然此時四周一片死寂與漆黑,但不難想像,在過往鳳凰們還在的時候這裡應該十分熱鬧。
他們曾經展開自己的羽翼穿梭這裡的空間,去往梧桐樹的不同位置。鳳凰們交談、羽翼扇動的聲音應同時不絕於耳才對。
而費舍爾越是往下面降落,他的周圍便越是明亮,因為周遭原本精美的建築都逐漸被一層層薄薄的生長臻冰所覆蓋。
下方散發著氤氳光輝的臻冰如同一個萬華鏡一般,螺旋扭轉著指向了最下方的一處五角雪花狀平台,平台上似乎有不少閃爍著微光的器械,而平台下方,則就是大片大片極厚的臻冰
以費舍爾極佳的目力透過那平台下方的臻冰接著往下,他似乎在其中看見了一根模湖不清卻極其巨大的陰影,同時,月公主也開口說道,
「那就是巨樹的樹根了,它的能量幾乎無窮無盡,用上面我們修築的儀器可以控制梧桐樹內的機關和周圍的空間。」
費舍爾緩慢地帶著瓦倫蒂娜落在了這雪花平台之上,周遭臻冰的熒光一點點鋪散地面,照亮了平台上到景象。
就在此時,瓦倫蒂娜的眼中一點點微光如螢火蟲一般漂浮而起,朝著儀器角落飛去。
費舍爾和瓦倫蒂娜的目光都追著那螢火蟲而去,只見在那個方向也就是平台的邊緣處,竟然坐著一位頗為高大的晶瑩屍骨。
那屍骨約莫有兩米多高,身上穿著一身快要完全風化的美麗綢緞,無論是樣式還是做工費舍爾都未曾見過,她微微歪斜著腦袋,露出了背後一對已經散落成骨架的翅膀構造。
這些明顯的特徵無一不在昭示,眼前這不知死去多久的人便是早已從世界消失已久的尊貴血脈,鳳凰種。
那屍骨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儀器邊緣,早已化為白骨的雙手優美地捧著一枚閃爍著澹澹光芒的圓球。
那圓球是一件天使做的聖物,從瓦倫蒂娜眼中飛出的螢光便晃晃悠悠地落到了那圓球中央,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那螢火蟲飛回之後,那圓球身上的光芒便暗澹了許多。
「這是月公主的屍首,鳳凰的骨架?」
埃姆哈特還想湊過去透過這隻剩下一具骨架的屍體推測一下真正鳳凰的模樣,結果剛剛準備飛過去,那圓球中又傳來了一聲頗為溫和的陌生女音來,
「費舍爾先生,我的時間不多了,請將儀器的鎖死開關打開,左邊的那個閥門是鎖死裝置,右邊則是空間的儀表,中間的光點代表梧桐,四周的圓圈則是你能控制的空間亂流,將按鈕往左扭死,讓圓圈完全包裹梧桐就成功了。」
費舍爾將身後的瓦倫蒂娜放在了身邊,一下子沒人和她搶麥了她還有些不太習慣呢,費舍爾則蹲在了地上,打量起了上面的儀器,但他沒有立刻開始扭動儀器,反而是問道,
「這些,不需要鳳凰的血脈也能操控嗎?」
「可以,自己家裡的東西當然是越簡便越好了。」
「」
費舍爾沉默了一瞬,隨後忽然扭頭看向了那儀器旁邊月公主的屍首,開口問道,
「月公主,我有一點小小的疑惑想要你解答。」
「你明知道,那不完整的基座想要的是你最後的血脈,如果你在臨死前看到了未來,應該知道你最後的血脈是由一位脆弱的人類繼承的,讓瓦倫蒂娜進入梧桐樹會有很大的風險去完善基座,讓靈界中的恐怖存在降臨,你卻依舊留下了遺旨讓她回來。你在預言中到底看到了什麼,能讓你如此自信地覺得讓她回來無礙」
「而且,你說過,鳳凰只有在無意間受到刺激時能看見未來,那我有兩個問題想要問你一,你在腹中死胎出生的時候難道沒有看到預言嗎?即使過去了這麼幾千年,你依舊對那個孩子念念不忘,想必當時你受到的刺激不小,絕對不可能沒有預言誕生,但你卻對此閉口不提。」
「二,無意識的詛咒在山下追捕其餘六族的時候曾經開口說話過,它一直在喊『叛徒』,一開始我以為是六族背叛了鳳凰,現在知道了它是在追捕你,那麼我能不能推測,它在喊的叛徒其實就是你呢?」
費舍爾扭過頭去,月公主的屍體早已沒有生機,只有她手中捧著的小圓球在閃爍著微光,直到過了好幾秒後,月公主溫和的聲音才再次傳來,
「聰明的孩子,你的思路很快,直到現在我才覺得你和那個不著調的傢伙有一點相似之處了。不過,大可不必如此陰謀論地懷疑我的用心。鳳凰們的預言,若是弱小一點的鳳凰們看見的,便是一幅幅畫面,就像是已經發生過的、儲存在你記憶里的畫面,是無法改變的過去和結局。」
「可對於更強大的我們則不一樣,我們看見的不是畫面,而是一種感覺,那是【命運】的走向,是一根根糾纏在某人、某物上的細密絲線被命運的微風吹拂而顫動改變的機會。一切的困難在我們的眼中是一團線頭糾纏在一起的結,這個結越難解開,便越會導致人慌亂。」
「我的兄長看到的神話戰爭是一個極端複雜的命運繩結,幾近沒有解開的可能,於是我們全族才會劍走偏鋒地尋求靈界的幫助,卻沒想到這才是我們毀滅的緣由,是繩結的一部分。而我的確在誕下子嗣的時候看見了另外一個更遙遠的預言,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超乎任何生靈想像的【死結】,即使是造成我們全族滅亡的繩結不過是這死結中微小的一部分。」
「如果解開了我族的繩結,那之後的死結便會徹底無路可走;可即使是放棄了鳳凰全族的生命,之後的死結能否解開也是猶未可知,換做是你,你該如何抉擇呢?」
費舍爾的眸子微微晃動了一下,腦子裡陡然冒出了寫在亞人娘補完手冊開頭玩笑一樣的【滅世預言】,他似乎讀到了月公主話語中的弦外之音,說道,
「你拿不定主意,你將這個預言私底下告訴了你的母親,也就是鳳凰之王,她替你做出了抉擇選擇了後者,對嗎?你和你的母親放棄了種族,選擇了為之後解開死結提供了希望,這也是為什麼,神明一般的污染頃刻間吞噬你們全族,你和你的母親卻好像臨危不亂,能在危亂中將基座用冰封存、關閉梧桐樹,原來是早有準備。」
「但可能是我身為人類的眼光太過於狹隘了,我看不見這兩件事之間的聯繫,而且說不定你們那時放棄溝通靈界,不讓天空之神降臨藉由你們全族的肉身形成基座,會不會對於後面的死結更有用幫助呢?」
月公主懷中的珠子一點點變得暗澹,她那溫和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孩子,能看見命運的種族看待世界的目光就會變得截然不同,任何現實的聯繫都是命運的表象而已,我們層次太低也不能探究其真實聯繫,只是知道結果便足矣。你們應該是從我死後很久來到的這裡吧,那麼我想問你,在你們生活的歷史中除開本來神話種們的戰爭,是否還有混沌種的入侵呢?是否還能感受到那靈界存在對世界的威脅呢?」
「」
費舍爾沉吟了片刻沒有做出應答,說實話,他的確也是來到了北境之後才知道原來在靈界中還面臨著令人恐懼的威脅,在那之前,包括混沌種入侵現實都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之中才對。
這樣看來,鳳凰們的犧牲的確因為某種原因緩和了那詭異存在對靈界以及現實的壓迫,至少從他出生以來沒有感受到彼時鳳凰面臨的絕境。
「如果可以相信神明,那麼早在無數生靈在被暴君欺壓的時候她們就該現身了,神明直接干預世界有很嚴重的後果,更別說她們無法觸及的靈界了。神話種們或多或少都能感覺到命運絲線的波動,卻不會做出和我們相同的選擇。要怪也只能怪命運,將這種能力賜予了曾經品嘗過蒼生苦楚的鳳凰」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報酬不是嗎,於我們,於北境的所有生靈都是如此。」
「神話戰爭中,神話種們深知我們的付出,沒有將戰火蔓延到北境,許多北境種族一直繁衍至今,他們在神話戰爭中安然活了下來;甚至有一次全盛的基座靈體逃出了未鎖死的梧桐樹朝著海洋逃竄,想要將我最後的血脈搶回,來自海洋的強大存在還出手將它趕回了梧桐呢」
「於我們而言,我們雖然全族盡皆消亡,但我們的身影和故事卻還活在北境,被我們庇護過的子民歌頌我們、和我們飲酒作樂的夥伴千年來依舊遵守著我只有一句話的口令,可能,這樣的結局對於我們鳳凰種而言,便是最好的了吧。」
「雖然我們舉族窮盡全部都未曾跨越如天塹一般的神話階位,但卻意外地成為了北境人信仰的神明,這是無數比我們強大萬分的神話種乃至於真神都難以做到的事情」
費舍爾扭頭看向旁邊的瓦倫蒂娜,他剛才如此激問月公主其實完全不是為了懷疑她的目的,畢竟這件事都過去這麼久了,再追問完全一個死去之人留下的意思沒有絲毫意義。
他只是關心到底怎麼將快要死去的瓦倫蒂娜救回來,她的人類身軀不可能一直承受鳳凰的血脈,就算不來梧桐樹也會死在外面,但月公主解釋了一大堆都沒能給出解決的方法,讓費舍爾頗為頭疼,但好像明白了月公主話語的意思,便再次問道,
「所以,叫瓦倫蒂娜也一起回來,也和你所看到的命運繩結有關係?這能幫她解決血脈的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你覺得呢?」
「」
沒有得到答桉的費舍爾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他的一隻手摁在了操作台上,按照月公主的指令操控空間亂流將梧桐徹底鎖死,而其內的種種機關卻全部打開,此時此刻,完全封閉鎖死的梧桐化為了他、厄爾溫德和這基座最後的戰場。
「空空空!」
伴隨著梧桐樹內傳來的機械聲響,費舍爾盯著下方臻冰閃爍的光芒,他低聲開口詢問起來,只是不知道是在詢問月公主還是自己,
「你們已經盡力地將一切能提供的都提供了,可畢竟那還未到來的死結並不是由你們親手解開。你們奉獻如此、等待了幾千年,可如果從現在開始到以後,一旦後人有一人走錯做錯,你們都將滿盤皆輸」
月公主「呵呵」一笑,只不過顯然她所留存的遺物的能量已經越來越少,她的聲音也因此變得越來越模湖不清,她只是說道,
「我和母上都深知此道理,但畢竟命數難以揣測,君子應當見機,達人也應當知命,既然做了選擇,便不應留有後悔的餘地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月公主溫和的聲音戛然而止,那屍骨雙手捧著的小小圓球也隨著她最後的話語忽然碎開,變作了一堆毫無溫度的殘渣。
倒是旁邊的瓦倫蒂娜在聽到月公主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不為人知地捏了捏手心,看著旁邊低著頭思考的費舍爾,微笑著拉了拉他的袖子,說道,
「沒關係的,費舍爾,現在先不要考慮這些啦,你還要先解決鳳凰留下的基座和那個追你的敵人不是嗎?」
眼看著費舍爾沒有動,似乎還在思考,坐在地上的她便將他的大手拉到了自己的臉頰邊上,感受到她肌膚的觸感和溫度,費舍爾也不禁扭過頭來看向她,而瓦倫蒂娜也坐在地上抬頭對著他笑了起來,豎起了手上佩戴的那枚魔法戒指,
「沒關係的,你送我的戒指會一直保護我的,費舍爾。」
「你會沒事的,瓦倫蒂娜。」
看著眼前依舊保持樂觀的瓦倫蒂娜,費舍爾長出了一口氣,重新將她背在了背上,他抬頭看向了梧桐樹的上方,只見最上方那原本可以看見月色的玻璃外側似乎空間完全被扭曲了,連極光都不再能看清,但同時,梧桐樹內原本緊閉鎖死的門扉也一一鬆動,讓費舍爾立刻感受到了,在梧桐樹中段的一扇門扉背後,有一縷極其恐怖的靈魂波動。
而在門口,剛才他們來的那個方向,那位追捕自己的厄爾溫德也進入了這裡。
和費舍爾之前猜測的沒錯,厄爾溫德直直地便朝著基座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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