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大洋波濤依舊,如若此時站在行駛速度慢下來的冰山女王號上,你便能有幸一覽這世間少有的絕景,那是無數航海家夢中不斷輪轉反覆的模樣。
只見遠處從天空與海洋鏈接之處,每一起每一伏的波濤中似乎都埋藏著數不勝數的故事,半空中的月亮逐漸歪斜,在凹凸不平的海面上勾出了無數個模模糊糊的明亮半圓形來,沿著那波濤向前又恍若有無數塊鏡面鋪陳,每一道鏡面中都別有一方天地。
而甲板上,穿著白襯衫的費舍爾靠在欄杆上,有幸成為這一方絕景為數不多的見客。
冰山女王號上大廚的水平很不錯,一手頂尖的北境料理讓費舍爾少數地飽餐了一頓,其他人對此也是讚不絕口,後來詢問才得知這位船上的大廚也是當年阿拉吉娜宮中身邊的御用廚師長。
費舍爾算是發現了,自從阿拉吉娜弒母從薩丁女國叛逃之後可謂是拖家帶口,船上現在這些其貌不揚的水手人員竟然全部都是原來她東宮中正經官方出身的好手,怪不得她們在海上行強盜之事這麼多年來都從未失手過,這都是有實力保障的。
茉莉和伊莎貝爾吃完飯之後就回房間之中休息沒再出來,老傑克擔心卡爾瑪霍莉她們再惹出什麼麻煩來,拉著那還想和鋼刀鸚鵡吵架的三隻小鼠娘也回了房間,只有費舍爾勻了一件老傑克的白色酒保襯衫,趁著月色正好出來轉悠轉悠,順帶緩和一下心裡的壓力。
他倚靠在甲板邊緣的圍欄前,順著明月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被水潤濕的照片。
黑白照片中的情景正是費舍爾在聖納黎的出租屋房間,正中位置就是他尋常工作用的工作檯,但此時此刻上面卻沒站著一隻紫色的百靈鳥哈特。
這張照片是蕾妮留給自己用來聯繫她的,費舍爾可以通過照片中的百靈鳥在千里之外呼喚不在身旁的她,但自從她之前離開聖納黎之後,照片上的百靈鳥就消失不知去向何方了。
雖然蕾妮告訴過自己,這段時間她有事情要忙可能沒法聯繫自己,但畢竟都過去幾個月了,離開聖納黎的費舍爾也不禁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或者是遇到什麼危險了。
在月色下,費舍爾看那照片良久,而後無奈地將它收回了兜里,結果還沒放進去,自己的肩膀上就傳來了一句討人嫌的公鴨嗓,
「又在思念另外一個相好的?」
費舍爾瞥了一眼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埃姆哈特,
「什麼叫另外一個相好的?」
「呵呵,經歷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偉大的埃姆哈特已經徹底知道你的秉性了。雖然勇敢的雄性對於美麗女士的追求永遠是廣為流傳的佳話,即使是在我閱讀的眾多書籍中也有不少記錄這樣故事的橋段,不過那些追求得最多、最貪心的男性下場永遠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慘,在我看來你就是這樣的人。」
聽了他的話語,費舍爾挑了挑眉,而埃姆哈特則接著說道,
「愛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甜蜜與苦澀並存的雙刃劍,甚至不少人都甘之如飴地用後半生的苦澀償還那轉瞬而逝的甜蜜換個角度想想,萬一和你有牽聯的淑女發現了你和其他女性有染,若是感情不深當然可以痛痛唾罵你一頓之後離開,但萬一,她們用情更深一些、更執著一些而不願意放手呢.嘖嘖,那可真是有趣。」
「我這才和你相處了多久就遇到了不少,再之後會怎麼樣我想都不敢想.別誤會,我只是擔心在你兌現交易報酬之前就被那些發狂的淑女用刀給殺掉,你知道的,我沒啥戰鬥能力,根本幫不了你任何忙,而且同時在道德上,我也是和那些淑女站在制高點鄙夷你的。」
埃姆哈特轉了個圈,歪著書封一副臭屁的模樣,那一邊用公鴨嗓碎碎念一邊眨眼睛的模樣讓人覺得他真的很討打,費舍爾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而後突然說道,
「我突然知道為什麼你會被派蒙追著打了你這傢伙在偷偷闖入她的藏書庫之後,一邊讀還要邊嘲諷她記錄得有多爛,然後恰好被她聽見了對不對?」
埃姆哈特那神氣的模樣在聽見費舍爾的這一句話之後便戛然而止,那一隻眼睛心虛地看著費舍爾眨了眨,而後就連聲音也變得結巴起來,
「咦,你怎麼知..呸呸!什什麼罵多難聽的詞,這只是合理區間內的讀書評價而已!是派蒙那個死惡魔太小心眼了,或者說惡魔都是這樣的壞傢伙。我打賭你,費舍爾絕對不是這樣小氣的人.」
「不,我是。」
「唔!你這傢伙,絕對是惱羞成怒..放開」
費舍爾面無表情地伸手抓住了他,然後強硬地將他扭曲塞入了自己的兜中,他無力地掙扎了幾下,想要反抗的聲音也被費舍爾的手阻擋成了模糊不清的「唔唔」聲,等到他徹底被塞入兜里之後他便安靜下來一動不動了。
不過雖然埃姆哈特被教訓了,他說的話卻一直墜落,甚至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伊麗莎白來。
周遭終於又重新安靜下來,月色逐漸深沉,費舍爾站在原地愣神良久,望著那清冷的月光,良久良久,那月亮中卻仿佛逐漸迸發出一點點刺骨寒冷的淡金色光芒來,如同伊麗莎白空洞的眼睛一樣直直注視著自己。
「費舍爾」
恍惚間,他仿佛聽見了伊麗莎白那易碎而空洞的呼喚聲,他的心跳同時也像是被她那冰冷的柔荑給抓住一樣漫起了冰寒,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伸手反握住她那冰寒的手掌,但身旁卻再度傳來了一聲呼喚,不僅驅散了眼前的幻影還打斷了他的思緒,
「費舍爾?」
費舍爾微微愣神而後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換了一身黑色衣物的高挑女士已經站在了船長室下到甲板的階梯旁邊。
阿拉吉娜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顯然剛才的呼喚聲是她發出來的而不是伊麗莎白。
這一刻,費舍爾內心的冰寒逐漸消散,遠處金色的月光也逐漸褪色變為銀白,他也同時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自從聖納黎逃出之後,費舍爾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伊麗莎白創傷後遺症」了,只要閒暇下來,伊麗莎白就如影隨形地鑽入自他的腦子,她那脆弱空洞而萬般寒冷的模樣任由費舍爾怎樣努力都揮散不去。
「晚上好,阿拉吉娜船長。」
想到此處,費舍爾頗為自然地打了一個招呼。
阿拉吉娜的表情沒有什麼起伏,如同一位貴公子一樣立在陰影里,她蔚藍色的眸子頗為明亮,掃了一眼費舍爾身上頗為單薄的衣物後便開口提醒道,
「夜裡外面.有些冷,把衣服披上。」
費舍爾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她的外套,卻沒有穿上的動作。
實話實說,剛才穿的時候他便感覺到這衣物的衣領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海鹽清香,不知道是阿拉吉娜的頭髮還是肌膚遺留的,反正費舍爾怎麼穿怎麼不自在,有一種在穿女裝的錯覺
不過好像這本來就是女裝,只不過是薩丁女國的女裝。
「沒關係,正好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嗯」
這句話剛剛出口,阿拉吉娜便有些後悔了。
她似乎應該說一些其他的話語,而不是這種乾巴巴的應答。
實際上,阿拉吉娜對於如何追求男性基本上沒有什麼經驗,就算有一絲絲,也是對薩丁女國的男性的,而對於女國以外的費舍爾,她雖然喜歡但卻感到有一些棘手。
她之前和船員們取了取經,她們說過其他國度的男性似乎不需要追求,而是由他們來追求女性的。
但阿拉吉娜卻下意識覺得這樣非常不妥,因為她並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總覺得自己伸手把握住的東西要比等待別人賜予要牢靠。
「對了,都忘記向你道歉了。」
「道歉?」
費舍爾拎著衣物朝著阿拉吉娜的方向走去,他正準備順著階梯回到房間中去休息,等走到她的身旁時,他卻忽的想起了什麼,這樣開口說道,
「嗯,你之前曾經將那串珍貴的家傳項鍊作為約定的證物交給我保管,我將它放在了我的出租屋裡,但這次走得急所以沒有帶上,所以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去拿到那項鍊」
「.沒關係。」
阿拉吉娜聽後卻平靜地搖了搖頭,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父親臨走前將那串項鍊留給我時本就不是讓我作為紀念的,因為他一直都在我的心裡。同樣,將項鍊送給中意的男性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我也同樣如此。既然費舍爾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那麼它的任務便已經達成了,取不取得回來都無所謂。」
「也可能正是因為你沒來得及去取項鍊急於離開聖納黎,這才讓我在海上能碰見你。命運的事情怎麼樣都能解釋,即使是霜鳳凰也遵循著冥冥中的命中注定。所以,無需感到抱歉,在這裡見到你並能幫上你一些忙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夜風裹挾著她海鹽一樣的清香捲起一點她的髮絲,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頸與粉紅的耳垂,費舍爾都已經往樓梯上走了一兩步了,聽到這話之後步伐又稍稍停頓了一些,但他沒有接上阿拉吉娜的話題,反倒是抬頭看了一眼朦朧的月夜詢問道,
「你要回去休息了嗎?」
「.我還要去巡視一下艦船的動力室,船員說,蒸汽機好像有一點小毛病。」
「好,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
費舍爾點了點頭上了樓梯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而阿拉吉娜站在原地,看著費舍爾離開之後才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似乎感到有些羞恥和炎熱,停頓了好久之後,這才向著甲板下的艙室走去。
而樓梯上的費舍爾往房間走著走著,等到屬於阿拉吉娜身上的海鹽香氣漸漸消散時,他才忽然覺得埃姆哈特剛才說自己的話是對的。
如果自己不是那樣貪心的話,可能就不會下意識地和阿拉吉娜說那些了.
費舍爾啊費舍爾,從今往後,對人類的淑女你必須要收斂一些了。
他如此想著,可此時他都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夜已深,茉莉和自己房間的燈都已經關上,為了不吵到他們睡覺,費舍爾也沒再叫出埃姆哈特出來給他道歉。
只見他輕輕地推開房門,露出裡面安靜寬闊的房間來。
老傑克和三位鼠娘睡在房間中的唯一一張床上,小孩子是困不住的,剛才費舍爾出去散步的時候那三個活潑了一天的鼠娘就困得受不了了,上下眼皮都止不住地打架卻還吵著要出去和那隻鋼刀鸚鵡單挑。
結果說著說著就倒在老傑克懷裡睡著了,老傑克的年紀也大了,經歷了一天一夜的外逃他也受不住地早早熄燈休息了。
費舍爾一個人掀開了被褥躺在了地上,整艘船在行駛過程中產生了一點微微的搖晃,他側過了身子躺下閉上了雙眼,將腦海中的所有思緒全部都甩了出去,任由睡夢包裹住自己的意識,讓它自由墜落。
「呼」
不知道這樣休息了多久,也不知道費舍爾是什麼時候甦醒過來的,反正在迷迷濛蒙之中他隱約地感覺附近有人正在靠近,起初他還以為是一個虛幻的夢境所以沒有太過於在意,可等門外清涼的海風真實地拍打在他的臉頰上時,他才感覺到有一點不對勁。
他睜開了一點疲憊的雙眼,卻見外面依舊月色如許,但自己的房門卻不知道何時打開了一條門縫,而最為恐怖的是,在自己的床鋪旁邊此時竟然還跪坐著一個人影!
費舍爾的瞌睡瞬間清醒了一半,但他卻依舊沒有輕舉妄動,他繼續保持著側身睡覺的姿勢,余光中,他看見了自己身邊那人影的背後還有一條鯨魚尾巴,身上也不停傳來耳朵扇動的細微聲響。
茉莉?
確認了眼前人是茉莉而不是敵人之後,費舍爾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結果還沒完全放下來呢,他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
原因無他,只見此時此刻眼前的茉莉突然雙手合十變成了一個錘狀,而後她跪坐著往前靠了一兩步距離來到了費舍爾的床邊,緊緊地閉著眼,順帶還將雙手對準了費舍爾的腦袋,
「對對不起,費舍爾。」
等等,她這麼晚來自己房間就是為了錘自己?
她那閉著雙眼要給自己來一下重錘的模樣一下子把費舍爾嚇得清醒,茉莉的體質他是知道的,這一下之後怕是連地板都要被她打穿,更別說是自己那脆弱的腦袋了。
「茉莉.」
下一刻,在她高高地舉起了手準備動手之前,費舍爾連忙睜開雙眼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動作。
聽到了費舍爾的聲響,她的動作微微一僵,滿是漆黑的眼睛也慌亂地睜開看向了躺在原地的費舍爾,
「哎?費費舍爾,我.我那個.」
她的腦袋都要慌張得冒煙了,看著床鋪上已經醒來的費舍爾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緊握的雙手,一焦急起來嘴巴也跟著打瓢,一時之間什麼話語都說不出來,就連想要襲擊費舍爾的動作都忘了收回,
「抱抱歉!」
氣氛稍稍停滯了一秒鐘,茉莉卻自暴自棄地再次閉上了雙眼,再度舉起了雙手直接向著費舍爾的腦袋砸去。
迎著那襲來的勁風,費舍爾的眼神一凝,抓準時機忽然起身猛地一下攥住了她的雙手並將她摁在了身下,
「碰」
其實兩人的動作幅度並不是很大,但還是因此產生了一點輕微的聲響。
現在的房間裡面有老傑克和卡爾瑪他們,隔壁又有阿拉吉娜,弄出大動靜可就不好玩了。
其實茉莉壓根就沒什麼力氣反抗,或者說當她夜襲自己失敗之後她就慌亂得無地自容了,生怕費舍爾對自己說什麼做些什麼,更不會簡單地開口了。
而且剛才,茉莉不會是簡單地將自己敲昏拖回海里去吧?
「嗚」
茉莉剛想開口說一些什麼,費舍爾便輕輕豎起了自己的食指,示意她別開口,這讓她的動作戛然而止,有些委屈地抿住了嘴唇。
這一下子抓住了茉莉後,費舍爾才忽然發現她從頭髮到眼睛都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而且那黑色的頭髮也濕漉漉的,像是不斷湧出漆黑的墨汁一樣沾在她的長髮上,一滴滴晶瑩的淚滴也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到地面,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啪」
就在此時,她身下的鯨魚尾巴忽然不安地拍了拍地面,那一聲響聲在房間之中響起之後,睡在床上的卡爾瑪便立刻迷濛地坐起,費舍爾和茉莉同時扭頭看去,卻發現她壓根沒有睜開眼睛,兩隻小手還在半空中胡亂揮舞了幾下,
「臭鳥.啊嗚」
說完這兩句模糊不清的話語之後,她便又像是斷電了一樣往著身後的床鋪上載倒,倒在了老傑克的懷裡。
「.出去。」
等卡爾瑪再度躺下了之後,費舍爾鬆了一口氣,隨後他瞥了一眼外面依舊深沉的月色,而後對著茉莉伸手指了指門外。
這個動作之後,他便放開了茉莉,先自顧自地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了。
而躺在地上的茉莉輕輕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坐起身子來,看著逐漸遠去走向甲板的費舍爾,猶豫了一秒鐘也起身跟了上去。
深夜的甲板上非常昏暗,整艘冰山女王號也像是在寒冷的海域上隱身了一樣,吹著那冰涼的夜風,壓根沒睡多久的費舍爾頓時清醒了不少。
他再度順著樓梯向下走到了甲板上,結果剛剛站定伸展了一下身子便聽見了桅杆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扇動翅膀。
「撲撲.」
他扭頭看去,便看見那隻彩色鸚鵡安靜地站在桅杆上歪著頭看著自己,費舍爾平靜地和它對視了一秒,在它確定了費舍爾的身份之後這才揮舞著翅膀朝著其他地方飛去,不知道飛去哪邊去了。
「費舍爾」
身後,抱著自己手臂的茉莉也神色躲閃地站在了樓梯上。
費舍爾扭頭回去,剛才在昏暗的房間中還看不清楚,直到此刻走出房門,費舍爾才發現她的身上不僅頭髮和瞳孔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就連白皙的肌膚上也開始生長一種詭異複雜的紋路,那一眼帶來的衝擊力很大,就像是平常乖巧的虎鯨忽然對你張開了血盆大口一樣富有壓迫感。
只是她的表情卻依舊是之前那嬌弱的茉莉小姐,甚至還因為剛才的事情流露出了明顯的歉意,
「費舍爾,剛,剛才.抱歉」
聽到了茉莉那模糊不清如同夜風一樣的聲音,費舍爾無所謂地笑了笑,站到了圍欄前面去,
「.沒關係,正好之前我就想要找你聊一聊了,如果不是你闖進我的房間我都沒機會和你說話,早上的時候你都不搭理我。」
「因因為費舍爾.總是有認識其他的女性,所以,我就想要將費舍爾給帶回海里去抱歉。」
她也走到了旁邊的欄杆旁,但是離費舍爾的距離卻足足有一米,她輕輕伸手撐在了旁邊的欄杆上,但她的雙手剛剛觸碰那鐵質的欄杆上便留下了一道輕微腐蝕的痕跡,嚇得她連忙縮回了手。
在這一段短短的時間裡,她的詛咒已經開始蔓延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費舍爾卻沒在意那距離,只是直直地看著眼前正在看海的茉莉,沉默了良久良久,他忽然說道,
「其實你現在真正想的不是我的事情,對嗎?」
茉莉低著頭,卻沒回話,身後的尾巴和頭上的長耳也垂落一些。
「實際上,你是對於人類,對於陸地上的世界產生了排斥.或者是迷茫?但因為伊莎貝爾,因為我,你才想要找到一點為陸地上世界說好話的證據,說服自己繼續和我的旅程,但當伊莎貝爾也逐漸變得沉默寡言,我也會遇到其他女性時,這種證明方式便變得岌岌可危你身上的詛咒便是證明。」
茉莉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卻依舊一言不發,但她的目光卻帶起了一點明亮的淚滴,費舍爾看穿了她內心的想法,便接著開口問道,
「茉莉,所以我現在想要問問你,你對於人類,對於我是怎麼看的呢?」
她勉強地扭頭看向費舍爾,那目光中閃爍的不僅僅是淚滴,還有大片大片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或許她是有一些後悔的,不應該向母親請求一個人上岸去尋找自己的姑姑,這樣就不會遇見這樣多的苦難,也不會整晚整晚地因為噩夢睡不著,早上起來還要裝作堅強地和費舍爾一起上路。
而善良如她,即使是現在費舍爾如此發問,她竟然還想說假話。
說一說自己在岸上這段時間開心的事情,說一說自己在岸上遇到的好人什麼的而閉口不談心裡恐懼和不安的東西.
但面對著費舍爾的目光,她張了張嘴,還是緩慢地敞開了心扉的一角,
「我我也不知道.」
「伊莎貝爾和我說,她的家庭表面和睦,實際上,無論是兄弟姐妹間還是上下屬與朋友間都時刻充斥著利益的計算,甚至是,每時每刻都想要置對方於死地;或許,就算是我生活的那一小圈子聖納黎大學也是這樣;或者說,所有人類都是這樣.」
「費舍爾,人類的社會對我來說太複雜了曾經,我可以義無反顧地和姑姑選擇同樣的道路;曾經,我也歌頌姑姑那堅定的勇氣。但現在,我卻無法保證了」
「人類因為珍惜時間、珍惜自己的目的,總是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擇手段地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這讓我對於人類非常難以再次附加信任,我越是想要相信,我身體內的詛咒就越是厚重.」
「有時候我也不禁在想,即使現在伊莎貝爾和我是朋友,可等到幾年、幾十年往後,她會不會也冷漠地將我作為什麼什麼樣的籌碼.甚至是費舍爾,就算我現在很喜愛你,可有時候我還是會不禁懷疑,當你遇到了其他女性時會不會輕易變心將我拋棄呢」
「我連喜愛的概念都不懂,就連費舍爾喜歡幹什麼、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對你的過往、對你的世界也一概不知,僅僅只是因為看見你時心跳會加速,僅僅是因為看到其他女性靠近你時會感到討厭,僅僅是因為你對我關心就說自己對你喜歡.」
「如果是這樣簡單的原因就能引起的喜歡,甚至不足以媲美姑姑和布萊克,我又怎麼能奢望我們的結局會比他們要好呢?」
「.抱歉,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到不知道怎麼做,怎麼辦.也從來沒有鯨人種前輩告訴過我該怎麼做.所以..嗚.」
費舍爾側目看去,只見在她那垂落的黑髮中,不知何時,一點點晶瑩的淚珠不斷凝聚滴落,雖然淚水很多,卻它們卻始終沒有帶走一點她眼中的迷茫和不安。
誠然,茉莉還只是一位幼年的鯨人種,這也是在這之前為什麼費舍爾一直都會下意識地照顧她的原因。
費舍爾將她看做是學生、還未成熟的孩子,如果是正常的淑女,這麼好騙早就被費舍爾吃干抹淨了,可只是對於茉莉,費舍爾不能這樣做。
但畢竟孩子是不需要解惑的,而現在的茉莉是需要的。
費舍爾沒接續上這個話題,反倒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伸手進入了自己的兜中,在亞人娘補完手冊中抽出了一張古樸的羊皮卷,這正是他研究茉莉得到的20%獎勵,
【湖中仙女詩】,
上面用潦草的納黎語寫著,
【在此發家出發,在此歌頌勝利,在此擁冠登頂,在此等你歸來。】
在月色下,費舍爾打量了一眼那手中的羊皮卷,突然說起了一個與現在似乎無關緊要的故事,
「茉莉,開拓納黎王朝的葛德林一世無疑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英雄人物,他的故事你曾經在圖書館裡看到過。25歲的他在納黎湖率領著自己的部隊起事,從西大陸西海岸,這個當時最荒蕪的地方一路東進,給予了搖搖欲墜的中央帝國最致命的一擊。」
「他泛愛來自不同地方的子民,他出眾的人格魅力折服了一眾又一眾豪傑,即使是施瓦利和卡度也不吝讚美地為他留下了大量歌頌他功績的詩歌,以此來紀念他的豐功偉績。就是這樣光輝的人物,實際上在進軍的路上對中央帝國的官僚們趕盡殺絕,中央帝國的王室更是因為他的屠刀而無一倖存,這其中還包括無辜的婦女和孩童。」
「他沿途焚燒中央帝國留下的許多典籍,屠殺原本的教會教職成員,讓教皇匍匐在他的面前親吻他的手掌,沾在他手上的鮮血數不勝數,因他而死的冤魂能從聖納黎一路排隊到卡度,可即使是這樣的人,他卻到死都在等待你的母親回來」
「哎?」
聽到此處,茉莉眼中的瞳孔稍稍睜大了一些,似乎訝然到不敢置信。
但費舍爾卻只是微微一笑,接著說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母親到底將自己的寶劍借給了誰嗎?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答案,你的母親,海洋大帝、海洋的破壞神將自己的寶劍親手借給了納黎的初代皇帝葛德林一世。以鯨人種的壽命一歲等於人類八十年的情況看來,你的母親在今年葛德林節前的720年,將寶劍借給了年僅25歲的窮小子葛德林一世。」
「在納黎湖水道底下留下字跡的,正是你的母親。你的母親早在將劍借出的時候就知道,以人類的壽命看來,直到葛德林一世死去劍都收不回來,可為什麼她還是將劍借給了葛德林一世?」
費舍爾讀著那手上的湖中仙女詩,或許他早就得到了答案,
「原因是,你的母親和葛德林一世相戀了,但最後,你的母親卻沒有如同木犀一樣停留在陸地上,選擇了和他分離。其實你母親和葛德林一世真正的約定是,等他35歲平定天下時,他會歸還你母親的寶劍並迎娶她。」
「被蒙在鼓裡的葛德林在33歲實現了他的夢想,率軍擊敗了橫亘整個大陸上千年的巨大帝國,他卻沒有在中央帝國原首都建國,而是一路車馬兼程地回到了他出生的窮地方聖納黎。」
「34歲他在聖納黎建國,等待你的母親回來遵守約定;35歲,十年的約定時間到了,他在湖邊為你的母親修建起了一座座豪華的皇家庭院,但你的母親卻依舊沒有回來」
「正史記載,葛德林一世是在37歲成婚的,這對於一個帝國的皇帝來說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年齡,恐怕也只有這位威蓋整座大陸的葛德林一世才敢不顧眾人反對地做出此等決定。」
「而你的母親難道不知道葛德林一世早就去世了嗎?那為什麼她還要堅持每八十年派一位鯨人上岸來送信呢?為什麼還要將那頗為幼稚的自己孩子的外號【海之子】寫在信里寄給葛德林一世的子嗣們看呢?」
茉莉呆愣愣看著費舍爾,但忽然,她想到了母親和那位人類約定的魔法,
「血本..魔法?」
「嗯你的母親通過立下誓約的血本魔法知道他有了後代,便決定將寶劍留在岸上繼續庇護他的後代;而早已死去的葛德林一世,直到87歲在納黎湖旁邊去世前的晚年,他都沒有離開過聖納黎,甚至還將自己的皇陵留在了納黎湖旁邊。」
「茉莉,葛德林一世直到臨死前,都在等你的母親回去。」
費舍爾將手中的湖中仙女詩遞給了茉莉,其實這件事情早在他和茉莉在納黎湖底下的水道時他就知道了,但迫於當時緊張的局勢,他一直沒有機會和茉莉說這些。
「當然,我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表明人類中也有好人,不是全部都是壞人我真正要和你說的是,一個人的功過和評價非常模糊以至於難以評判,在當時依舊有很多因葛德林一世而死的人怨恨他,到現在也有因為他和海洋大帝的愛情故事而感動的你.」
「茉莉,世界就是這樣,不會因為誰的感覺而改變既定的事實,即使心中再如何痛苦和難受,即使再如何不甘,這都絲毫沒有作用但你經歷這些事情過後得到的感觸和進步才是真切的,你因此諸事而產生的想法與為之努力而付諸的行動才是真切的.」
「恩怨將會永遠地流傳下去,但我們必須因此有所成長。」
茉莉那滿是漆黑的瞳孔中閃爍起了一點蔚藍色的光彩,她看著費舍爾,足足看了好幾秒鐘,直到腦海已經將他的模樣完全記下之後,她這才忽然轉過頭去看向了船下平靜的海面。
夜風吹襲,費舍爾的話語停止,茉莉卻開口了,
「費舍爾,我得回一趟海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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