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度夜晚。
張勁竹戴著老花鏡,在檯燈下讀書。稍晚些,老伴遞過來一杯清茶。在月光之下,兩位老人的日子倒也平淡。
「呼……」
突然一陣怪風颳來,原本緊閉的窗戶突然開了。
「真是人老了,連窗戶忘記關都不記得了。」張教授老伴自嘲地關上窗。但最終卻也注意不到,屋內的地板上燃起一股肉眼看不到的青煙。——那是魂魄化為的青煙。
張教授突然放下書卷,往那個角落裡看了一眼,眉頭緊鎖。老伴也放下手中茶壺……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們好像感覺到那個角落裡有著一種強烈的,自己所熟悉的東西。
張琨的形體在屋內緩緩形成。
但可惜的是,肉眼仍舊看不見分毫端倪,有的只是那莫名的、因為血脈相連而產生的感覺。
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其實也是一種悲哀。
「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樂謙的身體貼在樓房對面,微微嘆息了一聲,他最終選擇把張琨的魂魄放了出去,而沒有進一步跟上。然後便不再去想屋內可能發生的場面。——親人相見淚汪汪?想來不會有的,張琨只能看見父母,但張教授夫妻倆絕對看不見張琨,哪怕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應,也很難因此猜到是他們兒子的魂魄……終於回家了。
「讓他們自己處理吧……」樂謙轉身,往天台走去。
此時天台空無一人,倒是月光明亮,灑在天台之上,好像給整個世界鍍上一層銀光。樂謙望著月亮,愣愣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謙兒哥,我們這次不進去嗎?」阿傻想起,上次樂謙送盛越虎的時候,是在他妻女面前露了面的。本以為這次的樂謙已經和張教授打過交道,算得上是救命恩人,直接進去送快遞應該很容易,沒想到樂謙竟不進去了。
「不了。」樂謙搖搖頭,想了想,又發笑道:「其實……我們送快遞,做的是鬼魂的生意,完全可以不和人打交道的。」
阿傻想想,覺得有些道理,但他又有種感覺,似乎樂謙不願意進去,不僅僅是這個原因而已。但究竟還有什麼原因,阿傻又說不清,想找個人問問,但一琢磨元元和烏拉那智商,頓時覺得還是自己回去慢慢領悟比較好。
樂謙衝著阿傻擺擺手:「你自己玩去吧,我看會兒月亮。」
「切,裝高深。」阿傻頓時一臉鄙夷,「月亮有什麼好看的,有不是見不著了。」
不過說起來,阿傻算是亡靈快遞三位員工里最聽話的了;這烏拉帶著元元天天講龜兔賽跑的故事,這一會兒不知道跑哪去了,就剩下阿傻兢兢業業跟著樂謙繼續做送快遞的業務。
阿傻回頭看去,此時謙兒哥坐在天台欄杆上,仰頭看著那個像大麵團子(阿傻語)的月亮,一縷月光沐浴而下,這時候看見的樂謙,其實還是有點小帥的。
「嘖嘖。」阿傻感嘆一聲,蹦蹦噠噠地跑出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琨身形慢慢在天台出現。
「見過父母了?」樂謙明知故問。
「嗯。」張琨點了點頭;似乎自從回家之後,張琨的神色清明了許多不再是之前那個滿面迷茫,只知要回家的遊魂了;他看著樂謙,仔細打量了很久很久,最後吐出一個問題:「我……是不是死了?」
「嗯。」樂謙也點了點頭。
張琨慘笑一下,月光下,那蒼白的面容顯得極為淒冷,他看著樂謙,說道:「我……我一直不知道我死了,我剛剛回家,還琢磨著家裡怎麼變樣了,他老兩口怎麼老的那麼多,他們怎麼看不見我……」
說到後來,泣不成聲,儘管鬼魂無法流淚。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帶你回家。」樂謙頓了一下,說道:「也許讓你繼續徘徊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是有代價的吧?」張琨打斷了樂謙的話,「我感覺到,我又要死了……」
又要死了。
這句話在旁人聽來,或許覺得很怪;但是在這兩個人的對話中,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形容。
「確實,又要死了……我們修真者叫這種狀況為『魂飛魄散』。」樂謙解釋道,「過了頭七而不去投胎的每一個魂魄都會面對這種情況,你因為一股回家的執念堅守,而保持靈魂不散;當你回家之後,神智恢復清明,也就意味著那股維持魂魄不散的執念消散,所以……又要死了。」
「多謝,你讓我回了家。」張琨伸出一隻手。
樂謙與他握手,沉默無語。
「我記得,在外徘徊遊蕩的時候,我答應過你一件事情。」張琨此刻的淡然,倒有幾分張勁竹的感覺,他說道:「似乎我答應你,只要你帶我回家,我就跟你去個什麼地方上香……就現在去吧,趕在我……魂飛魄散之前。」
樂謙點了點頭:「好。」
幸福大街121號。
院子裡靜悄悄的,那株銀杏樹仍舊默默佇立,潔白的羊脂玉雕像仍舊一塵不染。
張琨從了手上接過那種專門為鬼魂準備的香燭,恭敬上了香,轉頭看向樂謙,問道:「這供奉的雕像,是個什麼神仙?」
「落雨之仙。」樂謙仍舊是那套回應。
張琨搖頭道:「我不信。」
樂謙道:「為什麼不信?」
張琨笑道:「你看她的眼神,不像。」
樂謙也笑了:「我是哪種眼神看她?」
張琨道:「說不清,但我知道的是;當我回家發現自己死掉的那一刻時,我在鏡子裡看見了我自己的眼神……你看這座雕像的眼神,就像我看父母的眼神一樣;這種感覺,應該是在看自己的親人吧?很近很近的親人。」
樂謙想了想,最終點頭道:「她是我妻子,澹臺雨仙。」
張琨道:「鬼魂為她上香,對她有幫助?」
樂謙道:「必須是有誠意的鬼魂來上香,例如現在的你……她和我一樣,原本也是修真者,後來出了點意外,元神破碎,我現在收集萬鬼香火,幫她穩固元神……」
張琨挑眉道:「這樣能使她復活?」
「不能。」樂謙搖頭,繼續說道:「將元神穩固下來,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修復元神、重塑肉身……好多好多環節走下來,才有復活的機會。」
「聽起來很難。」
「不是很難,是非常難;有幾個認識我的老妖怪,說我瘋了,非得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也許……在所有人眼裡,都覺得我是瘋子,這件事根本沒有半點希望。確實,時至今日,修復元神的法門我仍舊不會,重塑肉身更是毫無頭緒……」
「但總要做呀,萬一成功了呢;我想人只要一直堅持著去做,一遍一遍地失敗,總會成功那麼一次的。當初……我徘徊在回家路上迷茫,就是這樣想的,最終不就等到了你。我祝你成功。」
「多謝。」
「對了!」張琨瞥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發現魂魄已經開始消散了;但他並沒有理會,而是看著樂謙,說道:「對了,我最後還要麻煩你一件事情,把昨天那一張錄像的光盤掰碎吧。」
「為什麼?」樂謙昨天依靠阿傻,給張琨錄過像,原本是要之後偷偷塞進張教授家裡的。
張琨慘笑著,說道:「我……死了十多年了……」
他沒有後半句話,但樂謙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死了十年了,當年喪子的悲痛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已不那麼強烈;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通過那一張光盤把當年的痛苦重新勾起?
「好的。」樂謙點了點頭。
「多謝。」張琨留下最後一道笑容,「我祝你好運!」
「你也是……」
但樂謙知道,張琨不再會有好運,也不再會有衰運了;眼前的魂魄終於完全消散,化作三大七小十道光團,隨著天地靈氣的波動消散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
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張琨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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