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戰歌 第4章 火刑
「哐當……」沉重的鐵柵欄門在身後被緊緊地關上，隨著喪屍族獄卒笨重而緩慢的腳步聲漸漸消逝，整個封閉的空間一片死寂，還有一股讓人無法忍受的腐爛的臭味。阿爾彷徨無依地站立著，仿佛他才是這裡最不協調的那個因子。來到這個世界還不到四十多個沙漏（注），他再一次面對生死的考驗，對此，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憤怒、焦躁或是絕望？抑或是平靜、悲哀或是麻木？
囚室中，牆上一盞昏暗的油燈苟延殘喘地燃著，像是在無力地抗議著這個世界太過黑暗，狹小的空間裡並排擺放了四具破舊的無蓋棺材，只有一具是空著的。一個衣衫襤褸的骷髏人半坐在棺材內好奇地打量著他，阿爾甚至可以通過他黑魆魆的大眼眶望見有一束似有似無的綠幽幽的靈火在那硬邦邦的腦殼內飄動，那就是骷髏人所謂的生命之火、靈魂之火。
骷髏人對著阿爾張合著下頜骨，因為沒有面部肌肉，阿爾實在猜不出他是在哭還是在笑，抑或只是單純在活動嘴部關節。
「嗒嗒嗒嗒……」骷髏人倒黃豆般地說了一大段密碼般地話。
阿爾淡淡地說：「抱歉，我不懂骷髏語，我只會亡靈通用語。」
骷髏人無奈地攤了攤雙手，貌似自言自語般地又說了一段不知其義的話。
「唉，實在看不下去了，」在旁邊躺著的一個大漢粗魯地說道，「這個小骷髏說他叫博格斯，是原鎮骷髏騎兵隊大隊長，因為犯了點小錯誤，被抓進來，估計要蹲個三年五載了，他問你叫啥名字，怎麼進來的？」
阿爾看了看說話的那個大漢，只見他仰面躺著，膘肥體壯的，以至於小小的棺材都快被他給撐爆了，兩條又粗又長的腿伸在棺材外面，像是一艘巨型帆船高高翹起的撞角。
「阿爾·德·弗雷德，後天火刑。你是誰？」阿爾皺了皺眉頭指著第三個棺材，「他又是誰？」
「嚇！一定是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罪吧。」兩人都嚇了一跳。
壯漢驚坐起來，說：「我叫奧爾根。」又用粗粗的大拇指輕蔑地指了指旁邊，「這個，早死透了，喪屍族的生命實在太過脆弱了，還是我們殭屍族強大。」
「獄卒不來收屍麼？」阿爾問。
「嗤，那些官老爺，貓肉吃多了才會來收呢。」奧爾根不屑地搖了搖頭，「管他呢，反正我和博格斯都聞不到那股子死臭味，就讓那些可愛的蛆蟲小寶貝慢慢享用他們的大餐吧。」
阿爾苦笑著想到，殭屍族和骷髏族都是沒呼吸的，自然也沒有嗅覺，而自己有呼吸有嗅覺，即像殭屍又像血族，難怪會被他們當成怪物準備燒死。
「嗒，嗒嗒嗒……」博格斯說。
奧爾根很自覺地當起了翻譯：「小骷髏說你要是累了可以睡那個空著的棺材裡，他保證自他進來後，那裡沒躺過任何死屍。多睡睡吧，反正你也沒幾天可睡的了——哦，這句話是我說的。」
阿爾無奈地嘆了口氣，和一具真正的死屍睡在一起，貌似他還沒有這種愛好，只有脫下長袍，把那具爛得已經沒有形狀的屍體裝進去裹好，放在門口通風處，這才靜靜地躺了下來。
萬籟俱寂，阿爾睜著眼睛仰視房頂上構型奇特的霉斑，奧爾根突然說道：「你為什麼被抓進來，還要被燒死？」
仔細地想了想，阿爾答道：「他們說我是個怪物。」
「嗤，誰不是怪物呢？」奧爾根發出一陣冷笑，沉思了片刻又喃喃道：「也許我上輩子就是個了不得的大怪物呢，為所欲為，毫無禁忌，可惜都想不起來了。」
「我也遺忘了很多過去的事，」阿爾說，「你又為什麼進來的？」
「有位貴族老爺要把我家的房子霸占過去擴建他的府邸，被我找機會狠狠地揍了一頓，於是，如你所見，估計這輩子也別想出去了。」奧爾根恨恨地說。
第二天一大早，齊婭大媽、魯迪和波迪就來探望阿爾，魯迪和波迪一直在唉聲嘆氣，齊婭大媽一直哭泣不停，阿爾反過來安慰他們，但在他的內心卻被深深地感動。在會見時間快結束的時候，阿爾動情地說：「如果那一天到來，希望你們不要為我悲傷，醒來時我不曾浪費生命，逝去時我亦不會為之哭泣，不論生或是死，睡或是醒，都是輪迴的交替，所幸能交到你們三位至親至善的好友，也不算白來一趟，這次咱們即使永別，說不定在冥冥中的何時又會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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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鎮骷髏騎兵隊第四分隊的一百名騎兵們已經整裝待發，他們是要到鎮東邊的血風哨崗與已在此駐守三個月的第三分隊進行換防。上任不久的的騎兵大隊長（原副隊長）韋伯做出發前的動員講話，為了顯得更加威嚴些，他特意放慢他的骷髏語語速，他講道：「第四分隊的兄弟們，今天你們要出發去完成一個任務，什麼任務呢，我猜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去血風崗哨換防已經待在那邊三個月之久的第三分隊的兄弟。去血風崗哨幹什麼呢，我猜大家也知道，在咱們的東邊，有一群兇殘的狼人，咱們過去就是防備他們的，不能讓他們跑過來殺咱們的家人，搶咱們的財產，這個我猜大家還是知道，大家說是不是啊？」
一陣稀稀拉拉的「嗒」的聲音響起。
「好，預祝大家一路順風，神與你們同在，出發！」韋伯命令道。
騎兵紛紛跨上骸骨戰馬，排成一條縱隊在分隊長的帶領下意氣風發地開拔了。
韋伯目視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暗暗想到：第三分隊已經有一周沒有傳回任何信息了，希望他們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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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知道麼？」
「知道什麼啊？」
「明天在市政廣場上要舉行一場火刑。」
「啊！火刑，我記得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看過，好多年了。」
「要燒死一個剛覺醒的傢伙，聽說連薩魯巴祭司都測不出他是屬於哪個種族的。」
「這麼說是個怪物啊。」
「是啊，聽說有八隻眼睛，八條腿，一張嘴有浴盆那麼大。」
「哇，那明天一定要去看看。」
整個黎明鎮的大街小巷都在傳遞著這樣的消息，一隻長相恐怖的怪物的形象就在所有鎮民的頭腦中慢慢建立起來。對於鎮元老議會和鎮公委的英明決定，大家都堅決支持和衷心擁護，鎮元老議會的各位議員和鎮長雅克·勒森巴先生的聲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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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骷髏騎兵隊第四分隊經過一夜的急行軍，終於趕在天亮前到達了預定宿營地——一片茂密的小樹林。紮好營地，安排好人員執勤之後，很快整個喧囂的營地都安靜下來，騎兵們經過一天辛苦的奔波，沒一會都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不知從何時，在營地的周邊隱隱約約地出現了很多黑色的身影，他們小心翼翼地在林木間穿行，試圖將整個營地包圍起來。「嗒嗒嗒嗒嗒……」一陣連續緊促的示警聲驚醒了所有酣眠中的騎兵，他們慌亂地爬起來，拿好武器，準備隨時可能會發生的戰鬥。就在示警聲響起的一剎那，只見有無數的四足著地的爬行動物氣勢洶洶地向營地衝來，「嗷……」長長的狂嘯聲此起彼伏。
「狼人，是狼人！」騎兵們萬分驚詫地喊道，他們智力有限的腦子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狼人可以突破第三騎兵分隊的防守出現在這裡。
第四騎兵分隊的分隊長一邊指揮著布置防禦陣型，一邊拉住身邊的一名騎兵，急匆匆地說：「你馬上快馬趕回鎮裡，向鎮長和元老議會報告這邊的情況，萬分緊急，請他們立即派兵增援。」
「嗒！」騎兵敬了個禮，跨上骸骨戰馬向包圍圈的空隙處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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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廣場上人潮洶湧，幾乎每分寸的青石板上都站滿了五大種族的居民，互相討論著有關今天要燒死的那個怪物的一應消息，以訛傳訛地發布著更多不合常理和邏輯的傳聞。有許多小販靈活地在人群中穿行，兜售著他們的商品。「干烤怪物，干烤怪物……」有一個殭屍族的小販手裡提著一大堆東西叫賣著，有好事者問：「喂，你這不就是干烤狼蛛嗎，怎麼怪物啊？」小販振振有詞地回道：「狼蛛不是有八隻眼睛八條腿麼，難道不是怪物麼？」好事者反倒無法回答，訕訕地挪開。
臨時修建的火刑台就在廣場中心的噴水池正對不遠的地方，一根粗粗的黑黝黝的鐵柱子樹立在台上，在周圍擺滿了易燃的柴草，據說這根火刑柱具有很深的文物價值，曾綁在上面被燒死的不乏歷史上的名人及各類異端邪說人士，但自實行元老議會制後，火刑柱就被塵封在庫房裡，再未與世人見面，可是這一次，黎明鎮的鎮民們終於可以再次一睹其真容，不能不說是足夠談論一生的話題，這怎能不叫他們興奮呢。
午夜第十一個半沙漏，一架破舊的馬車緩緩地出現在人們的面前，車廂被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在馬車的後面緊跟著一隊喪屍族持矛衛兵及一個戴著黑頭套手持火炬的骷髏族劊子手。喧鬧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候好戲的開演。
因為人群實在太過密集，馬車在老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喪屍族衛兵一擁而上，將人群驅趕開，開闢出一條約四人寬的直達火刑台的通道。
衛兵伸手打開了馬車車廂的門，沖裡面大喊了句：「下來！」
萬眾矚目的時刻到來了，所有鎮民都伸長了脖子墊高了腳期望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那隻著名的怪物。先是一條修長的腿跨出了車門，然後是穿著白絲綢金線邊襯衣細麻黑色長褲的健美的身體，最後是一頭在火光下閃爍著熠熠金光的長髮。人群轟地一聲炸開了，這完全不是他們想像中怪物的摸樣，沒有八隻眼睛，沒有八條腿，沒有血盆大口，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看著他白皙的皮膚，湛藍的雙眼，俊朗的容貌，鎮民們震驚了，一瞬間他們都在想，是不是抓錯對象了……
人群中已經隱隱傳來一些哭泣的聲音，那是一些同情心易於泛濫的大媽們：「天啊，你看這小可憐那麼年輕，看他那不遜於托瑞多族（注）的容貌，舉止間像個貴族，怎麼會是怪物呢，為什麼要燒死他？」
有些老人直斥是非：「元老議會和鎮公委的貴族老爺們真是昏了頭了，為了點政績，他們什麼噁心的事都幹得出來，幾十年沒有施行的火刑，又給他們從棺材鋪里翻了出來，這是歷史的嚴重後退！」
還有些年輕的亡靈看著和他們同樣年輕的阿爾直接喊著：「為什麼要燒死他？他不是怪物！不要燒死他，求你們了，不要燒死他……」
阿爾帶著沉重的手銬被衛兵壓著慢慢走向火刑台，他面色坦然，帶著一絲微笑，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很快，他就發現了在人群中的齊婭大媽、魯迪和波迪，他笑著向他們點了點頭，齊婭大媽泣不成聲，魯迪和波迪目光中滿是悲痛和不忍，當初是他們把他喚醒的，如今又要目視著他再一次死去，這是人世間最大最無法忍受的痛苦。
衛兵們把阿爾在火刑柱上牢牢地捆好，劊子手手持火炬站在他的身旁，他們在等待，等待著前來觀刑的元老議會和鎮公委的各位先生。
當沙漏的指針慢慢地指向十二時的時候，劊子手轉頭對身邊的衛兵隊長小聲地說：「大人們還沒來，時間馬上要到了，要不要現在就開始？」
衛兵隊長又向遠處望了望，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好吧，開始吧。」
於是公訴人上台開始非常迅速地閱讀《關於對阿爾·德·弗雷德處以火刑的若干決定》的宣判書，最後他說道：「今天，我們在這裡燒死的不光是弗雷德先生，我們還燒死了一切會侮辱到，威脅到，恐嚇到亡靈族清白名譽的不潔之物，我們無法容忍像這樣一個血統混雜的怪物存活於我們的世界，就是在向所有的邪惡宣戰！現在，我宣布，立即執行火刑！」
一聲令下，劊子手把手持的火炬慢慢地靠向火刑柱周圍的柴草……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一個神色慌張的殭屍男子衝進人群，大喊道：「狼人來了！狼人來了！貴族老爺們都跑了……」
註：沙漏：亡靈族發現原初之城的巨型沙漏內沙礫完全滴空的時間足夠讓他們做完許多事情，於是沙漏便成為了他們的計時方式，約等於人類的1小時。
托瑞多族：屬血族十三氏族之一，為密黨（卡瑪利拉）成員，其成員涵蓋了雅致與華麗，才華橫溢與愚蠢可笑，富於幻想與閒遊浪蕩之間的種種情況，也許這個氏族唯一的整體特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