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清自從將信給秦鈺傳出後,一直閉門不出,天黑之後,也未掌燈,屋內黑漆漆一片。
謝芳華派侍畫過問兩次,知道他無事,才放心下來,但也無困意,與秦錚倚著床頭閒聊。
深夜時分,兩隻鷹鳥飛進了鄭孝揚的別樁。
一隻飛進了秦錚、謝芳華所住的院落,一隻飛進了李沐清所住的院落。
鷹鳥從開著的窗子飛入,在屋內房梁盤旋了一圈,落在了秦錚的肩頭。
謝芳華頓時緊張起來,「是秦鈺來信了?」
秦錚伸手拍拍他,「嗯」了一聲,從鷹鳥腿上解下了信箋,然後起身下地,走到桌前,就著燈的亮光,讀看信箋。
謝芳華在床上自然坐不住,也跟著他下了床,來到桌前,湊過身子去看。
當看到信的內容,她驚了又驚。
秦錚看罷,薄唇緊緊抿起,未發一言。
謝芳華見他看完,拿過信箋,又仔細地讀了一遍,然後,看著秦錚道,「竟然是這樣。」
秦錚沒言聲。
謝芳華猶不敢置信,「被你料准了秦鈺的所為,可是也沒料到右相竟然是為了這般吧?」話落,她忽然驚道,「李沐清怎麼辦?他如今可得到消息了?」
「我們去找他。」秦錚說罷,走到衣架前,拿起外衣。
謝芳華點點頭,也連忙穿戴。
不多時,二人穿戴妥當,匆匆出了房門。
侍畫、侍墨被驚動,連忙從從房間出來,「小王爺、小姐,深夜了,您二人這是……」
「去找李沐清。」謝芳華簡略地道。
二人知道這般深夜去找李沐清,必然出了極其緊要的事情,也不再多問,跟在二人身後。
很快就來到了李沐清的院子,只見屋內已經掌上了燈,從窗前透出李沐清的影子。
小橙子晚上一直聽從謝芳華吩咐,守在這裡,此時見二人來了,迎了出去,「小王爺、小王妃。」
「李沐清在做什麼?」謝芳華低聲問。
「好像是皇上來信了,李大人在讀信。」小橙子道。
謝芳華瞭然,偏頭看了秦錚一眼,秦錚握了握她的手,拉著他走到屋門口,敲了敲門。
李沐清聲音沙啞,「進。」
秦錚推開門,拉著謝芳華進了屋。
只見李沐清站在窗前,手中空無一物,一雙眼睛,悲痛哀涼,腳邊是散落的幾張紙,正是秦鈺的來信。
謝芳華看了一眼,鬆開秦錚的手,彎身撿起了地上的幾張信箋。
只見與剛剛給他們傳來的信箋一樣的內容。
秦錚來到李沐清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沐清轉頭看向秦錚,一雙眼睛極紅,滿是血絲。
謝芳華張了張嘴,想對李沐清說什麼,可是看著他這副樣子,此時說什麼,怕也是枉然。至親離去,總之是悲事兒,保重身體卻是一句最沒分量的話了。
一時間,三人沉默著。
過了許久,秦錚從他肩膀放下手,沉聲說,「右相一生,到底來說,還是可敬可嘆。有這樣的父親,當該驕傲。有些人,活著不如死了,有些人,死了也是活著。右相是後者。」
李沐清忽然閉上了眼睛,莫大的沉痛幾乎壓垮了他。
謝芳華此時也慢慢低聲開口,「大千世界,人生在世,有萬般活法,有的人活得糊塗,有的人活得明白。但無論是糊塗,還是明白,心中都有一個念想,右相一生,全其所想,成其所終,當世幾人能做到?秦錚說得對,有這樣的父親,你當該驕傲。」
李沐清慢慢睜開眼睛,點了點頭。
秦錚道,「回京吧!」
李沐清頷首。
「我讓鄭孝揚與你一起回去。」秦錚又道。
李沐清搖搖頭,「我自己能回去,不必勞動他了。」
「若不是芳華有孕,我們便隨你一起回京,奈何她這副身子,禁不住回京後再出來的來回奔波。鄭孝揚隨你回去,我們放心些。」秦錚緩緩道,「你放心處理右相後事兒,事情辦完後,便不必再出京找我們了。」
李沐清抿唇看著他。
秦錚又拍拍他肩膀,肯定地道,「你放心在京中等著,我們的命大,能活著,絕不輕易死掉。」
謝芳華點頭,輕聲說,「你還是孩子的乾爹呢,定要保重身體。雖然此時說要你不要大悲大傷太過不合時宜,但是人已經死了,多大的悲傷,也只能是兀自自傷,右相九泉之下定然不樂見。我給你開的藥,也就白吃了。右相夫人打擊甚大,若你因此一蹶不振,那她當該如何?從今往後,她只剩下你了。」
李沐清又閉了閉眼睛,似乎要將莫大的哀慟壓下,沙啞地說,「放心吧,我……沒事兒。」頓了頓,又道,「父親沒叛國,這種結果,對他來說,已然是最好的結果了。我能想的明白。」
「你能想明白就好。」秦錚話落,不再多言,外對面喊,「小橙子。」
「奴才在。」小橙子立即應聲。
「幫李大人收拾一下,讓他即刻啟程回京。」秦錚吩咐。
「是。」小橙子連忙點頭。
秦錚回頭看了謝芳華一眼,對她道,「你先在這裡待會兒,我去尋鄭孝揚。」
謝芳華知道秦錚要說服鄭孝揚陪李沐清回京,同時也是想她與李沐清說幾句話,點點頭。
秦錚轉身去了。
謝芳華將信箋放在桌案上,見李沐清嘴唇乾燥,這一日間,他心受煎熬,滴米未進,滴水未沾,這樣奔波回京,進京後,還要處理右相後事兒,怎麼能受得了?她道,「你這副身體,怕是還二米進京,先趴下了。我吩咐廚房給你做些飯菜來,你多少吃些,再啟程。」
李沐清搖搖頭,「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謝芳華道,「沒力氣怎麼趕路?就算你爬進京,那麼還有進京後的事情呢?」話落,她嘆了口氣,「我爹娘死去多年,我也沒想到你父親會因為他們而去,而你又因為我,如今弄得這般身體。李沐清,我已經極是愧疚,你便聽話些,莫讓我不放心你,寢食難安了。秦錚會吃醋的。」
李沐清動了動嘴角,看著她,半響,艱難地點點頭,「好,聽你的。」
謝芳華見說動他,便對外面吩咐,「侍畫、侍墨,去準備些飯菜,端來這裡。」
「是,小姐。」二人立即去了。
謝芳華伸手,將李沐清按著坐在桌前,轉身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了他。
李沐清動作艱難地端起來,慢慢地喝了。
謝芳華也坐下身,看了他片刻,對他道,「稍後,我會給你帶上一些藥,交給鄭孝揚,你自己定然會不記得按時吃藥的,我會讓他來監督你。」
李沐清頓了頓,慢慢地又點了點頭。
謝芳華看著他這副樣子,即便得了她的寬心,他狀態依舊不好,她沉默片刻,低聲說,「飯菜端來,收拾好,還有些時候,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李沐清抬頭看她。
謝芳華道,「你是否曾經奇怪,我為何喜歡上秦錚,後來,他那般傷我,我還非他不嫁?我這樣的人,在無名山待了八年,走出無名山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執念,就是保住謝氏。情愛於我,便如那看不見的涼風,即便在他英親王府落梅居,做他婢女,被他圈固上別說幾個月,就是幾年,若沒有原因,也未必就對他這般情深雋永了。」
李沐清點了一下頭,聽著她說。
謝芳華陷入回憶,便簡略地將上一世她與秦錚的糾纏,忠勇侯府和謝氏的糾葛,忠勇侯府被誅九族,她被謝雲瀾救走,她與秦錚的親事兒告吹,她在尋水澗如何度日,如何慘死,以及秦錚如何逆天改命之事一一說了。
李沐清聽著十分驚異。
哪怕他與秦錚自小長大,哪怕他對謝芳華從幾時起就備受關注,知道二人不知為何,糾葛甚深,但這等匪夷所思之事,他也是不知的。
謝芳華說完,侍畫、侍墨也端著飯菜進來了。
她便打住話,對李沐清道,「所以,世間萬事萬物,講求的都是一個因果,人一輩子,沒有什麼是跨不過去的坎,哪怕一輩子走到盡頭了,但是誰又知道,轉眼興許就是下輩子的事兒了。」
李沐清沉默片刻,低聲說,「真沒想到,竟是這樣。這是……真的?」
「我還會騙你?」謝芳華看著他。
李沐清搖搖頭,「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我是不信的,但是你說出來,我自然是信的。」頓了頓,他嘆了口氣,「魅族血脈,天道規訓,原來也不全是壞處,至少讓你們能夠重來一世。」話落,他又道,「秦錚兄不易。」
謝芳華頷首,「所以,昔日,我曾覺得天道不公,後來,我便覺得是上天厚愛了。」
李沐清點頭,「這樣的話,真是上天厚愛了。」
謝芳華看著他,認真地道,「所以,李沐清,答應我,好好的活著。你既希望我好好的活著,我也同樣希望你好好的活著。上一輩子,我養在深閨,不參與朝事,不外出,猶如籠中雀鳥。這一世,我前往無名山,回京後,翻弄朝局,攪動深水,到如今,保住了謝氏,全了與秦錚之情。如今有了他的孩子,我拼力再活著,定要得一個圓滿。」話落,她眉眼輕盈地道,「你看,我兩世父母早亡,未享父母疼愛,你比之我,得了右相多年諄諄教導,已經是天大的父子緣分了。你還有母親,她未必如你以為的那樣堅強。你以後,便是右相府的支柱,是她的支柱。怎麼能糟蹋自己的身體?」
李沐清輕舒一口氣,低聲說,「芳華,你這一番勸慰,讓我慚愧。」
謝芳華看著他,「你極聰明,有時候,太過聰明的人,反而太不容易過一道坎。我不希望你過不去這道坎。我不知右相前一世如何,是否與今生一樣所為,畢竟這一世與上一世,大有不同,很多事情,都被改變了。但是我知道一點,他是你父親,將你教導得這樣好,定然不是壞人,靠一人之力,扭轉乾坤,挽回南秦敗勢,那是不可能的,集舉國之力,傾舉國之心,才能做到。上一世,南秦敗,不是敗在了北齊多年籌謀,而是敗在了我們南秦人心不齊。」
李沐清慢慢點頭,「聽你說這些,我心裡已經沒有那麼難受了。誠如你所說,人生一世,不過這區區百年,沒有過不去的坎。」
「嗯,是這樣。」謝芳華拿起筷子,給他夾菜,「要啟程趕路,京城距離滎陽畢竟還是太遠,多吃些,才有體力。」
李沐清眸光現出暖意,拿起筷子,默默吃著謝芳華給他夾的菜。
謝芳華見他吃完,便又給他夾些。侍畫、侍墨讓廚房短短時間做了一桌子菜,也不容易。她每一樣菜都給他夾了許多。
將飯菜吃下去四分之一時,李沐清搖搖頭,低聲說,「吃不下了。」
謝芳華放下筷子,對他道,「那就不吃了。」話落,又給他倒了一杯茶。
李沐清低頭喝著茶,輕聲說,「其實,比起父親,我卻是幸運的,至少,能得你如此相待,看你幸福的與秦錚兄在一起。這一生,我便知足了。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的活著。你也一樣。我沒辦法再跟你們去漠北,甚至找去魅族,尋解救之法,但是我會在京城等你們三口回京。」
謝芳華露出溫暖的笑意,聞言徹底地鬆了一口氣,重重地點頭,「定不負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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