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的試探來看,我們可以知道兩件事。」
出了門,去了稍微遠點的地方讓房間裡的人聽不到後,晏殊就說道:「一,他是他的國家派去給山里孩子教書的先生。二,手機這個東西,好像可以傳送消息。」
「看樣子他確實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以為自己是被要去教書的村子人救上來的。」
呂夷簡撫須說道。
「嗯。」
晏殊就道:「所以我們必須要瞞下去,儘量繼續從他嘴裡多套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出來。」
趙禎想了想說:「太醫說他腦部淤血很少,每日針灸散淤,很快就能恢復光明,到時候他能夠看見東西後,馬上就能知道自己的處境了,會不會?」
王隨出了個餿主意,說道:「官家,那不如不讓太醫給他針灸,持續這樣失明,就能一直不知道他在哪裡了。」
晏殊瞪了他一眼道:「不行,他現在已經因失明的緣故而快瘋了,如果不是藉口說下山的道路沒了,恐怕爬都要爬下山去。要是讓他遲遲不能見到光明,他還會繼續留在這裡嗎?而且也根本不能控制他,否則會猜到這裡並非他所說的尼尼村。」
「那該怎麼辦?」
趙禎皺起眉頭,現在好像也試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晏殊就說道:「太醫說快則十天半月,慢則兩三月他就能恢復了,那就在這段時間裡,以照顧他的名義,每天套他的話便是,儘量把我們想要得到的消息問出來。」
「嗯。」
趙禎和呂夷簡都覺得有道理,就應下了。
很快去拿手機的宦官就匆匆忙忙跑了回來,晏殊就拿著手機端詳了一下,然後和趙禎他們又回到了房間外,推門進去。
聽到門開的聲音,趙駿應激反應一樣問道:「村長,是你嗎?」
「是。」
晏殊言簡意賅,走過去把手機放在趙駿手裡。
趙駿摸索著,華為手機傳來的質感讓他稍稍安心,隨後把音量調到最大,嘗試著亮屏,邊操作邊問晏殊道:「村長,屏幕亮了嗎?」
晏殊湊過來看了一眼,屏幕還是黑的,於是說道:「沒。」
他的話都言簡意賅。
儘量少說話,少說才會少錯。
「啊?」
趙駿就去摁開機鍵,嘴裡還嘟囔著:「不會進水了吧.....等會,應該是沒電了,我想起來了,前天和昨天一直趕路,路上我就玩手機,進山的時候手機就快沒電了,村長,您能幫我充一下電嗎?充電器在我背包里。」
充電?
晏殊又懵了,回過頭看了眼趙禎他們,他們又搖搖頭。
「村長?」
趙駿問道:「就是那個放支教證的包,那個包你們不是找到了嗎?咱們房間應該有電線連進來吧,有插座板沒有嗎?」
晏殊憋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直到趙駿問第三次,他才憋出一句:「沒有。」
「沒有電???」
趙駿震驚道:「這不對吧,咱們國家電網和郵政快遞那是最值得信賴的了,別說咱們這,就算是珠穆朗瑪峰上他們都敢去,咱們國家怎麼可能會沒有地方通電呢?」
「砰!」
外面又是一道驚雷。
晏殊被問得很難回答,聽到這雷聲,只好又說:「外面下雨。」
「額......停電了呀?」
趙駿明白了,唉聲嘆氣道:「唉,下暴雨的時候就算大城市也可能會停電,更別說這村里了。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電。不過沒關係,咱們要相信國家的力量,村長您放心,路很快就能通的,電也很快會來的。」
他反倒開始安慰起晏殊了。
晏殊有些哭笑不得,就坐在床邊上,拍了拍他的手,問道:「對了,你打算給孩子們上些什麼課?」
「小學課程主要是語數外,然後是品德課,自然科學課,音樂課美術課體育課這類。」
趙駿聽到這話,就說道:「咱們先按照教育局那邊發的教材正常上課,我還帶了一些課外書過來,到時候再給孩子們擴展一些歷史有趣小故事,還有化學物理的一些基礎實驗,培養孩子們的文理興趣,為他們上初中打打鋪墊。」
「你打算教孩子們哪些歷史?」
晏殊立即抓住機會詢問。
「正經的歷史肯定不能教,孩子們也聽不懂,就是教些小故事嘛,講講古人的智慧。」
「你能跟我講講歷史嗎?」
「講歷史?」
趙駿納悶道:「這有什麼好講的,村長您感興趣?村委那邊應該有座機啊,您不應該忙著聯繫鄉鎮領導,讓他們儘快通報到縣裡,派人來搶修道路和電線線路嗎?」
晏殊只好祭出百試百靈的辦法道:「外面下雨。」
「座機線也被搞斷了?」
「是的。」
「額......」
趙駿撫著額頭道:「這暴雨真是害人啊,現在下山下不去,電又沒電了,座機線都斷了,聯繫不了外面,頭痛。」
晏殊繼續追問道:「既然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就剛好聽你講講歷史嘛。」
「害.....」
趙駿就盤膝坐在床上,說道:「村長您怕是看我畢業證上寫的人大歷史系,想考考我是吧。好吧,您說說,想聽哪朝歷史,是想聽王朝昌盛的原因,還是想聽王朝滅亡的根源?」
晏殊向趙禎他們幾個人看了一眼,露了個得逞的笑容,於是說道:「那你說說宋朝吧。」
「宋朝啊?這有啥好說的,雖然我也姓趙,按dna檢測,老趙家還是我們村一千年前的祖宗,但我最喜歡的是漢唐,然後是明朝,宋朝的話......」
「為什麼不喜歡宋朝?」
「有宋一朝都沒有完成大一統,還被北方遊牧民族吊起來打,缺乏武德,很多人都覺得是個太監王朝。我雖然是研究歷史的,但個人來說也不太喜歡宋朝,您能聽聽別的朝代嗎?」
趙駿的話里話外都對宋朝透露著嫌棄,因為他確實不怎麼喜歡宋代。
作為熱血男兒,漢唐風采才是他這樣歷史系大學生喜歡的時代。而有宋一朝過於憋屈,特別是像狄青、岳飛這樣的名將受到的侮辱,每次看都覺得咬碎銀牙。
所以學習歷史歸學習歷史,但在個人喜好上,有哪個男生會拒絕封狼居胥、馬踏漠北的大漢,以及萬國來朝、世界之巔的大唐,去喜歡一個常年被北方遊牧民族吊著打,武德匱乏,皇帝跟一群智障似的大慫呢?
只是這話一說,幾個人臉色頓時變了。
缺乏武德?
太監王朝?
呂夷簡王曾蔡齊宋綬等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不滿。
什麼意思?
難道我堂堂大宋不配屹立在華夏大地的歷代王朝之中嗎?
趙禎更是握緊了拳頭,臉上的青筋暴跳,血壓拉滿,既然是皇趙後裔,居然還厭惡自己的祖宗?
簡直是數典忘祖,無法無天!
他張嘴想問,看到晏殊向他搖搖頭,這才忍了下來。
晏殊稍微思索了一下,就說道:「既然你不喜歡,那說明你不太了解。」
「老村長,您這話我可不愛聽。」
質疑他的專業,趙駿當時就急了,說道:「我可是人大歷史系畢業的,不喜歡歸不喜歡,但課還是認真聽了的,您不能質疑我的專業性。」
「那我考考你,你知道趙禎是誰嗎?」
晏殊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話很大膽。
當著皇帝的面前直接說皇帝的名字。
但宋朝的文人向來都很大膽,何況這也是特殊時期,沒有辦法,連趙禎臉上都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趙駿笑了起來:「宋仁宗啊,他算是宋朝為數不多的好皇帝了,是歷史上第一個以仁為廟號的皇帝,在他手裡,宋朝經濟、政治、文化都達到了巔峰。唐宋八大家有六個出於他朝,人才濟濟,蘇軾曾經說過,仁宗一朝出的人才夠子孫三代用了。」
宋仁宗?
原來朕將來的廟號是仁宗?
趙禎心裡想著。
晏殊好奇問道:「唐宋八大家是?」
「明朝初期的時候選的,是唐代和宋代八位散文家的合稱,分別為唐代韓愈、柳宗元和宋代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八位。」
趙駿侃侃而談道:「韓愈、柳宗元是唐代古文運動的領袖,歐陽修、三蘇是宋代古文運動的核心人物,王安石、曾鞏是臨川文學的代表人物。他們先後掀起的古文革新浪潮,使詩文發展的陳舊面貌煥然一新,所以被評為唐宋八大家。」
「哦。」
晏殊點點頭。
趙禎他們則默默地將名字記在心裡。
歐陽修他們自然知道,天聖八年甲科進士及第第十四名,如今的學士院宣德郎,目前任館閣校勘,參與編修《崇文總目》。
說起來晏殊還是歐陽修科舉考試的主考官,當時評價歐陽修說不給他奪魁,是因為他的文風過於鋒芒畢露,眾考官欲挫其銳氣,促其成才,所以才把他的排名壓了壓。
現在看來他果然不負眾望,在歷史上留下了屬於他的名字。
至於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等人他們卻是不知道,也許是以後才會出現的人物,不過並不妨礙趙禎把他們的名字記住,將來興許能夠見一見。
「三蘇王安石曾鞏這些人都是宋仁宗中後期比較出名的文人,是宋仁宗晚期到宋英宗和宋神宗時期非常活躍的知名人物。」
趙駿覺得現在眼瞎的時候能有人陪自己聊聊天也很好,因而知無不言地說道:「特別是蘇軾和王安石,蘇軾的詩詞是北宋一絕,堪稱豪放派第一。王安石則是繼承了范仲淹改革之志,在宋神宗時期進行了王安石變法。」
范仲淹改革?
王安石變法?
眾人一頭霧水,范仲淹他們自然知道,現在的開封府尹,他將來會進行改革嗎?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宋仁宗一朝,到宋神宗時期,文風非常昌盛,誕生了很多大文豪,是中華民族文化發展能與唐朝並列的時代。」
趙駿繼續說道:「當然,也只是文化和經濟還可以,軍事上就差很多。」
晏殊自動忽略了那句軍事上就差很多,回頭看了眼趙禎他們,滿意地說道:「那看來宋仁宗是一位優秀的皇帝啊。」
「差不多吧,算個明君。」
趙駿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很想打他。」
「額。」
晏殊和趙禎他們給聽懵了,既然是好皇帝,為什麼想打他呢?
「為什麼想打他?」
晏殊問。
趙駿就說:「他那一朝都出了一堆寫宋詞的高手,什麼晏殊、蘇軾、柳永、歐陽修、晏幾道、范仲淹,離大譜的,上學那會背詞背得我想死。現在我當了老師,還得給學生們講宋詞,繞不開他啊。」
晏殊有些尷尬地看了趙禎一眼,趙禎臉色無奈,後面幾個大臣捂嘴偷笑。
看來官家治理的盛世文風太烈,令人後世子孫遭殃啊。
「當然,皇帝確實是好皇帝,宋仁宗除了倒霉點,生不出兒子以外,其它地方還是沒得挑的,據野史記載死的時候敵國皇帝遼道宗為他哭喪,不過我們老師說應該是假的,反正不見宋遼兩國的正史。」
「另外就是冗兵、冗官、冗費也在他手裡加劇,雖然當時宋朝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但因為三冗問題,也是最貧窮的國家。軍隊吃空餉問題嚴重,武將腐敗無能,文官領著極高的俸祿,官員數量又特別多,還每天不幹事淨給朝廷拖後腿。」
「加上每年還要給遼國歲幣,造成宋朝財政嚴重虧缺。然后土地兼併嚴重,大量百姓的土地被權貴給弄走,使得內部叛亂嚴重。對外和西夏的戰爭又沒打贏,幫李元昊立國之戰建立起威望,造成了之後遼夏宋三國鼎立的局面。」
「仁宗說起來是個好皇帝,但那是指宋朝,跟其他朝代的明君比起來,也就是個平庸之主而已。」
「他有想法改變這種積貧積弱局面,可面對巨大的阻力,又不敢對慶曆新政支持到底。做事瞻前顧後,用了范仲淹又不信任他,沒有像漢武帝、唐玄宗那樣力挽狂瀾的能力,從宏觀角度看,最多是個裱糊匠。」
「當然了,他的性格確實好。歷史學界公認,宋朝皇帝昏庸君王多而明君少,仁宗在宋朝皇帝里屬於矮個裡勉強挑的高個,跟他後面那群廢物智障皇帝比起來,算是個有作為的了。」
趙駿一咕嚕又說了一大堆,即便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性格好,有作為,也還是直接給趙禎他們臉色嚇得驟變,一個個都寂靜無聲,氣息都變得粗了起來。
雖然因為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掩蓋了他們的聲音,可就連晏殊都沒有說話,讓房間內的氣氛變得凝固到了極點。
這讓趙駿很是納悶,問道:「老村長,你不是要聽宋朝歷史嗎?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
晏殊幾乎本能想為趙禎掩飾,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因為今年才景祐三年,趙駿說的事情他們一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二是很多事情都沒發生,只有三冗問題他們是清楚的,那該怎麼反駁呢?
趙駿笑道:「那老村長說說哪裡不對了?」
「我......」
晏殊急中生智道:「你說仁宗是個好皇帝,可又說了那麼多缺點問題,他怎麼能算是個好皇帝呢?」
「誒。」
趙駿說道:「這就是老村長的不對了,缺點問題是有的,但又不是在他手裡產生的,是趙匡胤和趙光義那倆兄弟不干人事兒,宋仁宗只是沒有能力改變這種現狀而已。他確實愛民如子,性情寬厚,包拯那人老喜歡噴人,噴了仁宗一臉口水他都沒說什麼,這難道不是個好皇帝?」
晏殊看了眼外面,說道:「天色晚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帶醫生過來再給你針灸。」
「好的,謝謝老村長。」
趙駿感嘆道:「幸好老村長你們救了我,不然我就死定了。對了,咱們村裡有花露水嗎?今天起來身上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我身上穿的這衣服怎麼也怪怪的,是咱們彝族的民族服飾嗎?」
「沒有。」
晏殊生硬地回了一句,然後急急忙出了門。
趙駿聽到關門聲有點重,一頭霧水,不知道哪惹老頭不高興了。
但說了那麼多話,頭暈暈的,肚子餓,嘴也渴,躺在床上,很快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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