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透過薄薄的秋雲,灑落在大地上,映襯得西方天際有一片絢爛的火燒雲彩。
七月初秋,塞北整個世界都仿佛是那種枯黃顏色,天氣變冷,草木在風中搖晃,天空也是橘黃色的,唯有雲朵邊緣的晚霞還閃爍著紫色的光。
安龍塞北面,清水河畔道路極為寬闊,道路盡頭密密麻麻無數騎兵蜂擁而至。此地是西夏通往延州的咽喉之處,扼守兩條通道。
一條通道就是順著清水,也就是後世延河往西北方向。另外一條則直接往正北方向,有一條小路能到西夏龍州。
只不過這條道路地形狹窄,不利於大軍通行,所以李元昊要想追擊叛徒,自然要走正道速度更快。
而由於清水西岸臨丘陵山巒,主要道路在東岸,東岸如今被范仲淹設置了安龍寨,位置是在後世陝西省延安市安塞區建華鎮,如一道天塹般橫在了道路中間,攔腰截斷。
此刻寨牆外夏賊如海嘯般湧來,黑雲壓城城欲摧,寨牆上的宋軍緊張地看向寨外,各類弓箭、火器一應俱全,投石車準備就緒,一桶桶手榴彈放在腳邊。
將士們靜靜地蹲伏在寨牆後面,遠處的西夏賊人越來越近,范仲淹站在寨牆上遠眺北方,幾乎是在對方靠近三百丈左右,他就高呼:「上弦!」
這個弦並非指弓弩,而是指八牛床弩。
漢代一丈是31米,到了宋代就變成了333米,三百丈左右就是一千米,這個距離正好已經是八牛弩的攻擊範圍。
就看到寨牆上放著二十多張大弩,弩身長三米有餘,以兩正一反總計三張弓弩疊加,光拉動時,弓弦能夠拉動的距離就能達到1厘米,產生的推力可以讓射程輕鬆達到一千米開外!
但這床弩威力是大,弊端也很明顯,那就是上弦非常困難。史料記載,需要三十名士兵通過拉動絞軸才能拉開,並且那長三尺五寸、粗五寸的鐵箭威力是大,可準頭也一般。
在沒有瞄準鏡的時代,這玩意兒操作又不像狙擊槍那麼方便,移動瞄準十分不易。所以除非是對付那種大規模軍團,根本不需要瞄準,否則想要狙殺敵人還是很困難。
歷史上唯一一次狙殺敵方大將的記錄,就是澶州之戰時,遼軍攻城,守城士兵張瑰嚇了一跳,慌忙間擊牙發弩,箭矢雷動而出,結果剛好命中了遼國大將蕭撻凜,算是直接促成了澶淵之盟的誕生。
不過想狙殺敵人不現實,但李元昊這次是帶大軍過來,八牛弩的威力還是能夠得到體現。只是基本上還是威懾意義更大,以西夏騎兵的速度,射不兩次敵人就能殺到城下了。
但顯然李元昊遠眺安龍寨上方寨牆,見到那寨牆上伸出鋒利的巨箭箭頭,在夕陽照射下,反射著詭異的白光,依舊讓他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威脅感。
他既然想入侵宋國,就不可能不知道宋軍寨牆上的守寨器械。想到蕭撻凜據說四分五裂的慘狀,李元昊還是下達了停止前進的命令。
雙方就隔著三百丈外對峙。
兩邊看對方其實都只是密密麻麻的黑點,軍旗在風中招展,一時間竟然僵住。
范仲淹好整以暇地看著寨外,雙手背在身後,神色悠閒。
山遇惟亮叛逃對於西夏的打擊非常大,如果李元昊沒有把他抓回來殺死的話,不管是對他的威信還是對西夏內部穩定都會造成嚴重後果。
所以反正急的不是他。
片刻後,李元昊果然派出一名騎士,疾馳到了寨下,對上面喊道:「你們主事人在哪裡?」
「這廝倒有膽色,竟然敢過來送死?相公,容我射殺了他!」
旁邊一名銀甲小將對范仲淹說道。
小將正是麟府路都巡檢使折繼閔,雖然只是中下級正七品軍官,但繼承父親勇猛,還是相當驍勇善戰。
范仲淹擺擺手道:「不急,你去問問他什麼事,若是問起山遇惟亮的事,你就說沒見過這人。」
「是。」
折繼閔便探出頭,看著下方喝道:「哪來的藍攙子賊廝鳥,叫伱爺做甚?」
下面的騎士也不意外,軍隊士兵粗野慣了,可不是貴族或者士大夫,講究個文質彬彬,大宋和夏國邊境常有小規模衝突,雙方開口罵人也是常態。
他喝道:「我家大王讓你們把山遇惟亮交出來!」
「滾。」
折繼閔呵斥道:「你爺沒聽說過這個人。」
「大膽!」
騎士喝道:「山遇惟亮那個叛賊分明是逃入了宋境,被你們藏起來了。」
折繼閔直接彎弓搭箭,然後猛地一箭射出去,正中那騎士身前三尺之地,呵斥道:「你爺說沒見過就沒見過,再敢廢話,要你狗命。」
「嗡嗡嗡嗡嗡嗡!~~~」
騎士看著前方箭頭插入地面三寸,箭尾羽翼晃動發出脆鳴聲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若是方才這箭射向他的喉嚨或者臉部,以這力道,怕是能直接貫穿。
見此情形,騎士也不敢繼續糾纏,調轉馬頭就回去了。
片刻後他來到李元昊身前,將對方的態度複述了一遍,隨後說道:「大王,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就是想包庇那叛賊!」
李元昊臉色很難看。
他慢了一步。
歷史上山遇惟亮沒有追上,卻被郭勸和李渭把人給綁了,直接送還給他,讓他撿了個便宜。
如今范仲淹過來了,可不會給他這個漏子撿。
所以雖然李元昊不知道歷史上他輕鬆抓住了山遇惟亮,但至少現在,他已經能夠感覺到宋軍的難纏。
想到這裡,再看看遠方寨牆上嚴正以待的宋軍士兵,李元昊深思熟慮後,決定先談談,看能不能在談判桌上,將山遇惟亮給要回來。
「對方主將是誰?」
「城頭是範字大旗,想來是范仲淹。」
「去,告訴范仲淹,我願退軍二百丈,身邊只留下三十甲士,希望他能夠同樣帶三十甲士過來,到兩軍陣前,親自與我交談。」
李元昊吩咐那騎士回去再說話。
其實兩軍陣前,兩名主將幾乎是不可能在陣前相會,像《三國演義》裡諸葛亮在陣前罵死王朗,也不可能會實現。
畢竟兵不厭詐,雙方會面離得近,萬一對方準備了弓弩手埋伏,把主將殺了,豈不是完蛋。
但李元昊也有自己的考慮。
一是他知道八牛弩射程遠,所以還是沒想以身犯險,他的軍隊退出二百丈,他自己則在安龍寨外三百丈左右位置,想來應該十分安全。
二是他自詡勇猛,很小的時候就跟隨父親行軍打仗,親臨戰場殺敵的次數不計其數,根本沒有什麼懼意。
三是即便范仲淹答應出來也無妨,雙方在陣中間,距離遠一點吶喊,有親衛舉著盾牌,不用擔心敵人放冷箭,他卻可以試探性地看能不能抓住范仲淹。
假如抓到了范仲淹的話,那就太值了,比十個山遇惟亮都值。
就算宋軍不答應他的要求也沒什麼關係,對方龜縮城內,他就可以四處宣揚,說宋軍是縮頭烏龜,不敢出來,這樣就能振奮軍心,接下來不管是出兵進攻,還是撤退離開,就都算是遊刃有餘了。
所以綜合種種,李元昊考慮得還是相當周全,不管是在任何方面,都對他有利。
騎士得到了命令,便又快馬疾馳回到安龍寨下,將李元昊的要求對城牆上喊了一次,隨後便調轉馬頭,飛快離開。
范仲淹在上面聽了,頓時思索起來。
去還是不去?
若是去的話,說不準李元昊有什麼陰謀詭計。
但若不去的話,豈不是墮了大宋名頭?
正猶豫間,王德用說道:「相公管他做甚,他若是想來,讓他自己帶大軍來,相公萬不能犯險。」
「我倒不是怕犯險,而且也沒什麼好危險的,我腰裡揣兩個手榴彈就行。」
范仲淹皺眉道:「就是我在想去有什麼好處,想來這李元昊是來與我詳談山遇惟亮的事情,若我直接殺了他,會不會讓西夏那邊直接崩潰滅國。」
「相公打算用手榴彈炸死他?」
王德用驚訝道。
范仲淹笑道:「此獠帶著大軍,大搖大擺闖入我大宋境內,就算是在陣前被我炸死,亦是名正言順的事情。我又不是迂腐之人,可不會搞什麼兩國會談時不動刀兵。」
「但這樣相公也有危險」
王德用是見識過手榴彈厲害的,委婉說道:「若是距離太近,下官擔心」
「無妨,我就出去會一會這廝。」
范仲淹說著,給狄青等人使了個眼色,狄青、張玉、折繼閔等年輕軍官頓時會意,紛紛揣上幾顆手榴彈在腰間,隨後跟著老范下了寨牆。
那邊李元昊見安龍寨大門打開,就知道範仲淹居然還真敢出來,心中冷笑不愧是宋朝書生,就是迂腐不知變通。
他特意在床弩範圍之外,身邊也都是鐵鷂子軍好手,就是為了一旦談崩,就乾脆出手。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范仲淹,可萬一真抓住了,那性價比就太高了。
到時候大宋必然會付出很大的代價想把范仲淹換回去,他就可以漫天要價,勒索大宋的錢糧等等,還能逼著大宋把山遇惟亮送回來。
然而顯然李元昊不知道的是,他讒范仲淹的身子,范仲淹何嘗不想要他的命?他自以為的考慮周道,卻不知手榴彈。
范仲淹覺得若是能幹脆了當地把李元昊弄死,可比後來繼續打宋夏戰爭要輕鬆得多,一旦李元昊死,恐怕他辛苦建立起來的龐大王國,頃刻間就會分崩離析。
到時候大宋的敵人,也就只剩下一個遼國了。
這邊西夏大軍緩緩後退,陣前中央的一個小山坡上,就只剩下李元昊帶著三十名鐵甲騎兵居高臨下地看著。
見到這一幕,范仲淹皺起眉頭。
對方在小山坡上,本來手榴彈丟的就不遠,普通人能丟出七八丈就算不錯了,即便訓練有素的投彈手,也就能丟出十丈左右。
結果李元昊位置還在高處,可比扔平地難得多,讓范仲淹思索著該怎麼靠近過去?
雙方慢慢接近。
到了大概十七八丈的樣子,李元昊的親兵就喝道:「止步!」
范仲淹就只好勒馬停下來。
因為對方手中都舉起了弩箭,宋軍這邊則是舉起了盾牌,如果繼續往前的話,似乎對宋軍不利。
可就是這麼不利的情況,宋軍卻不聽從對方命令還要繼續向前,顯然不對勁。
所以為了防止李元昊察覺到,范仲淹不得不遵照對方的指示。
而李元昊這邊則是目光中露出疑惑。
正常情況下他肯定是希望雙方距離越近越好,這樣就能殺對方個措手不及。
可到了近前他才發現,宋軍居然沒帶弓弩,而且一個個腰間鼓鼓囊囊,宋軍士兵的手也放在腰間,似乎藏了什麼東西。
這讓李元昊心中生疑。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本來就是多疑的性格,宋軍奇怪的舉動讓他不由得小心起來,不允許雙方靠的太近。
畢竟相比於抓住范仲淹,他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范相公!」
李元昊越眾而出,勒馬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喊道:「你來陝西也有快兩年了,我們時常寫信,現在倒是第一次見面。」
范仲淹一邊估摸著距離,一邊隨口應答道:「大王說的是,大宋與西夏乃是睦鄰友好,不知道今日大王忽然帶那麼多兵馬入我宋境,意欲何為啊?」
李元昊說道:「我部下有山遇惟亮,謀逆叛逃,跑到了宋國境內,所以我希望相公能夠把人交出來。」
「哦?」
范仲淹笑道:「可是我從未見過此人。」
「相公說笑了。」
李元昊臉色難看道:「有人親眼見到他逃入了宋境,被你們的軍隊接走。」
看來大宋邊境四處都有西夏細作啊。
范仲淹皺眉。
雖然他已經把外圍的堡壘撤回來,堅壁清野,進行戰略防禦收縮。
但在西夏和大宋邊境還生活了大量的胡漢百姓。
有党項人,有羌氐人,還有漢人。
他們之間互相貿易,本身也居住在這周邊丘陵山野當中,范仲淹也不能把所有人都驅逐或者遷回關內。
所以李元昊的細作發現了山遇惟亮的蹤跡,稟報給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范仲淹也就不再否認,而是說道:「山遇將軍誠心來投,我已經接納於他,若我大宋交人,大宋威嚴何在?」
「這是我大夏國內之事,還希望相公能行個方便,莫要插手我們的國事。」
李元昊語氣越發不善道:「若是相公執意不交人的話,不知道你能否擔待得起挑起與大夏之間戰爭的罪責。」
「大王這是在威脅我嗎?」
范仲淹亦是冷笑道:「你帶著那麼多兵馬,擅自闖入我大宋境內,就已經算是在挑起戰事了,我勸你離開,莫要自誤!」
見談不攏,李元昊目光愈發陰冷,上下打量著范仲淹一番,默然片刻,竟忽然撥馬就走,毫不遲疑。
這出乎了范仲淹的意料,他本能摸向腰間想拿東西,但最終還是沒有把手榴彈掏出來。
因為雙方距離本來就遠,現在李元昊又不進反退,直接走了,手榴彈根本扔不到,現在投擲過去,就是暴露秘密武器,得不償失。
還是算了。
范仲淹只能遺憾地看了眼李元昊離去的背影,同樣撥馬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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