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大軍一路西去,最終消失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上。筆神閣 bishenge.com
趙駿送別了大軍,他自己沒有離開,而是就這樣站在亭中,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離去。
直到兩萬士兵已經不見,他依舊沒有走開。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趙駿心裡其實就覺得有些難受。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史書中記載的士兵數字,也不是遊戲裡數據形成的npc。
而是一個個有名有姓,有父母妻兒的血肉之軀。
他們有些可能會永遠地留在西北那片土地上,為自己的國家而戰,最終埋骨它鄉。
他們在保衛自己的國家,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和敵人戰鬥。
他們,本就應該受到敬重。
而不是見面就被人辱罵一句賊配軍。
上午辰時四刻,大概早上八點多鐘,眾人的馬車才駛回了皇宮。
眾人前往崇德殿,趙禎甚至都沒有坐在暖和的書房裡,而是站在崇德殿殿外一直等著,不時眺望著西面迎陽門的方向。
見到趙駿他們終於回來,他急忙迎了上去,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他們走了嗎?」
「走了。」
趙駿回答道:「走的時候我們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目送他們離去?」
趙禎一頭霧水道:「這有什麼好送的?」
趙駿搖搖頭道:「只是覺得隊伍有些悲壯,其實很多士兵都不知道要打仗了,還以為只是尋常的換防而已,有些人會永遠地留在西北,再也回不來。很多父母會失去兒子,妻子會失去丈夫,兒女會失去父親。」
趙禎一時沉默。
他焦急地等待著眾人回來,其實不是在想知道範仲淹他們走的消息,而是彷徨於這次西北戰事能否順利。
大宋的皇帝總是這樣,即便是已經下了決心,可依舊還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默然片刻,呂夷簡打破沉默道:「外面冷,還是先進去吧。」
說著他還佯裝咳嗽了兩聲。
「進去吧。」
趙禎就說道。
眾人走入屋內,屋中溫暖如春。
大家各自就坐。
屋中的氣氛很是壓抑。
趙駿板著張臉,讓包括趙禎等人在內,都有些無所適從。
他們互相對視,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事實上趙駿從年關以來心情就比較壓抑和肅穆。
他的性格其實是年輕人比較愛開玩笑,相當跳脫的性格,不然也不會在眼睛瞎的時候說那麼多活躍氣氛的大宋笑話。
但眼睛復明之後,他可以各種口頭威脅趙禎、呂夷簡,也可以動不動就鬧脾氣,對他們冷嘲熱諷。
可是見識到了無憂洞和鬼樊樓,又親手送走了一批即將趕赴沙場送死的士兵之後,亦是漸漸沉穩了起來。
很多時候,在經歷一系列事情,人也會改變。
至少趙駿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牽掛的家人和朋友,現在又多了一份肩膀上的責任。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影響著汴梁的百姓以及西北將士們。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性命,以及他們的整個人生。
未來甚至整個大宋的民生,社稷安危都有可能抗在他的肩上,以至於有的時候,這種擔子讓趙駿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現在真的變了很多,變得不再像以前那樣歡快,反而不苟言笑,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種敬畏。
趙禎現在就有點敬畏他。
見趙駿板著臉不說話,趙禎猶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大孫,你怎麼了?」
「就是心情不太好。」
趙駿說了一句,然後就覺得精神狀態很差,靠在太師椅上,揉搓著額頭道:「可能是壓力太大了。」
他以前在眼睛沒有好之前說過財政壓力、糧草壓力、出海壓力等等名詞,還解釋過兩句,因此眾人倒也明白壓力這個詞的意思。
得知他是心理問題,晏殊說道:「可能是最近這些日子太累了,不如先休息一段時間,再談國事?」
「沒事。」
趙駿搖搖頭道:「就是單純地心情不太好而已。」
「能跟朕說說嗎?」
趙禎醇厚的嗓音輕聲說道:「在場也都不是外人,或許能為大孫排憂解難。」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一是想家了,二是大宋這爛攤子。」
趙駿苦笑著說道:「治理國家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特別還是這樣從上到下爛一片的爛攤子。有的時候想想,還真不如打破了重造。或者乾脆擺爛,關我屁事。」
眾人就臉色尷尬起來。
我大宋爛成這樣,還真是辛苦你了。
不過面對趙駿傷人的話語,趙禎倒是看開了許多。
畢竟他本來就是個善於忍氣吞聲的人,以前又天天被罵,還是被指著鼻子罵,心理承受能力強了不少。
所以他並沒有不高興,而是關心趙駿精神狀態,出聲寬慰道:「大孫若是覺得累,不妨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你也能好受些。」
「哦?」
趙駿來了興致,說道:「真的?」
「真的。」
趙禎咬咬牙說道:「縱使罵的朕體無完膚,朕也無妨。」
旁邊呂夷簡等人幽怨地看向趙禎。
皇帝都這麼說了,趙駿肯定不好意思罵皇帝了,那肯定逮著他們罵啊。
果然,趙駿頓時興致勃勃起來,目光在眾人身上穿梭。
的確。
趙禎都這麼說了,趙駿是真的不好開口了。
為了緩解趙駿心中的鬱悶,居然主動要求挨罵,這世上再也找不出這麼仁厚的皇帝了。
所以趙駿確實不能再繼續追著趙禎懟。
畢竟人家要權力給權力,要多聽話有多聽話,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大孫說。
他真的,我哭死。
趙駿目光就看向呂夷簡,老登壞的很,找他罵罵?
就見到呂夷簡已經感覺到不妙,立即開口說道:「漢龍身體疲憊,都是為了大宋江山而操勞,我府中有一株南海的珊瑚,願意送給漢龍,以聊表心意。」
嗯?
趙駿睜大了眼睛,還有這種操作?
他扭過頭看向趙禎道:「老哥,這合理合法嗎?」
趙禎笑道:「呂相家財萬貫,一來是祖上傳下來的,二來是族產經商所得,並不違規。送禮給同僚,亦是情理之中。」
由於宋朝法律只規定官員本人不許經商,所以呂家有那麼多錢,至少在宋朝確實合規定,不算犯法。
而且宋朝法律也沒有禁止同僚之間送禮,甚至皇帝本人也常常送禮給大臣籠絡人心。
所以這事還真不算違規。
聽到趙禎的首肯,趙駿就咳嗽一聲道:「唔,這些都是民脂民膏啊,那本知院就暫時保管,到時候送去拍賣,捐給淮南災區,算是呂相為災區百姓盡一份心。」
呂夷簡笑著說道:「那是自然。」
他以前是不希望趙駿那麼快上位,別弄得士大夫階級被他搞垮台。
但如今他超脫了士大夫階級,進入了政制院,位高權重,又到了另外一個階層,其實就已經不太想和趙駿起衝突。
現在這也算是個修好的契機,而且還是合理合法的契機,對於雙方來說都是好事。
趙駿說完之後,目光不善地看向其餘眾人。
這裡面就沒有窮的。
晏殊這廝在汴梁到處都是房產鋪面,還被蔡襄彈劾過。
王曾、宋綬、王隨、盛度等人也都是大家族出身,家財萬貫,個個都很有錢。
就蔡齊稍微窮了點,是普通人家出身,小時候還是孤兒,被外公帶大,可當了那麼多年宰相也頗有家資。
所以面對趙駿的死亡凝視,一個個都面色一滯,紛紛發言道:「漢龍這些日子辛苦了,確實應該好好休養調戲才是,我家中有一副韓幹的畫,贈與漢龍好好欣賞。」
「不錯,我家中有不少龍鳳團茶,約莫半斤,也一併贈與漢龍,到時候派人送到府上,此茶喝了之後,必能令漢龍精神充沛,心神安康。」
「喝茶之時,若是看看書,讀讀文章也挺好。我那裡有幾篇顏真卿親筆寫的真跡,可以看看。」
「我這裡有一尊玉佛,是曾經」
眾人紛紛獻上東西,有書畫、珊瑚、玉佛、古玩以及茶,雖說那茶應該是裡面最便宜的,可王隨送起來卻是面如死灰。
龍鳳團茶大宋最好的茶,歐陽修在《歸田錄》中道,「茶之品莫貴於龍鳳,謂之團茶」,號稱一兩茶一兩金,地位相當於後世武夷山那株大紅袍,半斤就得八兩金子,可見其貴重。
王隨也是攢了很久才有半斤,平日裡都捨不得喝。因為都是皇帝賞賜的,珍藏起來,這次送出去,算是血虧到底了。
趙駿樂得合不攏嘴道:「既然是諸公的拳拳心意,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其實還真不愛財,因為殺了那麼多人,抄家抄出了一千多萬貫,甚至整個國庫的錢他都可以隨意調動,根本不缺錢。
但既然老登們願意給,那又何必端著身份不要呢?
這幫傢伙個個有錢。
讓他們交出來送到國庫為國為民肯定是不樂意,還不如給趙駿,讓趙駿換成錢財,反正這次他要巡視天下,多帶點錢也不是壞事。
送禮結束之後,趙駿神清氣爽地說道:「心情好了很多,那就不罵人了,說個大宋笑話調節一下氣氛。」
說著就扭過頭對眾人道:「問:在宋朝,樂觀主義者和悲觀主義者有何區別?答:北宋時期,樂觀主義者學契丹話;悲觀主義者學越南話。南宋時期,樂觀主義者學習蒙古話,悲觀主義者學海泳。」
「呵呵。」
眾人尬笑了兩句,就不應茬了。
還是趙禎好奇道:「這學契丹話朕明白,學越南話是何意?」
「因為大宋在公元1075到1076年與越南發生宋越熙寧戰爭,雖然打贏了,但也是慘勝,宋朝軍民死傷二十五萬,越軍死傷兩萬。」
趙駿雙手一攤道:「越南人突襲了邕州,大肆屠殺百姓。哪怕事後宋軍反擊勝利,可對於大宋來說也是莫大恥辱。」
「砰!」
趙禎怒道:「小小越南,竟如此猖狂?」
「大宋軍備鬆弛,周邊國家是個人都敢欺負一二,能怎麼辦呢?」
趙駿搖搖頭道:「打鐵還得自身硬,自己實力不行,那就只能受欺負,宋朝在後世被人詬病,誰都能踩它一腳,也是這個原因之一。」
「唉。」
趙禎只覺得渾然無力,一下子他也體會到了趙駿那種感覺,嘆道:「難道就任由如此嗎?」
「肯定不能這樣下去。」
趙駿環顧四周說道:「所以我們必須要想辦法改變這一切,讓大宋不能成為任人凌辱的受氣包,也不能讓大宋在後世變成軟弱無能的象徵。」
王曾問道:「如今我們已經確實在改變了,未來相信能夠變得更好。」
「還不夠。」
趙駿沉聲說道:「不管是政治制度、軍事能力、經濟發展、教育水平、科技研發、農業產量亦或者國內民生都遠遠不足,現在也僅僅只是起了個頭,還得更加努力才是。」
呂夷簡納悶道:「如今政制院成立,上下行政快捷了許多,難道不夠好嗎?」
「現在確實好了許多。」
趙駿點點頭道:「政治制度就像瓶子。不管先進還是落後,只要適合國情。就能帶來穩定,就能讓國家發展。瓶子能固定水,能造型,能增量。沒有這個瓶子,國家就只是水,到處流,一盤散沙。但我們現在,也僅僅只是成立了政制院這個瓶子,還尚未裝水。」
「怎麼才能裝水?」
眾人已經習慣了趙駿這樣抽象的比喻,不由得尋聲問道。
「將這樣的效率推廣到全國。」
趙駿說道:「目前也僅僅只是汴梁得到了改善,全國各地依舊該亂的亂,該無視中央的無視中央,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
「如何才能推廣全國呢?」
呂夷簡問。
自然是考成法。
趙駿心裡回了一句。
但他沒說。
因為目前還是冗官們的狂歡。
等到考成法出來,卷死他們,肯定是官場反對聲音不絕。
所以必須等到范仲淹打贏了戰事之後才能推行。
趙駿就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先看看情況吧。不過我希望大家能把國家利益的立場統一,少些反對,多一些支持。」
「國家利益的立場?」
趙禎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就是我們這些人,至少要保證做任何事情,都要為大宋整個國家好!」
趙駿說道:「政府是由大量不同派系、不同利益集團、不同思維、不同工作風格的人圍繞著一個領袖組成,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事,大家說得各有道理,領袖也不知道哪種治國方式是正確的,所以很難把方向擰為一股繩。」
「唔」
趙禎覺得,趙駿說的那個領袖,應該就是自己。
「但現在我已經把治國的正確方式告訴了大家,如果大家還阻攔,那就說明他們是有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為了國家。」
趙駿環顧四周,看著眾人說道:「那這樣的政府就是一個各懷鬼胎的政府,顯然對於國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希望將來觸及到一定改革的時候,哪怕要犧牲自己的利益,為了國家至上,大家依舊要堅定支持,這才是一個團結的政府要做的事情,這樣的政府,才能完成自己定下的目標!」
這句話自有深意。
范仲淹去了西北,他自己也馬上要去各地巡視,難免會幹些損害他們利益的事情。
特別是將來范仲淹和自己回來,就要推動吏治改革。
包括慶曆新政以及考成法,都要推行下去,到時候勢必會引起整個官僚階級的反彈。
因此趙駿也是在提醒他們。
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進了政制院,就不再是官僚士大夫。
而是代表整個國家。
國家的利益至上,有的時候,就應該做出取捨,而不是像歷史上那樣,反對慶曆新政的發生!
這也算是一個忠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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