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老黃的最後一聲嘆息,引起了在場農夫的附和,一時間氣氛驟冷。
公孫度急忙安撫「老丈,快別這麼說,萬一這天下大亂,新皇帝上位,又給大家分地呢?」
這種在官場上若反賊的話,在鄉野里卻不算犯禁,只見老黃詫異道:「你是說若那高祖皇帝時候的授田百畝?」
「對啊,那時候大家不又有土地了嗎?」
即便隔了近四百年,這片土地上的農夫仍舊對贈與自己土地的皇帝記憶深刻,畢竟這種皇帝,太少!
老黃搖頭:「那不可能,當初光武皇帝上位都沒有給咱們小民授田,這地,全是靠著咱們鋤頭掘出來的。」
公孫度一臉黑線,信你就有鬼了!
光武皇帝那時候雖然沒有明面上的授田,但是為了限制豪強,還是默認了戰後小農對於占據的土地的所有權,使得許多的農夫直接將從前地主撂荒的土地登記成自己的開墾地。
卻沒想到老黃接下來絲毫沒有改變頹喪的態度:
「後生,就如我剛才所言的,這世道啊,你要想過得好,就得跟這李家學。不然,皇帝給咱們授了田,你也拿不住,經歷過三災五難的,立馬現原形!」
「若我老漢還有兒孫在世,一定會讓他們在外打拼不要怕苦累,如這李家一般,積攢出一番家業來。」
「可是我們?」老黃長嘆,環顧了下周圍的老相識,嘆道:「有地,我們也沒那份心去干啦!」
「為什麼?有地做農民總比為人奴僕好啊!」公孫度不解,靠近了老者,急聲發問。
「嘿!一看你這後生就沒怎麼在田裡幹過。」一旁的齊姓老者一臉的果然如此表情。然後開口道:
「你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需要做些什麼嗎?你知道用那些破舊不堪的農具耕田有多難嗎?你知道一個人伺候那幾畝薄田,下種,除草,除蟲,澆水,一滴汗水摔成八瓣的辛苦嗎?還不說其他,如應付官差課稅,豪強欺壓這等糟心事,哎~」
這一聲嘆息讓在場的公孫度心酸得簡直落淚,這現實苦難到何種程度,以至於讓視土地若生命的中國農夫捨得拋棄它。
老齊理解老黃的意思,拍拍閉目不言的老黃手臂繼續道:
「你看咱們如今,李家還算仁義,沒有剋扣糧食,能夠混個半飽,就算到田裡幹活,用的也是精鐵農具,這是咱們幾輩子用不上的好東西,輕巧省力又堅固。還有那耬車,二牛一人,耕田百畝,比人耕省力又輕鬆多了。
賣身為奴,在他李家扛活,吃喝半飽,那也有吃的,有個破屋睡,種田幹活也比自己一個人在那地里忙活輕鬆,而且也沒官差催稅,沒有豪強欺壓,最多是主上打罵幾句,咱們賤皮子,幾句打罵還是受得了的。
你說,我為啥要去種自己那塊忙活一年,扣除種子,田稅,口算錢,最後還不能讓一家溫飽的地?」
老齊的話語裡夾雜的濃厚的苦澀意味,看得出來,在場的幾個農夫對于田地,有著本能般的渴求。
但是,殘酷的現實就擺在那裡:做奴僕,能活下去,而且輕鬆;做小農,活不下去,而且辛苦!
「哎~」一聲悠長的嘆息自在場的老農民口中發出,直到公孫度走在回去的路上,這聲音都還在他的腦海中迴蕩,久久不願散去。
歸途中,三人的臉上都沒了以往的輕鬆臉色,皆眉頭不展,臉色凝重,他們都在這場不怎麼專業的調查問卷中察覺了一些東西,一些讓他們這些人從來不曾注意到的東西,一些掩藏在平靜水波下的東西,一些在未來造成巨大影響的東西。
「這處農莊的糧食不缺,應該說很充足,光是管事透露能出售的糧食就有一萬斛。」閆信在路上直接開口道,想了想繼續道「李家在白馬只是一個小豪強而已,這些年因為黃巾之亂發了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們家蓄有驢騾馬匹,從事食鹽、山貨、鐵料等貿易,實力不容小覷。」
「李家的部曲不少,全部動員,能有一千人馬,先前我觀察那些在田地周圍的護衛,手中都有繭子,要麼是經久訓練,要麼就是戰場逃兵。
而且,我跟那人交換了兵器,這刀,不是官造的,是本地打的,質量還算不錯。我看其他人也都是不缺兵器的樣子。」張遼接著抬起手中的環首刀,輕輕敲擊了下,開口道。
張遼其實很震驚,要知道這裡可不是他老家馬邑,天天跟匈奴、鮮卑幹仗,那裡部曲多一點那很正常,這可是中原地區啊!本身各類資源就天賦異稟,一個小豪強就發展到如此,有兵有糧有軍器,是多少馬邑豪強的夢幻開局啊!
「你們說,這樣的豪強,在中原其他地方會有多少?」公孫度回頭看向隱在林木中的莊園,向兩人發問道。
「不在少數!」閆信斷言道。
「定然不少!」張遼決然道。
幾人都有種想法:中原這個樣子,就算諸侯不討董,天下也會大亂的,而且大亂的源頭不是起於邊郡,就在這腹心之地。
若是沒有外力干擾,這樣的豪強,擁擠在中原之地上,就像是在養蠱一般,只待那最強壯的活下來,便要吞噬其他州郡。又或者他們爭鬥多年,最終形成脆弱的平衡,然後被外來者強勢打破。
公孫度同樣的皺著眉,站在山坡上思索了許久,終於,他翻身上馬,招手讓二人跟上道:「走,回去吧,這一路,這樣的調查,咱們再多做幾次。」
下午,船隊並沒有在此地耽擱,徑直啟程。
多虧了上游長達三個月的雨季,公孫度他們一行船隊行駛至大河下游段時,河水暴漲,不僅沒有遭遇糜竺所提到的那些沙洲、淺灘、暗礁,而且還因為河水湍急,船隊的速度又增加了幾分。
一路上遭遇的官軍在見到公孫度的太守儀仗時,也都直接放行;而一些不長眼的水匪,在瞥見船舷邊的全甲兵卒時,也就自然熄了打劫的心思。
一路順風順水,用老船夫的話講,他這輩子走這條河段,第一次這麼快速且順利。
而在行駛期間停靠岸邊的間隙里,公孫度帶著手下出去社會調查了許多次,每一次的結果都被他收集整理起來,作為自己思考問題和理解當前社會問題的佐證。
艙內,公孫度將自己收集的資料攤開在桌上,他擰著眉,右手不停的在紙上計算,同時也在腦海中搜索著各種信息加以佐證。
最後他扔下筆,嘆息一聲,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結論:如今的社會狀態,正是農業生產過剩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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