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洋面上,西北風若風神守信一般,恆定的刮個不停。
果如老海賊王馳所言,十月後,正是刮西北風的時節。
船隊已經越過了渤海海峽,船上新裝的翼帆借著西北風的力道,筆直的載著一行人向著遼水入海口而去。
概因遼東半島的走勢與渤海海峽一致,皆為西南-東北走向,故而只要西北風不停,這條航路就是順風。
而船上的公孫度正在做著自己上任前的最後準備。
他將一張白紙鋪在案件上疾書,同時也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這紙還是他們路過掖國境內時所購,是臨朐特產,當地人稱之為左伯紙,乃一名叫做左伯的書法家所發明。
自蔡倫改進造紙術,讓紙張正式作為書面材料使用以來,已近百年時光,造紙術在當年漢和帝下令推廣之下,天下各州就地取材,讓紙張製造發揮出了不一樣的生機。
益州使用竹木作紙,紙面有紋路,其紙緊薄均勻。揚州使用山中藤皮作紙,紙質勻細光滑,潔白如玉,不留墨。荊州以稻草作紙,呈黃色,質地粗糙,難以書寫。而其中最優的,則是北方以桑樹莖皮造紙,質地優良,色澤潔白。
而桑皮紙中最佳者,則是這東萊左伯所造,紙面潔白、細膩、均密而色澤光亮,世稱『左伯紙』。
而公孫度記憶中古代都是黃麻紙,則主要源於對遺存的古代書法作品之印象,那是要到晉代時,為了保存書法文藝作品,延長紙張的壽命,才發明了染紙技術,其目的是使紙張的壽命增加,且防蟲防蛀。
中國古代匠人並不是傻子,並非意識不到白紙在書寫上的好處,只是因為後來文藝市場上對於紙張耐存儲的要求,以及貴族市場利潤的驅使下,才轉變了技術研發方向。
也就是說不是古代沒有白紙,而是我們能看到的,保存下來的古代紙張,都是經過染紙處理過的黃紙。
而且,與後世大路貨的紙張完全不一樣,這種完全手工製造的紙張,紙面細膩到愛不釋手。即便工藝達到了這種程度,匠人花費了無數心思,紙張的價格還是低廉的,相比較可以直接當作貨幣使用的絹帛,紙張依舊是廉價的。
公孫度在紙張上列舉出了自己目前的技術儲備:
重工業:青銅鑄造工藝、精密儀器加工工藝、冶鐵業、兵器製造【金屬加工+木材加工+毛皮加工】
輕工業:桑麻紡織、木材加工
建築業:磚石燒制、陶器製造
畜牧業:苜蓿種植、人工授精、青貯
農業:七腳耬車,大型鐵犁,二牛一人耕地【遼東目前還是二牛六人的落後方法】
造船業:平地沙船的製造技術,翼帆,【其他有待開發】
....
其中許多的行業相互交叉,互相影響,公孫度凝思許久還是在冶鐵業上畫了一個圈,在將來,不論是軍事,還是農業都少不了大量質優價廉的鐵器參與。
而在案几上的另一端,堆滿了大小圖紙,那是公孫度再次撿起了自己大學時期的所學的機械製圖手藝,將一些工具機圖紙給畫了出來,許多的零件並不精準,但是原理清晰,難度只是在於此時匠人的金屬加工精度而已。
讓公孫度相當驚訝的是,目前的首飾匠人們已經開發出了不少的手動工具機,比如古人常講的玉石加工過程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打磨這類不斷重複的工作早就被匠人們用手工工具加以替代,在公孫度與匠人的交流中得知,他們的工具機基本是私人定製,根據各自不同的習慣製造,有的是以手轉動為動力,有的則是利用腳踩踏板輸送力道。
並且匠人們信誓旦旦保證這類工具並不是此時才有,早在先秦呂不韋為相,主管軍備製造業時,就已經大量使用機器用於弓箭、勁弩等裝備的製造上了,洛陽城的匠人們的傳承,也是傳自前漢的少府,而前漢少府,則是傳自秦代將作。
所以,公孫度的這類機器並不會讓那些匠人陌生。相反,不熟悉此世的各項工藝的公孫度還期待著這些大匠對他設計的改良。
終於,公孫度扭扭脖子,將一堆圖紙收納好後招呼木央道:「木老,你將這些圖紙送於杜老他們。」
木央恭敬上前,將案几上的圖紙接過,正欲出門時,卻聽公孫度急忙道:「順便將文遠、子仲、陽儀一便叫來,吾有事相商。」
「諾!」木央躬身行禮,後退著出艙門而去。
一炷香後,公孫度的艙室內。
糜竺瞅著公孫度提供的一份名單,眼裡滿是驚訝,因為公孫度在名單中清晰寫明白了,整個遼東郡中,哪些人是朋友,可以作為助力,哪些人是敵人,會對他們造成危害。
而一旁的陽儀卻是一臉的淡然,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只是眉眼間稍有疑惑。
而本來習慣侍立在側的木央也被要求落座,臉上此時還帶著受寵若驚,對於公孫度的目的卻不怎麼好奇,臉色上看,就是一副主公說什麼就是什麼的表情。
張遼呢,他大手握住那張紙,只是簡單掃過便就放下了,即便是不解,亦不露聲色,他心中清楚公孫度會有所解釋。
「子仲兄,你從中看出了什麼?」公孫度帶著莫名笑意問糜竺道。
「主公這是何意?」糜竺卻是搞不懂這種上任前就開始拉名單的做法。難道說這就是是邊郡太守的鐵血作風嗎?
「四位都是某的肱骨,某也就不說虛言相欺了。」公孫度站起身,背著手臂踱著步子道「我等作為一個勢力集團,與其他的勢力,有一個重大不同點。有人知道嗎?」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皆一愣,看看左右,不能立時理解,倒是一直與公孫度廝混的陽儀很有默契,細細掃了名單一眼,慨然出聲道:「沒有士人!」
「對!」公孫度撫掌同意道「應該說沒有被士族認可的士人,文遠是豪強、陽儀與我一樣平民而已、子仲商徒出身、木老以前也是平民。」
糜竺一下子反應過來,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前途一片灰暗,在士人被大眾所認可為人才的年代裡,一個勢力沒有士人的參與,它還有前途嗎?想要跳船的念頭再次升起,可惜的是,這次是在大海上,這裡跳船可真就十死無生了。
張遼也反應過來,雖然他自認為是個士人,可是在公孫度將自己都排除在士人群體之外的狀況下,他是也得不是了。而且張遼仔細想一想,公孫度在這一路主要招攬的都是些什麼人?囚犯、匠人、犯官、商徒,說龍蛇混雜都算是在抬舉他們了。
不過一如既往的謹慎沒有讓張遼失態,他明白既然公孫度說出口,就會有解決的辦法。
「這其中的原因呢?有很多,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沒有士人看得上咱們,說咱們是個草台班子也不為過。」公孫度臉上沒有任何焦慮,反而灑脫笑道。「另一個原因,目前的這種局面,亦是我故意而為之。」
「某早年讀道德經,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欲除惡,需歸於初始,這也是為什麼所有的改革都在復古的原因,例如王莽,哈哈」公孫度臉上帶笑繼續道:「士人,在一開始呢,就是周天子分封下的小貴族,到了春秋,井田崩壞下小貴族紛紛破產,只能靠自己家傳的學識去各國討生活。」
「那時候的士人,技能是多種多樣的,有統兵的,有種田的,有做工的,有吵架的,也就形成了不同流派,即諸子百家。
而今日的士人呢?早變成了儒家的一言堂,他們不再擔負知識生產的職責了,蛻變為了官僚。而那些諸子百家所擁有的技能呢?
它們早就各自沉澱在天下底層百姓之中了,論統兵作戰,我在這世間找不出幾位能夠媲美文遠的,論經世濟民之學,少有人能及子仲,論冶鐵製器,無人能及杜期...」公孫度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總結了自己招攬了那麼多匠人的原因,以及說明了在場各位的重要性。
張遼內心是驕傲的,聞言點頭,說實在的他所遇到的那些世家子裡,少有看得上眼的,這麼一想,沒有那些礙眼的士人,自己作為統兵之人,似乎還要自在一些?
糜竺更是被公孫度這番狂言給驚呆了,支支吾吾道:「可是一個士人,憑其影響力,就能夠輕易獲得主公剛剛所講的那些有技能之人啊。」
「對!」公孫度一個拍手,「這便是根本矛盾,天下大亂後,我們與士族之間,是競爭關係。在我們沒有成長之前,士族加入只會是禍亂之源。
各位讀青史,沒有發覺嗎?爭霸天下的最後,不過是大小士族找到一個最強壯勢力後與之結盟而已。」
公孫度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在場之人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後紛紛頷首,目前的他們還沒有資格出現在大士族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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