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認真指路不就行了唄?」小夏一邊指路,還一邊偷看裡面的圖畫。筆神閣 m.bishenge.com
「車上別百~萬\小!說,容易暈車。」
「想不到你還會關心人呢。」小夏白一他一眼:「這些都是你設計的嗎?」
「習作,剛上路,請小夏老師多提意見。」
兩人將車開到雁塔路,遠遠看見大雁塔了,身邊路過一個花草布滿圍牆的地方,夏天的薔薇開得奔放,在下午的陽光下,燦爛無比,連綠色的葉子,在微風中,好像也翻滾著海波般的光。
「好漂亮,這是什麼地方?」
「植物園啊?西安植物園,你沒來過?」
「還真沒來過。」
「好,下次有機會,我帶你進去,裡面可漂亮了。」
兩人說著說著,突然,小夏仿佛緊張了起來。「快快快,靠邊停下,我要下車了。」
「什麼意思?」冬子減緩了車了的速度。
小夏卻急了:「叫你停你就停,快點!」
冬子只好靠邊剎車,小夏拿著那兩本畫冊,就要下去,腳剛落地,車門沒關,突然想起,她的包還在車上,反身扯下包,迅速向街邊離開。冬子只好隔著車窗對她喊到:「明天來這接你?」
小夏緊張地看著前方,用手給冬子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速度地進入了街邊的人流。
冬子看了看時間,接孫總的時間快到了,把車子直接開向了西工大實驗樓,在樓下,等孫總出來。
近段時間,孫總好像在搞第三個實驗方案,他是個在技術上追求完美的人,雖然前面兩次方案都取得了部分成功,但他還是不滿足。為了這第三次實驗,他不知道又熬了多少個通宵。
一個有專業的人,後來的工作狀態,其實與金錢與權勢關係不大了。按孫總的專業能力,以及他前兩次的實驗成果,他完全可以說完成了公司的任務了,該得到的一切獎勵,都不可能少。但是,這個人熱愛自己的專業,對實驗探索有一種痴迷的狀態,追求完美與極致,如同他高考的分數,要當狀元。
冬子在容城時,少年的他聽過爹爹反覆說過一句話:「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他當時的理解,只是以為,這個人,好刻苦,好努力,好認真。
但是,今天的孫總,就在他的身邊。他發現,孫總並不以熬夜以及通宵工作為苦,好像還有點樂在其中的狀態。有時候,怕孫總晚上沒有熱咖啡喝,冬子故意在半夜裡醒來一次。
這其實不需要定鬧鐘的,在容城賣燒烤的父親,就給冬子實踐了一個土辦法。只要你在睡覺前,喝一肚子涼水,最多熬不過4個小時,你總得要起來找廁所。如果你喝熱水,就沒有這個效果。
現在是夏天,冬子喝冷水覺得爽,所以,他在睡覺前,總要喝一肚子涼水,等到半夜起來,給孫總泡一壺熱咖啡,孫總在幾次推辭後,也接受了冬子的好意。
這已經不是為公司作貢獻了,對孫總的服務,是冬子發自內心的尊重。這樣一個算是成功人士的精英,為了專業上的進步,長時間不跟人說話,長時間加班加點,誰的板凳,有他坐得冷呢?
但是,他熱愛自己的工作,他哪怕睡得再晚,第二天早晨起來,還是精神百倍的。冬子擔心他的健康,他總是說,中午時分,在實驗室睡過的。
「其實你知不知道,生物鐘,只是個習慣問題。你想睡就睡,睡不著就起來幹事。沒必要那麼死板,一切隨性而為。所謂強者,是作習慣的主人,不能做習慣的奴隸。」
這個身材並不高大的孫總,在冬子眼中,就是最強的人,高大威猛,衝鋒於專業實驗的第一線。在孫總的心目中,專業上任何難題,就好像敵人的堡壘,要攻克它,有一種捨我其誰的氣概。
有這種氣概的,不是英雄,還是什麼?
冬子從來沒有英雄主義精神,他的父母只是教給他踏實做人,老實做事。爹爹也只是把他當普通的後輩對待,教一些做人的道理而已。冬子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的特長。不管是廚藝還是設計,都是有些特點,但不精。
在孫總身上,他看出,一個擁有強大專業背景的人,他體現出的精神力量,如同緩緩行進的長江之水,雖然未見波濤,卻有排山倒海的力量。
當天晚上,冬子發現,小夏跟那位山東求助者在網上聯繫,也只有二十幾分鐘,那位求助者,又得到工地加班了。他上的夜班,收入高一些。窮苦的人,只有憑勞力拼搏,才能夠得到一衣食。所謂手停口停,也是最辛苦的命運吧。
自己在容城賣羊肉串,不也是過的這種生活嗎?辛苦卑微,掙得也不多。但是,那種生活卻是踏實的。而目前,冬子的工資很高,但幹活很少,內心中,總有一些不安。這種待遇,怕不是自己應得的吧?
那位求助者,只是說了當年,是如何離家出走,如何被拐賣出來的。
他因為在學校打架,被老師要求請家長。而他當時覺得沒臉見年邁的爺爺奶奶,就自己跑了出來。後來遇上一位中年婦女,說是帶他去找媽媽,說是媽媽新家的鄰居,他就信了。好像帶到西安火車站後,那位中年婦女就消失了,來了兩年男人,說是她的朋友,就把他騙上火車了。
具體的細節,對公安破案有用,對尋找老家沒用。主要原因,是他經歷過一次受傷,記憶有些缺失了。
他在火車的廁所里,因為意識到,這兩個男人好像不懷好意,要哭著下車,結果,在廁所被這兩個人打了,當時好像是被打暈了,從此,人就變得木然,聽人擺布。
從心理學上講,這是創傷後的心理保護機制。人們在潛意識中,有意忘掉那些不愉快的經歷。但人的經歷永遠存在,只是心理不讓它重新回到記憶里而已。
從這個人在網上談話的狀態看,這個人明顯有心理創傷。他找老家,也是他心理創作的治癒過程。為此,冬子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心,想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幫他圓這個夢。
第二天,送完孫總,冬子給小夏打電話。結果,電話撥通只響了一下,對方就掛斷了。也許,她不方便接聽電話吧,這是為什麼呢?
「嘟」的一聲,簡訊來了:「還是在昨天那個位置接我。」
冬子就把車子往那個方向開,過了二十來分鐘,遠遠看見小夏在路邊招手,冬子就把車停在了她的身邊。
上車後,小夏丟給冬子一個袋子:「給,送你的。」
「還有禮物,是什麼?」
「自己打開看,不就完了?」
冬子打開袋子,發現裡面是一張光盤,封面上,是小夏正在唱歌的照片。
「都是你唱的?」
「不然呢?」
「那我要好好地聽一下,就在車上聽吧?」
「不要」小夏不好意思地說到:「人家不好意思,當著人家的面,怎麼聽?你拿回去,有時間,在電腦上聽吧。你把你的作品送給我了,這是回禮,怎麼樣,像話吧?」
「有歌星送專輯,麻煩你給我簽個名唄?」冬子裝出一幅討好的樣子。
「專心開車,安全第一。」小夏不理會冬子的話,反而說到:「你設計得挺好看的,曲線很漂亮。」
關於冬子的設計,自己也不知道什麼風格之類的專業名詞。但彭總也誇過冬子,顏色與曲線,是他的特點。
「你也懂設計,說得這麼專業?」
「我哪懂,但是,美的東西,都是相通的嘛,對不對?」
「其實,我只是半路出家,沒專業地學過,不像你,才是專業的。」
此時,小夏卻不說話了,只是盯著前方,好像前方有稀奇,其實就是普通的大街,美麗的植物園早就過了。
「你昨天怎麼了,怎麼還急了?我是說,下車的時候。」
「我媽在前面,萬一被她發現了,問這問那的,難得應付。」
冬子瞬間就懂了。年輕男女在一個車上,作為母親,肯定會問這問那的。也許,女兒正在談戀愛呢?對方是什麼人?幹什麼職業?長得如何?家庭如何?收入怎樣?有房有車?父母健在?這一連串問題,是今天的大媽們最大的興趣,當然很麻煩。就是這些問題,小夏也答不上來,因為,她目前,對冬子還不太了解,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意思。
「要不是我爸媽管得緊,其實,我也想去南方的,那邊歌廳多,說不定,比在西安這裡教書,爽多了。」
一聽到歌廳這個詞,冬子突然敏感起來。以小夏的條件,根本不需要走燕子的老路。那是一條充滿屈辱與羞愧的路。他覺得,有必要勸阻小夏這個念頭。
「千萬別去,千萬別去,你不了解那裡的。」
「你怎麼跟我父母一樣,年輕人,闖一闖,有什麼不好呢?他們總是說風險風險,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
冬子此時突然剎車,就在路當中,小夏頭突然往前一竄,後面的車,喇叭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差點追尾。
「你怎麼了?」
「小夏,咱們雖然只是普通朋友,但是,我還是鄭重地勸你一句,你父母說得還輕了些。那不是風險,那十有八九,也許是災難!相信我,我就是南方過來的。」
「什麼意思?法制社會,有那麼可怕嗎?」
冬子本想跟她說燕子的故事,但這個秘密,他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他決定,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講。
「你認為,那些在歌廳消費的人,喜歡聽什麼樣的歌?」
「好聽的歌唄,流行歌曲,我又不是沒學過。」
「錯!他們不是單純為聽歌而來。他們是為了美女與曖昧的氣氛而來。你如果去過南方的歌廳,你看看舞女們的穿著,再看看歌女的唱法,你就知道,那是一個賣笑的場合,不是一個聽歌的場合。真正聽歌的人,是在劇院、演唱會或者是音樂廳,你懂嗎?」
「不是說,好多明星,也是從歌廳里出來的嗎?」
「你太單純了,今天中國歌廳里唱歌的人,成千上萬,出來幾個明星?機率太小了。從統計學上講,小概率事件約等於沒有,你何必把路走窄走死呢?」
「你為什麼也認為,我不可能成功呢?」
「你不是不可能成功,你是不可能在歌廳成功。要知道,歌廳成功的明星,大多數是男明星。女明星有個別,但她付出的代價,你願意付出嗎?」
「要付出什麼代價?」
面對對方不依不饒的追問,冬子覺得,這話得細說了。但,他不想說出太多燕子那樣的遭遇,對於一個優雅的年輕姑娘,說這些未免太殘忍。
「屈辱與羞愧,從身體到心靈。」冬子覺得,只用這兩個形容詞,以小夏的聰明,都應該聯想得到。為增加說服力,冬子決定運用新近學會的邏輯推理。對於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來說,邏輯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們都知道常識,一名歌手,要成為明星,起碼得有幾個條件。第一,藝術的獨特性,這一點,你是有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得有人包裝你。大老闆或者大公司。要知道,一般的歌廳,大老闆們是不去的,大公司也只在音樂學院選人。那麼,要引起大老闆們的注意,要讓他栽培你,你該付出什麼呢?」
冬子覺得這樣說,還是無力。他繼續強化到:「你覺得,你付出的東西,別的人會不會付出?哪怕你什麼都敢給,那你是給得最極致的那個人嗎?有些歌手,家庭貧困,為了生活,她們敢付出一切,尊嚴與自由,她們都可以不要,你能夠做到嗎?哪怕你能夠做到,你做得比她們好嗎?最厲害的,見到大公司代表,不要臉不要命地上,你做得到吧?更多的可能性,是受騙上當,成為幾句空口承諾的炮灰,對不對?」
小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冬子覺得,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你再想想,冒這大的風險,追求那渺茫的希望,付出心靈的傷痕與青春,划得來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小夏雖然嘴硬,但說話的聲音明顯小多了。
「千百萬人試過,何必差你一個。對社會來說,巨大的分母,沒什麼意義。對於你來說,是整個的青春與生活的美好。對社會,你的這種努力,是萬分之一與一萬零一分之一的區別。對於你本人及家庭來說,卻是百分之百的代價。」
「不要跟我講數學!」小夏此時的生氣,並不是對冬子道理的否定,反而說明,冬子的話,對她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只不過是心理上的防禦機制與應激反應而已。
「我不講數學,我講實踐。至少,南方歌廳的樣子,我比你熟悉吧?我見得太多,沒有一個成功的,反而是大量求生活的人,受盡了屈辱。」
「難道,我就安心在西安,過這種教書的、上班的,平庸的生活嗎?」
年輕人總有當英雄的情節,美女們總想在聚光燈下閃耀,這是人之常情。什麼叫成熟,就是接受自己的平庸,承認自己的平凡,這就是成熟。成熟是對生活與志向的平衡,是對現實的妥協與安定。因為年輕不成熟,所以還有些不服氣。
但是,把教書上班當成平庸,讓此時的冬子有些憤怒。這樣的城裡富裕家庭長大的嬌小姐,居然把這種生活當成平庸,那是何等的驕情與奢侈。要知道,燕子,如此有聲音的天賦,想當一個私立幼兒園的老師,都是求之不得的。
燕子與冬子,是天下普通人中的一個,他們只求一個安定的生活,一份有尊嚴的工作,一個平凡安定的日子。此時,卻被人說成平庸,這簡直是一種侮辱。
「你以為,上班就平庸了嗎?教育就平庸了嗎?上班代表著平安,教書意味著偉大。在學生眼中,你作為老師,你是他們的榜樣與楷模,他們的成長,是模仿你而進步的。這一份偉大的工作,怎麼可以說它平庸!按時上下班,這種安定與祥和,是多少人追求不到的境界?有人,盡其一生的努力,也達不到你的,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小夏此時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窗外,扭著頭,冬子看不到她的表情。估計,這些話她從情感上,不太願意聽。但從道理上,她又無法反駁。
冬子突然意識到,有一個規律,叫:人們只相信他願意相信的東西。自己說的這些,負面的東西太多,她雖然不反駁,但內心卻不願意相信。
冬子覺得,自己要改一種方式。
「其實,你不知道,你懂得這麼多,唱得這麼好。這樣的老師,我讀書的時候,怎麼就沒碰上呢?我的音樂老師,總在糾正我的音準,搞得我唱歌的興趣都沒得了。要是碰上你這樣的老師,把音樂說得唱得如此生動,我肯定也會喜歡上音樂課的。要不然,到昨天,你還笑話我,跑調跑了一公里遠,對不對?」
小夏突然笑了起來:「其實沒那麼遠,但確實是跑了。」
「這就對了嘛。音樂教育是個偉大的事業。也許,你唱歌,在歌廳,偶爾會感動一個人,甚至一群人,但那只是偶爾的感動一下。但是,你在課堂上,學生們得到的,就不止是感動了,而是一生的影響。今天,人們越來越富裕,欣賞藝術的時間與需求都多了起來。但是,他們至少得懂欣賞。不能像我一樣,當年教音樂美術的人水平不高,我到了碑林,也看不出聖教序碑,究竟是哪裡寫得好。到了音樂廳,聽交響樂,能讓自己睡著,怎麼辦?美的東西在那裡,不懂欣賞。如果全民族的人都能夠欣賞音樂與美術,那是個怎樣的境界?」
小夏開始興奮起來,聽了冬子的長篇大論過後,也笑了笑:「我就碰到過,有個傢伙,在音樂廳聽交響樂,自己打起鼾來了,成功地引來全場觀眾的注目禮。」
「對嘛,你想,能夠買票去聽交響樂的,可以算是有錢了。努力掙錢的目的,是想享受更多的美,但沒有教育基礎,好東西擺面面前,卻得不到,這是不是悲哀?就像天下絕世美女從你面前走過,而你眼睛瞎了,有什麼意義?」
小夏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意思說,教書的意義,還是很大的?」
「當然大了,我跟你說,我有一個長輩,是我的崇拜對象,他就是教了一輩子書的人。他不僅用嘴教,還用自己的實際行為教,他是我們當地最受人尊敬的人。」
「他是教什麼的呢?」
「好像什麼都教過,主要是教語文。」
「沒教過音樂吧?音樂是副科,不太重要。」
「錯!音樂極其重要。要知道,歷史上最偉大的教師是孔子,他本人就是音樂發燒友,你是知道他故事的,對嗎?」
小夏當然知道,不用冬子多說,小夏就自己講開了。關於孔子第一次聽到《文王操》這個曲子,就準確地說出了音樂所表現的內容,說明他是個行家。他聽了師曠的音樂後,感覺「餘音繞樑三日不絕」,還有一次聽了音樂過後,自己還說自己「三月不知肉味」,說明他是音樂的骨灰級愛好者,用音樂鑑賞家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
「不僅如此」冬子強調到:「他把音樂,當成政治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是治國平天下的重要手段,上升到極重要的高度。禮樂治國,什麼意思?禮,在今天我們可以把它當成法律制度等。樂呢?就是以音樂為代表的美學教育,對不對?為什麼呢?因為美的音樂,可以激發人類的善,從而減少人類的惡,這是怎樣偉大的事業!」
小夏扭頭,瞪著眼睛看冬子,冬子雖然眼光直視著前方路況,但也明顯用餘光感受到,小夏的注視中,有一道直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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