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易安猛地站起,「虛月!」
虛月緊盯著言如意,冷若冰霜的臉上有著毫無掩飾的濃烈殺意。之所以還沒動手不過是在強自忍耐而已。
言如意邀約葉易安再游漢水,本已站起身來,此時卻又重新坐下,不僅絲毫不為虛月滿是殺意的目光所動,反而微微抬頭直視虛月,寸步不讓!
屏風倒地時的聲響引得食客們都朝這邊看過來,其間不知是那個促狹鬼還狎叫了一聲「呦,二女爭夫!」。
言如意眉頭微微一皺,看似不經意的抬了抬手,下一刻,那促狹鬼就被人拔蘿蔔般給提了起來,不等叫喚整個人就被從窗子扔了下去。還好這只是二樓,疼痛雖然難免,但還不至於死人。
酒樓中瞬間安靜下來,看熱鬧的食客們齊刷刷收回了目光,有的人已扔下還沒怎麼吃的酒菜悄悄下樓結賬走人。
跑堂小二滿臉蒼白的湊過來,嘴上沒說話,臉上的苦色卻是能擰出汁來,只看他的臉色什麼都不用說了。
葉易安不喜歡眼下的場面,更不能讓虛月與言如意在此間大打出手。
上前一步站在兩人中間隔開他們對視的眼神後,背對著虛月向言如意打了個眼色。
意思很明白:你先走!
言如意眼中先是一黯,繼而一冷,整個人卻越發坐的篤定,絲毫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在葉易安的印象中言如意從來就不是無謂鬥氣的人,但這一刻……真是撞了邪了!
言如意的另一個特點是一旦拿定主意就是堅若磐石,不達目的絕不肯罷休,對此葉易安在之前的數次合作中已見識的多了。此刻言如意既然已經擺出這副姿態,他雖然惱火也知與她糾纏不起。
葉易安狠狠瞪了言如意一眼,分明是在怪她唯恐天下不亂,而後轉過身來拉起虛月的手腕就往樓口走去。
剛走出兩步,虛月掙開他的手轉身直接到了言如意面前,整個人凌厲如劍,「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今天我沒能力殺你。但我若不死,異日必要除魔衛道」
此前一直強自忍耐的殺機瞬間爆發,整個酒樓上如同一陣陰風吹過,一邊站著還沒走遠的跑堂小二激靈靈連打了幾個寒顫。
言如意揮手止住了周遭護衛們要圍上來的舉動,嫵媚如江南般的眸子裡有漣漪急速震動,隨時都能凝成風暴。但她說話時的語氣卻非常清淡,淡到完全沒有一絲煙火氣,恰與虛月的凌厲如劍形成了鮮明對比。
抬手指了指葉易安,言如意迎著虛月的眼神輕輕道:「若非顧忌著他,你現在早已死了。你信不信……你若再敢多說一個字,今天之內我能就要了玄玉那賤人的狗命」
&如意!」葉易安喝住言如意後再不多說,強拉住虛月下望江樓往城外走去。
剛剛下樓,言如意也從後面跟了上來,擦肩而過時順手將一方紅玉扔了過來,「這是便於你我聯絡。另外提醒你一聲,駱錦繡自前幾日回山之後已將隱藏在神農嶺中的力量悉數調回房州,即便是你,去那地方救人也無異於自尋死路」
頓了頓後,言如意又跟著加了一句,「做林子月太痛苦,簡單、虔誠才是她最適合她的人生,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再勉強也沒用,否則無法承受的依舊是她!」
說完,言如意也不等葉易安說什麼,徑直領先去了。
出城尋了一處密林後葉易安才停下腳步,「你是在找我?」
直到這時他才有時間仔細看看虛月,雖然依舊是昂頭拔背,凌厲冰寒,但她眼角眉梢乃至整個臉上身上透出的憔悴卻是怎麼也隱藏不住,秀美的下唇上齒痕宛然,隱見血跡滲出,這是她自己咬的,而且就是剛剛的事情——因為言如意。
&才那女人名叫言如意,是魔門木薩,你知不知道?」
&現在已經不是了」
&陽城郊介福觀那晚,將言如意與駱錦繡從天師誅魔陣中救出來的是你?」
雖然知道根本瞞不過言如意最能體察入微的道心如一功法,但總還是存著些僥倖之心,可惜僥倖終究是靠不住的,葉易安一聲嘆息,「我沒想過要救駱錦繡。他若死了,我會跟你一樣高興」
&易安,你身為羽林校尉卻勾結魔門,實是罪不可恕。但眼前……」
若不是虛月提醒,葉易安甚至都忘了自己羽林校尉的身份。在當前這種情勢下,再提起此事真是可笑的很。
可笑的是虛月,但葉易安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無論是剛才面對言如意威脅時的隱忍,還是此刻對自己堪稱拙劣到極點的遊說,無論對林子月還是虛月而言,這根本就不是她行事的風格。
她終於也開始委曲求全了,這種改變,還有她身上從骨子裡透出的憔悴、無奈、疲倦……只不過是短短几天而已,她究竟遭遇了什麼,又遭遇了多少?
能將銳利如劍的她改變成這樣,她遭遇的打擊又該是多麼深重?
葉易安走神了,但虛月兀自不肯放棄粗陋拙劣的遊說,「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家師對你青眼有加,寄望深重。再說玄都觀與紫極宮雖有分歧,但畢竟都是道門一脈,家師與虛相的師尊也頗有香火情誼……」
看著眼前強掩憔悴竭力遊說的虛月,葉易安感覺已經消失很久的熟悉感又一點點回來了。十八年前,鳳歌山頂,當虛月還是林子月時,當她面對天機谷的強勢逼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強自堅持時,就是這樣的身姿,這樣的執著,甚至就連眉頭微翹的角度都一模一樣。
十八年,時光如刀,改變了很多很多,但也有一些東西卻註定永遠不會改變。
在這不變與變之間,葉易安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奈與心酸。
一種強烈的衝動突然湧上心頭,對於他這樣性冷的人來說,這樣的衝動很少很少,少到屈指可數。
這一刻,他不想再壓抑自己的衝動,於是就那麼上前一步,伸出雙手將虛月擁入懷中,一如十六年前兩人從鹿門山共乘法器回歸鳳歌山時的相偎相依。
虛月正說著的話戛然而止,婀娜的細腰瞬間緊繃,宛若一張被拉滿的弓,若再觀察的細緻些甚至能看到她頸項間白皙肌膚上乍起的戰慄。
但她終於還是沒動,任由葉易安越來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良久之後再開口時已帶著明顯的顫音,「只要你能帶著天機穀子弟救出我師父他們,我……答應……做你的道侶」
除了那明顯的顫音,她的聲音乾澀蒼白,但餘韻之中卻有著無限的屈辱、憔悴與無奈。
這餘韻讓葉易安的衝動瞬間退去,甚至比來時更快。退後一步轉過身,他不想讓虛月看到他的臉,「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值嗎?」
虛月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跨前一步逼問道:「你救出我師父他們,我就做你的道侶,你答不答應?」
&若真要救你的師父,與什麼道侶沒有任何關係。不過現在……沒法救」
&見死不救!」
&是不救,而是不能」
&結魔酋,即入魔道,人人得而誅之」,虛月終於爆發了,此前所有的委曲求全都不是真實的她,她這一刻說的、做的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沒有任何預兆說翻臉就翻臉,葉易安在看到身周空中爆出一片白色毫光時就已急速向右逸去,但虛月卻似能提前看出他躲閃的方向,熾白毫光包裹下的青冥簡急速而至,重擊葉易安後心處。
虛月發難太快,快到葉易安甚至來不及驅馭丹力護盾,眼見具有絕大威能的青冥簡就要擊中時,一團玄黑光華陡然綻放,光華之中清晰可見眾多雲紋漂浮其間。
青冥簡正中玄黑光華,激盪起的丹力流波四下飛濺,林中十餘株大樹在亂飛的草屑中轟然倒地,砸出一片沉悶的響動。
危急時刻依舊是裂天戰甲建功,若沒有它傍身,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細數葉易安這麼多年所遭遇的危機,竟是以此次最為險惡。
儘管有裂天戰甲擋了一下,葉易安依舊被震出七八丈外,不僅丹力流紊亂,就連丹穴也為之急劇搖動不休,只此一下已是受了重傷。
葉易安的心火騰的一下冒上來,但不等他有所行動,野林不遠處的空中傳來一聲滿含欣喜的招呼,「虛月在那兒」
應聲看去就見到空中七八道法器毫光,得了招呼後,毫光正居高臨下向此合圍,目標正是樹木倒地後空蕩蕩毫無遮掩的虛月。
強行驅動紊亂的丹力,微不可查的悶哼聲里,葉易安全身虛化,整個人就此消失在野林之中。
看著他的虛化消失,虛月心中不知為何莫名的一空,隨即她就狠狠的搖了搖頭,不滿於自己的軟弱。
能與魔酋妖女如此親密,異日必成巨奸大惡,剛才沒能一擊將他誅殺,真是可惜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她就將目光落在了已經圍上來的那七個修行者身上。
就像她對這七人一點都不陌生一樣,這七人對她也很熟悉。當日得葉易安提醒她開始注意到駱錦繡與魔門的眉來眼去,進而憑藉道心如一功法的特異威能追攝到悄然離山的駱錦繡一行,並發現了他與魔門木薩言如意在介福觀的密會。
那一夜,介福觀中心院落外,悄然潛伏的除了葉易安,還有她虛月。葉易安憑藉的是《蛹蝶秘法》,她則有能在瞬間察敵機先的《道心如一》。
如同葉易安見到駱錦繡身臨絕境時當即心生殺機一樣,虛月也是在那一刻決定襲殺駱錦繡,沒有他從中作梗,以師父的修行境界及手段必能儘早完成對錦繡盟的掌控,進而完成此次南下的使命。
葉易安因為要營救言如意的緣故沒能將想法付諸實踐,但虛月卻毫不猶豫的出了手,並一路千里追殺,老奸巨猾的駱錦繡幾度差點就死在她的青冥簡下,雖然最終僥倖回到定坤山卻受創極重,大道修行之路不僅就此葬送,能否恢復到以前鼎盛時期都是未知之數。
但也就從駱錦繡回歸定坤山的那一刻起,作為獵手的虛月變成了獵物。近七天來,追殺如影隨形,就連虛月前往長安玄都觀請援時都未曾中斷。
長安請援無果,虛月決意重回山南設法營救師父,這才有了她找到葉易安,可惜不等她誅殺這個與魔門女妖酋勾勾搭搭,卻不肯營救師父的奸邪,駱錦繡的爪牙就到了。
我若死了,師父誰來救?虛月看著合圍上來的七人不是不想逃,被追殺的這幾天裡她已經逃過很多次了,此刻她只是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動了。
從七天前千里追殺駱錦繡至今,她幾乎就沒有再安穩的休息過。萬里奔馳中不僅要應對沒有止息的追殺,還要時時為師父的處境憂心,無論從心神還是丹力上,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她的極限,現在的她就是一張拉得太滿以至於隨時都會斷裂的強弓。
如果結局一定是這樣,虛月決不允許自己這張弓斷在逃亡的路上。
寧折不彎,十八年後的虛月做出了與十八年前林子月一樣的抉擇。
因為追殺過程中建立起的熟悉,雙方都沒有廢話,甚至連最簡單的試探都沒有,鬥法在瞬間爆發,也在爆發的剎那就達到了慘烈的**。
堅定的必死之心反而使虛月的心神與頭腦達到了七天來最冷靜的狀態,與此同時她的心態與性格又將身上每一絲潛力都盡數調動出來,困獸之鬥雖然註定不會有好的結局,但在還沒有徹底喪反撲能力之前,其殺傷力足以令人膽寒——無論如何,她畢竟是一隻有著真丹境界修為的困獸。
慘烈的鬥法不知持續了多久,雙方已沒有人再有心思關注時間的流逝。
鬥法終於在難以為繼的情況下有了片刻的暫停,一片狼藉的荒林中躺倒了三人,兩死一重傷,無一例外都是連續追殺七天的錦繡盟眾。
虛月大口的喘著粗氣,此刻的她就連簡簡單單的站著都已經勉強到搖搖欲墜的地步,最後一點丹力都用盡了,因為多次反覆強行驅動丹力,她的丹穴也已處在碎毀的邊緣。
但這一切虛月都不在乎了,滿頭青絲亂披下來,首如飛蓬的她抬頭看了看遠處師父被軟禁的方向,發出一聲有著濃烈不甘的粗重嘆息,嘆息未竟,整個人已直挺挺的倒下去,重重砸在身後那團荒草上。
最後的一絲意識中,她似乎聽到對面錦繡盟眾中有人接連發出慘呼之聲,隨即,這一絲意識也消失不見,她進入了徹底的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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