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嶺,蘭山精舍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中桃花始盛開。四月春深時節,本就以風景曼妙著稱的蘭山精舍愈發奼紫嫣紅,美景無限。但在這綠樹紅花美景間徘徊的陳方卓卻是眉頭緊鎖,憂思深沉。
誰能想到短短一兩年人間世中就天翻地覆到了這等地步?直將修行界的平靜也一舉撕碎,漫天風雨,前途如晦,天機谷居然又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
心亂且煩,亂煩之中,陳方卓忍不住如人間世中閒漢般怒罵了一句,「措大的安胡兒」
引起人間世大變的正是河北採訪使、御史大夫、左羽林大將軍、范陽、平盧兩鎮節度使、東平郡王安祿山。朝廷及李唐天子對其寵幸如此,不成想這廝居然在去年深冬舉旗而反,短短數月大唐北方半壁已盡入其手,再觀其兵鋒之盛,大有席捲江南一統天下之勢。
自安祿山起兵以來北地百姓在戰火中死傷無算,襄州雖未遭兵火,但其作為南船北馬匯聚的交通要津,卻遭大量亂民湧入,本就繁華的襄州就此益發顯出畸形繁榮的同時,也嚴重影響到普通百姓的生活,由是市井間斥罵安祿山便蔚然成風。
安祿山起於寒微,又是昭武九姓胡的出身,是以措大與胡兒就成了罵他時必不可少的綴語。
措大安胡兒反不反陳方卓本不關心,對於天機谷這等散修門派來說,本以為長安御座上誰當皇帝都不礙著他們什麼。
但很快陳方卓就發現他的想法錯了,傾巢之下難有完卵,河山大變之時縱然深藏於山林的散修門派也很難獨善其身,天大禍事居然從天而降。
去歲十一月安祿山幽州起兵時,自上次御魔大戰之後就一直蟄伏深藏的魔門突然暴竄而起,會同叛軍急如星火的一路南攻。短短數月之間道魔兩門在廣袤的北方天宇與大地間爆發了或大或小無數場鬥法,最終結果卻是北地各州的敕建道觀被焚燒一空,神通道人傷亡慘重。
近百年來道魔之爭中若論道門損失之慘重,實以此番為最。這樣的結果實是讓陳方卓等散修莫名驚詫,大出意料。
自李唐定鼎長安,道門被尊奉為國教以來,其實力已然膨脹到聞所未聞的巔峰,道長魔消,魔門再無漢末以至魏晉南北朝時的赫赫聲威。尤其是近百年間,道強魔弱甚至已經成為修行界的共識,前兩次御魔之戰的結果就是最好的佐證,但這一戰卻將此共識打的徹底粉碎。
那可不是在塞外,整個北地,道門的半壁江山短短數月就丟的乾乾淨淨,道門怎會敗的如此徹底,如此不堪?
不是說魔門早已式微嗎?
不是說魔門自上次御魔之戰後就已內訌多年,正在自相殘殺嗎?
怎麼會這樣?
這一場自李唐定鼎以來道魔兩門之間最大的戰事道門實在敗的窩囊,卻使魔門一掃百年頹勢,氣勢之盛絲毫不遜於安史叛軍的兵鋒,也成就了魔門新任木薩如日中天的赫赫威名。
木薩本為胡語,依唐言就是「聖女」之意。此人崛起之速,凶威之烈,聲名之盛就連僻處神農嶺的陳方卓也是如雷貫耳。
據說這位魔門新任木薩先殺其兄,後拘其母,生生踩著母兄登上了魔門第一人之位。其人年紀雖輕,修行境界在魔門之內也算不得什麼,但智計手段、長袖善舞、心性狠絕卻是令人不寒而慄。
就是這麼個據說年紀極輕的魔頭說服並獲得了五大祭司的全力支持,一舉解決無根山與五大祭司之間常年不合的境況,使魔門百年來第一次空前團結如一。
也是她在無根山巔悍然下達南侵的總攻令,統領眾多桀驁不馴的魔門徒眾如治大軍,凜凜然有如臂使指氣象。
同樣是她,一戰相州便將北地道門集結起的主力屠戮殆盡;而後僅一月之隔,再戰相州,復又將玄都觀急調的大隊增援殺的落花流水,百不存一。兩次大戰不僅徹底擊垮北地道門,奠定魔門在北地絕對的優勢,更將玄都觀打的心驚膽顫,竟是再不敢冒然大舉北進,並就此全線轉為守勢。
百年來不可一世,以高壓凌迫修行界的道門居然會由對攻轉為退守!這樣的結果讓散修界對道門在兩戰相州中的損失起了無窮遐思,也使魔門那新任木薩絕才驚艷的能力展現的淋漓盡致。
正是這兩戰,那新任木薩不僅徹底坐穩了位子,更是齊收眾魔之心,亦將她的聲威推上了如今的高度。
更有傳聞說此女不僅年輕,更有傾國傾城之風姿,引得魔門之內追求者如過江之鯽,真真是多年難遇的絕世魔女啊!
陳方卓本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對待道魔大戰,甚至在初聞相州之戰道門大敗後還心中暗爽了好幾日,想著那魔女最好帶著魔崽子們屠了玄都觀才算真解氣。
但很快這種看熱鬧的心態就維持不下去了。魔門明顯是與安胡兒一夥兒的,安胡兒兵鋒到處魔門必定隨之推進,眼瞅著安胡兒的大軍已屯兵潼關要與哥舒翰率領的唐軍決一生死,這一戰哥舒翰若再如高仙芝那般大敗,叛軍就將經由潼關闖入再也無險可守的關中平原。
那裡可是京畿道,李唐都城長安之所在。當然,陳方卓並非是在替李唐皇帝老兒擔心,而是擔心安胡兒與魔門一旦殺入京畿道,自己等人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居於李唐天下之中的山南東道就比鄰著京畿道,幾乎是眨眼之間,這裡就將成為魔門南侵的最前線。巍巍秦嶺擋得住安史叛軍,卻擋不住那些凶神惡煞的魔門徒眾,屆時,襄州散修界將如何自處?
陳方卓剛開始為此煩心,更大的禍事便緊隨著從天而降。或許是感受到同樣的壓力,本道實力最為雄厚的錦繡盟陡然加劇了一統山南散修界的步伐,速度之快,時間之疾簡直讓人猝不及防。觀其行事急如星火的架勢,分明是想搶在潼關之戰的結果出來之前就完成山南散修界的統一。
錦繡盟分明不看好李唐軍隊在潼關之戰中的結果,其目的是在魔門大舉進入京畿道,凌迫山南之前完成整合,屆時或戰,或和,乃至降了魔門,他們的處境都將更為從容,也多了叫價的本錢。
只是如此一來可就苦了眾多地方上的小門派。以道門如今的局勢已無力在山南彈壓錦繡盟,而沒有道門作為平衡的力量,山南散修界又有哪家門派能與錦繡盟爭鋒?
天機谷也不能!
但錦繡盟開出的條件實在太苛刻,簡直就是生逼著強吃,**裸的吞併。面對如此條件,卻讓本就最善算計,又經歷過一次滅門之痛的陳方卓如何接受?
但不接受又能怎樣?
陳方卓再度看了看手中名為拜帖,實為通牒的帖子,眉頭愈發蹙的緊了,兩天,還有兩天就是最後期限了,戰,還是降,卻讓他如何決斷,如何決斷哪?
此時,陳方卓手中這張大紅泥金拜帖實是一把鋒銳的刀,降則不啻於自剜己心,戰則直接催命,進退之間都是死路一條!
滿眼春色索然無味,當天機谷再度陷入存亡一線的絕境時,陳方卓苦思無解之中腦海中驀然閃現出一道身影。
葉易安!
當年天機谷一度滅門時,正是藉助於他才得以滅而復立,且是一統襄州散修界的大破大立。
如今……葉易安,你若是我,會怎麼辦?
十五年了,十五年一去無消息,難倒你真死了不成?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陳方卓不用回頭也知來人乃是秦陽——當年駐守後備基地的兩人之一,亦是十五年前與趙旭一起跟隨葉易安前往相州之人。
&錦繡盟,陳天機可有決斷了?」
陳天機!聽到秦陽這個稱呼,當代天機子陳方卓心中愈發煩亂,無聲的搖了搖頭。
秦陽上前幾步與陳方卓並肩而立,「這兩天我等也議論過此事,大家都認為絕不能降天機盟」
不必秦陽細說,陳方卓便知他口中的「我等」乃是當年天機谷僅剩的十二人,這既是絕對的心腹,也是支撐起當今天機谷的核心。
秦陽此言一出,陳方卓心中頓時咯噔一聲,臉色也越發的難看了。
秦陽卻象沒注意到他的臉色般繼續沉聲道:「十五年前道門夜襲天機谷與巴王門,那麼多同門面對如此強敵不降不逃,寧可死戰到底,為的是什麼?此後一連兩月天機子率一眾門人四方轉進,死不旋踵之間眾門人卻無一人納降,又為的是什麼?今日,我等若真依錦繡盟的條件降了,天機谷從此消亡,我等就是苟且偷生又怎能心安,怎能對得起十五年前為『天機谷』三字不惜戰死的諸多同門?」
陳方卓霍然轉身,但當他面對著秦陽的那雙眼睛時,「權且忍讓,以待將來」之類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這一刻他深深的知道,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但十五年前的舊事這些老門人們誰都沒忘,只怕永遠也不會忘了。兩天後他若真按錦繡盟的條件自廢天機谷名號而降,縱然人能留下來,心卻是徹底散了。
若沒有了這些心腹與中堅,他又有何資本「以待將來」?
深吸一口氣將欲要脫口而出的話生生咽回去,陳方卓的語調異常沉重,「要拒絕錦繡盟……難哪」
的確是難,雖說善於經營的陳方卓憑藉葉易安當年打下的絕好根基在這十幾年間發展的著實不錯,但時間實在太短,錦繡盟的力量又太強悍,若要不降,單憑一己之力實是戰無可戰。
&繡盟雖強,想要一統山南散修界也沒那麼容易。譬如荊州」
聞言,陳方卓心頭一動,「你是說荊州的比寧谷?魏桂奇此人我也略知一二,修行境界雖高,性子卻是懦弱的很,錦繡盟拜帖一到他必降無疑」
&桂奇已是舊事了,如今執掌荊州散修界的已姓了高,他本是比寧谷供奉,因堅不肯降錦繡盟而與魏桂奇鬥法,一戰滅之。如今已繼任比寧谷門主之位,誓要與錦繡盟周旋到底」
陳方卓聞此消息大喜過望,當下再無廢話,「知道的這麼清楚你們必定是與他聯繫過的,他可願與我攜手共抗錦繡盟?」
秦陽黯然搖頭,「此事是我親去的,原想著探得好音之後再請天機子定奪。那高門主初聞我是自襄州而來還頗給禮遇,但問過葉校尉的消息,知校尉失蹤後卻冷淡下來,對我的試探未置可否,明顯有不信任之意」
陳方卓知道那高門主為何不信任,實是襄州距離錦繡盟的老巢房州太近,近到很容易讓人聯想天機谷是否受錦繡盟指使在設圈套,如今在山南敢於扛旗與錦繡盟正面對抗的唯有荊州比寧谷一家,由不得不謹慎從事,「葉校尉?葉易安!」
秦陽頷首以應,「正是,高門主曾言葉校尉與他有同窗之誼,若是校尉前往聯絡此事,比寧谷與天機谷結盟一言可決,可惜……」
荊、襄共為山南雄州,荊州比寧谷實力雄厚,若雙方能有足夠信任結盟以抗錦繡盟,未嘗沒有一搏之力,至少不會像眼下這般束手無策。但在這風雨滿樓之際,信任卻是最為難得,倉促之間談何容易。
葉易安為何能得那高門主如此信任?
十五年前葉易安一手拯救了危在旦夕的天機谷,十五年後當天機谷再度面臨絕境時,一線生機居然又著落在他身上,這真是天意?
只是……葉易安,你究竟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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