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宋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城(一)

    在劉復的軍營里,城破之後的激烈喊殺聲不絕傳來。幾百士卒滿面驚慌地立在校場上,有人提著兵器要衝上街去,有人則轉身奔逃。

    「城破了,城破了!」所有人都在高聲亂喊,聲音中帶著絕望。

    其實,破城一事早在劉復的預料之中。他手頭儘是精銳,已占了孔家軍可用之兵的三成。這次撤下來之後,蘄春城防可謂四面漏風。再加上人心混亂,泗州軍不借這個機會打進來那才是見鬼了。

    雖然說如此,但事到臨頭,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將還是面容蒼白。

    相比之下,呂本中倒是面色如常。不但如此,眼睛中卻帶著一種無法掩飾得得意。

    這兩個月以來,蘄、黃戰事因他起起復復。堅城蘄春因他為固若金湯,因他而陷落,幾萬人的生生死死不過是在他一念之間,這種掌握一切的感覺真叫人舒服啊!

    見劉復慌成這樣,呂本中心中鄙夷,笑道:「劉復將軍休要驚慌,一切有老夫呢,管保你這幾百子弟的身家性命。不過,你先得安頓好部隊。若是部隊散了,只怕到時候老夫也保不了你。」

    呂本中話中的意思已經不家掩飾了,你劉復手頭有兵,在這個亂世有兵就是草頭王。有這股軍事力量在,你劉復才算是個人物。否則,就是個無足輕重的普通人,說殺就殺了。

    劉復連忙高聲叫道:「大家不要慌,放下兵器,全體坐下。有呂師在,咱們等著受招安就是了。放心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一聲令下,幾百士卒同時扔掉手中兵器,整齊地坐了下去。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隊泗州軍士兵湧進院子來。來的人也不多,也就十來人。

    這些泗州士也是膽壯,見裡面這麼多人,一呆。不退反進,提著刀對著坐在地上的賊軍就一通亂砍亂殺。

    秩序頓時混亂,所有人都大喊著要起身逃命。

    呂本中急了,忙衝上去:「我們降了,休要動手,休要動手!你們是哪個部分的,亂殺俘虜,想死嗎?」

    話音剛落下,一個士兵伸踢踢來將他踢倒在地,正要提刀朝他心窩子戳去。

    「住手,住手,休要造次!」一隻手伸過來,抓住那個士兵的手臂:「是呂先生,快扶他起來。」

    呂本中這才認這說話這人,正式泗州軍軍法處長官陳達。

    他氣惱地站起來:「陳達,你是怎麼回事,竟敢對老夫無禮。」

    陳達笑了笑:「誤會,士卒們認不得先生,多有得罪。」然後縱聲對劉復手下的士兵喝道:「都坐下,你們已經是我的俘虜了。若不反抗,可保你等性命。」

    混亂的士兵總算又平靜下去,所有的人都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

    只剛才被軍法處士兵砍殺的那幾具屍體還在汩汩流血。

    呂本中得意揚揚地拉著劉復走到陳達面前,道:「這位是孔彥舟麾下第一大將劉復將軍,已經為老夫說服,放下兵器聽候軍使發落。」

    陳達點點頭,微一拱手,道:「見過劉復將軍,放心好了,只要你們放棄抵抗,你和你手下士卒就不會有事。至於日後如何處置,一切都由軍使做主。」

    劉復嘆息一聲:「是。」

    呂本中又問:「陳達,軍使何在,還不快快叫他過來見老夫?」

    這話甚是無禮,陳達面色如常,反帶著一絲微笑:「自我軍全軍出擊之後,軍使在後面坐鎮運籌指揮,現在應該已經進城了。只等戰都結束,自會來見呂先生。」

    呂本中哈哈笑道:「老夫替他拿下蘄春,也不知道王慎該如何謝我?」

    陳達:「自然會有重謝,呂先生,大軍激戰正酣,在下還要帶著部隊廝殺,就不陪先生了,告辭!」

    「你要走,你走了,誰來保護老夫?」呂本中急問。

    陳達想了想,指著幾個士兵,說:「你、你、你,還有你,都留下看守俘虜。另外,將我軍法處的條子貼在門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

    說完,他對呂本中道:「先生,這樣安排你可滿意。」

    呂本中撫須:「這才象話嘛!」

    等到陳達帶這手下離去,劉復沉著臉對呂本中道:「呂師,說好了咱們置身事外兩不相幫的,現在怎麼成了泗州軍的俘虜了?」

    呂本中哼了一聲,翻起白眼:「說好了一切由老夫做主的,你操這個心做甚?放心好了,老夫的面子王慎不敢不給,到時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自會放你帶著部隊離開。」

    見他發惱劉復不敢多問,只得道:「好吧!」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呂本中。

    ……

    烏雲翻卷,烈火沖天。

    水西門上,王慎在封長青和呼延通等人的簇擁下登上城樓。

    西門的城樓早已經被投石車打塌,只剩下一圈斷壁。

    在裝著沙土的麻布口袋後面立著幾架床子弩,此刻早已經被憤怒的士卒們用重兵器砸成零件。

    滿城的喊殺聲沖天而去,泗州軍憋了兩個月的殺意今日得到盡情的釋放。

    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腳,蘄春城牆上本鋪著巨大的青石,鏖戰兩月,城中但凡可以用來做彈石的東西都被敵人以投石車發射出去,就連這些青條石被敵人挖了起來,只剩下面黃色的夯土。這一腳下去,有灰塵騰起來。

    「直娘賊,這鳥城可算是被我拿下來啦!」王慎畢竟是名牌大學出身,嚴格說起來,也算是個書生。自從做了黃州防禦使,有了身份,平日裡說起話來也謙虛溫和,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但現在,心中卻被無邊的喜悅占據,再顧不得那許多,一句粗口脫口而出。

    說完,他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岳雲這小子果然沒有叫某失望啊!背嵬之士,有進無退,偏生小傢伙又能準確把握戰機,不錯不錯。」

    是的,雖說先前擊潰楊再興部,震得安陸那邊的賊軍不敢東進一步。可敵人實力尚存,誰也不敢保證他們什麼時候又殺過來。最要命的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血戰,今年蘄、黃兩州的夏糧也指望不少,青黃不接的季節已經到了。簡單說來,黃州已經養不了這麼多軍馬和官吏。

    王慎下一步的計劃是領主力西征,將江漢平原收入自己囊中,以此為起家之資。一想到未來的大城武漢一但成為自己的根據地,那又是何等興旺發達的光景。

    可是,在去搶漢陽和安陸之前,必須徹底解決掉孔彥舟。否則,賊軍給自己來個前後夾擊,加上軍中缺糧,問題就嚴重了。

    泗州軍實行的是精兵政策,他王某人對士卒也是極厚。一日三餐可勁兒地造,每人每日還能見到油葷。正因為如此,部隊消耗極大。

    到今日,軍中尚存十來日軍糧,再過得半月,大伙兒就要挨餓了。

    雖然王慎表面上顯得異常鎮定,可內心之中難免有些緊張。泗州軍雖強,可依舊是一支標準的古典軍國主義軍隊,不可能像後世的紅軍,就算餓得走不動路,依舊能保持旺盛的鬥志。在現代民族國家沒有出現之前,所有的思想工作都要建立在充裕的物資保障的基礎上。

    今日拿下蘄春,他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全力向西,以軍就食。只有向西,那才是海闊天空,那才談得上展翅翱翔。

    就在先前,陸燦派快馬來報,說蘄春北門的賊軍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守城的主力戰兵突然被抽調一空,城防突然空虛下來。他也馬不實在是不是要派主力攻城,特來請命。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王慎有點莫名其妙。又問了半天信使,在得知敵人北門只剩百餘老弱殘軍之後,他急得哎喲地叫起來,氣道:「這個陸子餘實在是才太迂腐了,這麼大的一個戰機都抓不住?空城計,空城計,那也就是演義書里的故事,根本當不得准。所謂戰爭,就是力量個力量的較量。賊軍只剩一百,選鋒軍兩千,士氣正旺盛,全力撲城,又有什麼陰謀詭計擋得住。快快快,給陸燦下令,命他全軍出擊。」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消息傳來,說是岳雲已經登城了。

    幾乎不給王慎回過神來的機會,其他各門也有同樣的消息傳來,說是賊軍的部隊被大量抽調,城牆上已經亂成一團,問打不打?

    「打,怎麼不打?」王慎再也坐不住了,厲聲喊道:「所有的斥候和快馬都給我派出去,命令各軍全立進攻,不用做戰前動員,也不用做任何準備,不留預備隊,所有的人馬都投入戰鬥。」

    這是一場賭博,他賭贏了。

    各大城門陸續到手,最後水西門也被搶占。

    各軍部隊都瘋狂地開進城去,至此,蘄春之戰終於結束了。

    歡喜、激動、振奮、疑惑……千萬思緒湧上心頭,化著一陣洪亮的大笑。

    放眼望去,滿城都在燃燒,煙霧中儘是士卒鎧甲的閃光。

    各軍已經攪成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軍官們也顧不得收拾,只帶著手下奮勇向前追殺。

    軍報流水一樣地傳來,亂七八糟,再無法分析。

    笑畢,王慎才問:「可知道孔彥舟現在何處,不殺了他,終歸是個禍害?」

    一個軍官回道:「稟軍使,孔彥舟現在正在他的行轅里負隅頑抗。放心好了,他已經被我軍團團圍住,插翅難飛了。」

    「圍攻孔彥舟的是哪一路人馬,誰在指揮?」王慎問。

    軍官:「稟軍使,哪一路的人馬都有,是岳應祥將軍在指揮作戰,已經打了小半個時辰了。」

    王慎:「這個岳雲是要將所有的功勞都搶到手,不給別人留下一星半點啊,怎麼還沒拿下來,孔彥舟那邊還剩多少人馬?」

    「孔彥舟手下還餘一百來人,都是他手頭最精銳的牙軍。地勢實在太狹窄,岳雲將軍打得也不順利。這裡到處都是火,一時間卻啃之不動,只能逐屋逐屋爭奪。」

    「這個孔彥舟倒是頑強啊!」王慎點了點頭。

    眾人都笑道:「狗急跳牆而已,吃掉他也就是時間問題,軍使不用著急,應祥將軍斷不會叫你失望的。」

    王慎:「好,某就在這裡等著。給岳雲帶傳令,今日一戰我記他首功。戰後,他要補多少人馬、軍械、鎧甲,隨他的意。不過,若不能取下孔彥舟的腦袋,所有功勞一筆勾銷。」

    說完,他一揮手:「走,我等去孔彥舟行轅看看,某要親眼看看姓孔的和他說幾句話。」

    一個軍官笑道:「軍使這是要去取孔二小姐那個大美人嗎,屬下得也想開開眼界。」

    眾人都道:「正要去看看什麼叫國色天香,什麼叫沉雨落雁。」

    呼延通插嘴:「對對對,咱們得抓緊趕過去了,若是去得遲了,等到應祥將軍砍下孔賊的頭顱,軍使還怎麼逼他答應這門親事。這婚姻大事得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姓孔的不點頭,軍使和孔二小姐也只能做野鴛鴦。」

    他和王慎品級相同,平日裡王軍使對他也非常客氣。於是,呼延通在王慎面前說起話來也很隨意。

    他竟然開起玩笑起來:「只是有一樁不好,安娘是要做道思正室的,今日又擒了孔二小姐。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不知道軍使將來有何計較?」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確實叫人頭疼啊!」

    王慎氣笑道:「今日得此大捷,你們亂說話,老子也不跟你等置氣。所謂王、孔兩家的婚約你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當初,某也不過是用來激怒和擾亂孔賊軍心的,當不得准。若再亂說話,岳雲一旦鬧起來卻是個麻煩,你們不怕我還怕呢!」

    呼延通道:「將軍畏懼的只怕是安夫人吧?」

    大家笑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正說著話,突然,空中有亮光一閃。

    這光芒是如此之大,竟將滿城的火光的蓋住了。

    接著是霹靂一聲震響。

    幾乎同時,「嘩啦」一聲,粗大白亮的雨水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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