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但留守司前軍老營里一團混亂,就連營外的馳道上也擠滿了逃散的宋軍。成百上千的人堵在路上,互相推搡叫罵?
不斷有人撲通撲通地掉進路邊的水田裡,濺起片片泥水。
突然間,有幾匹戰馬如風般衝來,巨大的勢能將涌成一團的人潮瞬間撞開。
卻見馬上都是一身鐵甲的宋軍騎士,為那人看起來年紀甚輕,嘴唇上最生了一圈淺淺的絨毛,偏偏生得極為高大,在戰馬上一坐,就好象是廟門口的金剛一般。他生性也是凶暴,在撞翻亂軍之後,手中的鐵骨朵毫無憐憫地朝身下的人身上砸去。一邊抽一邊大吼:「滾開,別擋道!」直砸得潰卒哀叫連天。
眼前全是**辣的血點子,被一口氣抽翻兩人之後,潰兵才知道怕了,紛紛朝水田裡跳去,閃開一條通道。
不過,逃亡的人實在太多,那條窄窄的道路瞬間又被人潮填滿了。
那小將軍大聲咆哮,手中的骨朵加大了力量,呼一聲抽下去。一個士卒的腦袋瞬間癟了下去,有白色的漿液冒出。
又有幾騎追上來,正中是一個青年將領,厲聲罵道:「岳雲,你在幹什麼,怎麼可以對自己人動手,快走快走,要來不及了!」
那個叫岳雲的人不甘心地大叫:「王將軍,這昏天黑地的亂,鬼知道碼頭在什麼地方?」
是的,那個青年將領正是王慎,他抬起手臂朝北面一指:「向那邊走,豎起耳朵聽,喊殺聲最激烈的地方就是戰場。所有人跟上,直娘賊,碼頭要丟了。必須把韃子趕下河去。刀盾手,維持一下!」
就如風般從杜充身邊掠過。
響亮的螺號吹響,卻見,那青年將領身後一隊魁梧兇悍的刀盾手趕來,手中的盾牌兇猛地撞在潰兵身上。
這兇猛的一擊力量何等之大,眼前全是被撞到空中的人影。
很快,道路清理出來。
一隊接一隊長矛手、鐵甲士轟隆跑來,契進這條通道,急促而整齊地朝前衝去。
他們的陣形是如此密集,就好象是一頭已經跑了性的牯牛,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了。
「快快快,跟上跟上!」
滿耳都是軍官們的叫喊,還有沙沙的甲葉子的錚鳴。
隊伍中,杜束身上穿著一件薄皮甲,頭上身上全是爛泥,可一張臉卻憋得通紅。他也不叫,就緊咬著牙關朝前猛跑,口中噴著一股接一股白氣,胸膛劇烈起伏。
突然,他一個趔趄朝前栽去。這個文官的體能顯然已經到了極限,再跑不動了。
一個士兵慌忙架住他,大喊:「杜副指揮,堅持住,堅持住,就快到了!」
杜束的哭聲響起來:「王道思,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又有人憤怒地大叫:「杜束,你在做什麼,跟上,跟上,將軍說了,抬也要把你抬上戰場。所有人聽著,有猶豫不前者,有掉隊者,斬!」
出叫喊聲的正是軍法官陳達,從隊伍開始衝鋒,他就在隊伍中來回地跑,大聲叫喊,驅使著士卒加快度。
杜束等衛州官員的體能之差出乎他的想像,這些人簡直就是廢物,只跑了不一里地,一個個就氣喘如牛,卻是大大的延緩了部隊的推進度。
陳達本就是個陰鷙之人,此刻胸中涌動這一股戾氣,只想抽出刀子把這些混帳東西通通砍了。王指揮使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偏偏要帶他們上戰場,這不是誤事嗎?
再耽擱下去,若是叫金軍搶了碼頭殺進留守司老營,這一戰敗得徹底不說,建康也要丟了。
碼頭呀碼頭,你究竟在哪裡,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呀?
正焦急中,前邊王慎將軍一聲大喊,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喧鬧:「到了,到了,加把勁,衝上山去!」
陳達抬頭看去,卻見,前方的潰兵少了許多。眼前是一圈低矮平緩的丘陵。丘陵那頭有沖天火光,這使得山丘黑黝黝的剪影也在熱氣中微微顫抖。
山那邊就是碼頭,就是戰場。
在山脊線上已經出現了一線人影,不用問,那是金兵。
被敵人強占制高點的後果是嚴重的,前面的王慎出一聲長嘯,率先沖了上去。
在他身後,岳雲和谷烈等幾個軍官騎著戰馬同聲出咆哮,緊隨其後。
泗州營成軍之後的第一仗開始了。
……
一如所料。
摧枯拉朽。
耶律馬五部所有將士心中都充溢著無邊的喜悅。
他們成分複雜,有契丹、有奚人,也有渤海胡種。不過,大遼從立國到滅亡,已有百年。胡漢在河北雜居,大家身上也不知道流著多少民族的血液,早已經說不清楚了。實際上,在遼人進入河北之後,就開始著漢服,說漢化。無論從風俗還是思想上看,都和漢人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還有以正宗的漢兒自居,在他們看來,南方的宋人不過是南蠻而已。
可是,隨著宋人違背兩過盟約,與女真夾擊燕京,使得我大遼滅國之後,軍中將士可說是人人皆有亡國滅家之痛。
在以前,他們當中有的人是戰士,有的人是農家子弟,有的人是書生,有的人則是地方普通小吏。可在這場山呼海嘯的時代洪流中,都不可避免地操起刀箭,成為殺人者,求活者。
亡國滅種之恨填滿心胸,一剎那,血脈中百年前在草原山林蠻荒和自然搏鬥的勇士之魂復甦了。耶律阿保機、耶敘斜軫、蕭達凜,還有剛死沒兩年的四將大王蕭干,在今日甦醒了。
熱血在沸騰,在燃燒,如同這已經被大火燒得燦爛的馬家渡碼頭。
在從船上跳下之後,除了宋軍一個叫孟涓的統治官帶了兩百多人匆匆趕到給契丹人造成一些困繞之外,幾乎沒有遇到象樣的抵抗。
這姓的孟的軍官身上的鎧甲看起來非常高級,在詢問了一個俘虜之後,大家才知道碰上宋軍的一個大人物。
而如今,孟涓和那些宋人的腦袋已經被砍下,系在大伙兒的腰上。
不過,正因為被這孟涓阻擋,部隊就耽擱了,沒能第一時間衝進宋軍大營。
當然,這也沒有什麼。前方,宋人大營已經徹底混亂了,到處都是亂糟糟亡命奔逃的士卒,到處都是騰起的火點。
這一戰,已經沒有懸念了,只要搶了前面的山頭。居高臨下,宋人就再沒有任何反擊手段了。
耶律馬五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將,如何不知道這一點。他將喜悅和得意深埋心中,只大聲吶喊:「不要耽擱,一口氣衝過去,快快快!只要徹底將宋人的大營打穿,等下追擊潰敵,有的是腦袋給你們砍!」
聽到他的大喊,契丹軍收束成一股,踏著血泊和爛泥,頂著風雪大吼著朝山坡上衝去。
轉眼,整個山坡都是士兵頭上飛舞的小辮。
突然,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叫,剛衝上山劑的士卒嘩啦啦地倒了一大片,從上頭倒下來。後面的士兵來不及躲閃,也紛紛被撞倒在地,順坡滾落,剛整頓好的隊型瞬間亂成一團。
「騎兵!」
「宋狗的騎兵!」
山坡上,所有的契丹人都在大叫。
馬蹄轟隆,有六騎宋軍出現在山頂,皆人手一把雙刃掉刀。戰馬沿著山脊來回奔馳,借著馬,沉重的掉刀閃出片片寒光,將一片接一片契丹士兵掃倒。
到處都是契丹軍官的叫喊:「衝上去,衝上去,纏住宋騎!」
剛看到騎兵的時候,耶律馬五心中頓時緊張起來。不過,聽到手下軍官的叫喊,卻是一松:是的,宋狗的騎兵不多,也就區區幾騎。否則,他們一占了制高點,為什麼不直接衝下來。如此,我也只能退兵了。
騎兵的優勢在於度,在於高衝擊。只要貼上去,他們就會變成騎在馬上的步兵,俎上魚肉任人宰割了。
「俺手下部隊戰術素養不錯,區區幾騎宋狗,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尖銳的呼嘯,黑夜中響起了銳利的破空聲。
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讓耶律馬五在過去的幾年中時不時渾身大汗地在夢中醒來。
是的,這是宋人的神臂弓。
耶律馬五的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縮成兩點。
卻見,山脊上那幾騎宋人拉停戰馬,躍了下來。
在他們身後,是一排接一排渾身鎧甲,手執強弩的步兵正一排接一排,整齊有序地將無邊箭雨淋到契丹士兵頭上。
神臂弓的穿透力何等之強,即便身上穿著厚甲,也會毫無例外地被人射倒在地。
契丹軍中不斷有人中箭出慘烈的叫喊。
火光中,有一個奚族軍官在緩坡上挺直身體,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大聲下令:「衝上去,衝上去。刀盾手,走在最前頭!」
話還沒有說完,胸口就中了一箭,身體一個後仰,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宋人的弩手越地多起來,他們一排排從山脊那邊翻過來,在斜坡上列成陣勢開始疊射,總數起碼在兩百以上。
只見,他們的身體起起伏伏,如同洶湧的潮汐。
「答答」滿耳都是神臂弓弦子的聲響。
瞬間,至少有二三十個契丹勇士中箭停止呼吸。
今日渡江的這一千人都是耶律馬五精跳細選出來的,都是百戰老兵,不少人都經歷過太原之戰和靖康年兩次開封戰役。有的人甚至還在高粱河和童貫的北伐西軍交過手,乃是他手中最寶貴的財富。今天卻這麼輕易被人射殺,耶律馬五心中疼不可忍,連聲大喊:「撤下來,重新整隊。火把,把火把都滅了!」
部隊先前進攻的時候,不少人手中都擎著松明,看起來固然聲勢壯大,可現在卻成為敵人弩兵瞄準的目標。
「牌子手,把盾牌舉起來,集結,集結!」
敵人的弩手在射擊出幾輪箭之後,停了下來。
在他們身後,一排盾牌手衝上前來,將大盾狠狠地杵進泥土中,結成一道矮牆。
接著,長矛手也來了,一叢叢長槍從盾牌後面伸出來,連成一片,如同森林一般。
「一千人,已經是一軍了,這應該是戚方,不不不,應該是杜充手中最最精銳的西軍殘部了。好,且看我吃掉這些陝西雜種!」耶律馬狠狠咬牙:「也只有這些陝西人才能在一團混亂中非快集結,投入戰鬥。消滅了他們,建康之戰最大的功勞就要到手了。」
「咻咻咻!」三道黑光先後而來,分別射向耶律馬五的面門、心口和小腹。
「保護都監!」身邊的衛兵大叫著撲到耶律馬五身上,出長長的慘叫。
再看他身上的箭,已經深沒入體,直留一小截在外面。
耶律馬五心中一凜:一石強弓,好大力氣,好厲害的箭術,是戚方嗎?
……
山坡上,王慎緩緩收弓,長出一口氣:「趕到了,雖然遲到了,但只要趕到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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