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 第43章龍江驛瓮中捉金家,夾竹桃妯娌相猜疑

    慶豐八年,七月十五,中元節。

    金釵和父親在站在繡球山下的儀鳳門大街上,街上火燭店的生意最為火爆,這是賺的是死人錢,所以老闆儘管賺的盆滿缽滿,也不敢面露笑顏,一捆捆香燭紙錢被路過行人裝在車裡,紛紛趕去城外上墳去了。

    這已經是父女倆第二次來到儀鳳門,昨天早上被瞻園的人送到這裡,解開他們的手腳,還扔給金銀若干,要他們走,金釵不敢相信,她和父親就這麼放出來了?金爹低聲道:「恐怕是金大他們拿到了國公府把柄,交換我們的性命。」

    金釵難以置信:「爹爹是說——大哥他們拿到金書鐵卷了?這怎麼可能?我和玉釵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怎麼我們被關進牢獄,玉釵就得手了?」

    金爹不愧為當了幾十年內鬼的老鬼了,他說道:「不會那麼巧的,金書鐵卷是主人的傳家寶,你哥哥和玉釵如何敢擅動?八成是玉釵和你哥哥拿著假金書鐵卷哄他們先放我們出來吧。」

    想起前夜噩夢般的精神折磨,金釵面如死灰,說道:「可是,國公府怎麼會輕易上當?爹爹,我們還分開逃吧,我怕連累您和哥哥。」

    金爹疼惜的看著女兒,嘆道:「傻閨女,國公府那麼多眼線,即使我們分開逃,背後也都有人暗暗跟著。何況你大哥情意重,他不會輕易放棄我們,我們暫且一試,若能逃過最好,若逃不出——」

    金爹指著街頭賣耗子藥和賣西瓜刀鋪子說道:「我們準備一些上路的東西,去黃泉等著一家團圓,來世再做父女吧。」

    兩人都存了死志,反而不怕了什麼了,父女倆還有心情在街邊小攤上吃了一籠小籠包子,想著黃泉路上,還能做個飽鬼。吃罷包子,一個車夫趕著騾車過來了,看著父女倆的長相打扮,問道:「兩位可是金姓父女?有個人提前給了車錢,要我送你們去定淮門。」

    言罷,還塞給金爹一個字條,金爹展開一看,果然是大兒子的筆跡,說是要他們跟著車夫走,在定淮門下車後,進城門,在定淮門大街左邊的第二個客棧裡頭歇息,他已經付了三天房錢,定好房間,房間臥室的被褥底下放著明日逃跑的路線和方案,閱後即焚。

    金爹將紙條放在嘴裡嚼了嚼,喝了一碗豆漿咽下去,牽著閨女上了車,按照兒子的指示住店燒紙,一路上包括進店休息都感覺有可疑的人盯著他們,金爹住進兒子定的房間,關上蚊帳,這才揭開被褥找紙條看著,牢牢記在心裡,怕被人發現,還是悄悄撕成碎片咽下去了,當日就在客棧睡著,半步都不踏出房門,到了天快黑的時候,金爹突然叫起女兒,出了店門雇了一輛馬車,趕在關城門之前出城,一路向南,到外城江東門大街的客棧下車住店,次日一早,雇了車復又到了昨天早上的儀鳳門,來來回回的折騰,希望能甩掉一些眼線。

    儀鳳門大街,父女倆又到了昨日吃小籠包子的地方,金爹叫了三籠,要店小二用油紙包著帶走,今日是中元節,許多人都要趕著去城外上墳去,像金爹這樣打包帶乾糧出行的人不在少數,店小二熟練的將油紙包纏上棉線包好,遞給金爹,金爹見店小二生氣勃勃的一張臉,心想我還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呢,乾脆行個善,給他點好東西吧。

    金爹將褡褳裡頭十兩一錠的銀子給了小二,說剩下的都是賞錢,言罷,不等店小二有所反應,拉著閨女就走了。等店小二回過神來去追時,父女倆已經消失在出城上墳的大軍之中。

    金爹父女跨過護城河上的儀鳳橋,向北拐到鮮魚巷。這為何叫做鮮魚巷?實則這條大街後面有一條河流直通長江!從大海捕撈的海魚、從湖廣之地運來的鮮魚、還有從長江捕撈的江魚都是從這條河流運到鮮魚巷裡交易。鮮魚巷做的都是大宗魚買賣,簡單就是說,就是只做批發,不搞零售,這些魚被魚販們通過護城河轉陸運到金陵百姓買菜的集市,或者沿著橫穿金陵城的秦淮河運到城內的桃葉渡等渡口碼頭,再次二次倒手給城內的魚販子。

    鮮魚巷,店主將一桶桶鮮魚擺在店鋪前面,有意的魚販上前詢價,談得來的,就直接引到店鋪後面的河道里,上船一手交魚,一手交銀子,這其中還包括運費和通關的稅銀——凡是買賣貨物,無論通過水路還是陸路進城,過關都交稅,一般一船魚重約兩百斤,要收一貫錢的稅,也就是說只要進城,這價格就至少翻倍,當然了,金陵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這鮮魚、尤其是鰣魚等貴重的魚類,基本到岸就搶光了。買房說清楚交貨的碼頭,這店主便命船夫將船撐過去,以手印或者其他印信收訖,這交易算是徹底完成。

    此時還早,但是鮮魚巷最忙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巷子裡魚販寥寥無幾,雜役們提了河道的水沖洗街道,腳下污水橫流,還時不時有翻著白眼的死魚在污水裡漂游,金釵女扮男裝緊跟著父親,金爹的目光在各個魚店裡遊蕩著,似乎對魚店的招牌頗有興趣。

    而這父女兩個的穿衣打扮和氣質,還選擇在這個時候來,根本就不像是做生意的魚販,所以守著門店做生意的掌柜還有活計對這對父女也沒有任何興趣,都懶得上前打招呼引人去後面河道船里看魚去,個個抱著碗吃麵,早上天沒亮就開市了,都撈不著吃早飯,只能忙過這一陣再補上。

    次溜溜!插【著何記魚坊的幌子下,一個小夥計蹲在地上,三扒兩咽的吃著麵條子,筷子時不時蘸碗裡的半塊辣腐乳,吃的正酣呢,一個老者並一個俊俏的小爺站在跟前,小夥計一瞥老者的打扮,頭也懶得抬了,繼續吸溜著麵條,含含糊糊說道:「沒魚了,下次趕早。」

    老者並不惱,從衣袖裡掏出一錠約五十兩的銀子往櫃檯上重重一擱,說道:「我們家老爺明日做壽擺宴,要一船鰣魚做席面,桃葉渡那些都有主了,我們就來鮮魚巷瞧瞧,聽說何記魚行是鮮魚巷最大的魚行,不管什麼時候來都有魚賣,我們父子倆就過來了,還請小哥行個方便。」

    就一船魚?還不夠我跑腿的呢,小夥計依舊吃著面,他東家是魚行行首,老闆還是什麼國公府的親戚呢,店大欺客也不是頭一回了,五十兩銀子的買賣他還不看在眼裡。

    老者掏了兩個小銀餜子塞給小夥計,低聲道:「小哥幫幫忙,價格好商量。」

    小夥計眼睛一亮,早把這東西拿出來不就成了?小夥計將銀餜子塞進腰帶里,順手用衣袖擦了擦嘴,笑道:「您老來正巧了,早市雖然已經開完,但剛才有一個魚戶撐著船來河裡叫賣,都被我們何記魚行收了,坐著等買家哩,我瞧過了,有五十來斤鰣魚,加上早上賣剩的那些,足夠一百多斤,能撐幾十桌的流水席。」

    老者有些猶豫,「賣剩下的啊?會不會品相不好看,我們老爺做大壽,好面子——」

    小夥計有些不耐煩了,打斷道:「要不要?不要就算了,老實和您說,我們何記魚行都沒有的東西,您老在其他地方也休想買到,您等著下午來瞧吧。」

    「要的要的,請小哥帶我們去船上看貨吧。」老者忙說道,還給旁邊俊俏的小爺使了個眼色,那小爺打開油紙包,赫然是還散著熱氣,香噴噴的小籠包子!小夥計嘴裡立刻濕潤起來,久在魚市,即使是看到鰣魚這樣鮮美的大魚,也覺得沒什麼味道,這小籠包子就不同了,小夥計舔舔嘴唇,那小爺將整個油紙包都給了小夥計,說道:「大哥,早飯還沒吃飽吧?耽誤你用飯了,這些包子給大哥填補填補。」

    這對父子還真識相,小夥計笑嘻嘻的接過油紙包,一邊往後院碼頭走,一邊一口一個吃著小籠包,穿過後院儲魚的大池塘,到了河道碼頭處,對著不遠處彎在一個柳樹下的單帆大烏棚漁船叫道:「鑫家的!有客到!把你的魚給客人瞧瞧,頂好的價格,頂好的買主,你這小子遇到貴客啦!」

    高大、長著絡腮鬍的船夫忙搖著船靠岸了,老者和俊俏小爺先後上船,又對著小夥計招手道:「麻煩小哥過來看看斤兩。」

    小夥計已經將油紙包的小籠包都吃完了,就地將油紙扔在水面上,踏上船板,漁船搖晃起來,或許是吃的太飽了,小夥計只覺得有些頭暈,那老者扶著小夥計的手,將他帶到船艙。船漸漸平穩,可是小夥計覺得頭更暈了,甚至快要睜不開眼睛,連聽覺也漸漸消失,隱約聽見那個鑫漁夫跪在船艙里對著老者磕頭,叫道:「爹!您受苦了!」,然後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這老者和俊俏小爺就是金爹和金釵父女,這自稱姓鑫的漁夫便是金大了,金釵看見哥哥,忍不住落下來淚,「大哥,妹子行動不慎,牽連家裡了,在牢裡,妹子也想過以自盡謝罪,希望主人能原諒我的過失,可是他們看得太嚴,不讓我自盡,還說若是自殘,便害了爹爹,嗚嗚。」

    金大拍了拍妹子的肩膀,安慰說道:「傻丫頭,你將來是要給主人做妾,生兒育女當老封君的,怎麼可能就年紀輕輕離開人世呢?大哥定要來救你和爹爹的,我和圓慧在雞鳴寺綁了表小姐,以此為要挾,要他們放你和爹爹出來,玉釵偷偷塞的信,她應該離開金陵城了。放心,四夫人既然如此重視表小姐,就不會不聽話的,事不宜遲,我們快走吧。」

    「什麼?你們綁了表小姐?不是拿著假金書鐵卷哄瞻園放人?」金爹覺得大大不妙,連連問道:「玉釵走了?圓慧在雞鳴寺暴露身份了?你們把表小姐綁在何處?」

    金大頭戴蓑笠,站在船頭搖著擼,說道:「先逃出這裡再說不遲。」

    「那他怎麼辦?」金釵指著被小籠包迷暈的小夥計說道。

    金大警惕的觀察周圍的動靜,說道:「扔到碼頭就暴露了,先留在船艙里,到了河上再說。」

    金釵說道:「可是,到了江上,我們也沒時間靠岸啊,他又不是魚,留在船艙里可以當幌子過關,一個大活人暈在船里,被人瞧見怎麼辦?」

    金大的話沒有溫度,說道:「艙里有個裝著石頭的麻布袋子,把他裝進去,到了河中間看著四周沒人,就紮緊口袋扔下去,多一個人,船就行的慢了,而且無法通過龍江驛站檢查。」

    金釵微微一愣,金爹猶豫道:「這個——一條人命啊,何況這個小伙子也沒做什麼罪惡滔天的事,就放他一條生路吧。」

    金大沒有說話,一雙有力的胳膊搖著擼,烏篷船切開水面,如一支利劍般在河面行駛,金爹父女對視一眼,還是按照金大的意思將小夥計裝進麻袋裡,在河中間時,瞅著無人瞧見,便將麻袋沉入河底,小籠包就成了年輕活計的最後早餐。

    要從金陵城入長江,走水路的話必須經過龍江驛站,金大化名鑫漁夫是滿載著一船魚預備進城的,這要是再裝著一船魚出去,未免惹人懷疑,金釵和金爹一路上偷偷將船艙的魚放了出去,只留下幾尾鮮魚看似要自家食用。

    平日裡,這種漁船通過龍江驛站時,兵士們有時候借著檢查的幌子敲詐沾點小便宜,只要打著魚行的旗號,一般沒人管的。這次全城戒嚴,過往船隻都是要進艙檢查,閒散慣了的士兵累的恨不得罵娘,偏偏在風頭浪尖上,不好像以前那樣盤剝,只得老老實實當差,脾氣當然不會好,瞥見女扮男裝的金釵長相標緻,便擠眉弄眼的想找點小樂子當消遣,金爹討好的笑著遞了兩尾鰣魚,說道道:「各位軍爺,我們是去鮮魚巷賣魚的,賺了點小錢回家過中元節去,船里並沒有私藏什麼,這鰣魚您拿回去配點小酒喝喝,味道鮮的呢。」

    一個士兵摸了一把金釵的俏臉,猥瑣笑道:「家裡有這麼俊俏的小相公,還用得著風裡來雨里去捕魚嘛。」

    另一個士兵也附和道:「就是,這模樣身段比堂子裡福建相公們不差什麼,只要五年,保管家裡良田百畝金銀滿倉,以後娶妻生子,照樣是條漢子。」

    金陵煙花之地,眾口也調的極好,無論你有什麼特殊的喜好,都能在秦淮河找到喜歡的那道菜,而男風館頭牌幾乎都是來自福建的少男,有那一心想出名貪圖錢財的非閩籍男士,也學說福建話,說自己是福建人。

    一聽這話,金爹的笑容僵在臉上、金釵想起前晚在牢獄被宋校尉精神折辱的遭遇,頓時羞的無地自容,沒了生念,恨不得剛才自己鑽進麻袋裡沉河,而金大的手幾乎將船櫓捏碎了,那兩個兵士還渾然不知,繼續調笑道:「哎喲,你說的那麼在行,是不是也在相公堂子裡做過?」

    那士兵給對方的肩膀來了一拳,「胡說八道!我若做過那個,還用得著當窮兵混日子麼?」

    這士兵受打,還嘻嘻笑道:「我倒想去做幾年,可惜死活學不會說福建話啊,舌頭太直溜了,不知道打卷啊!」

    哈哈!一陣葷話讓這兩個士兵在船艙里笑得要打跌,一邊笑談,一邊在船艙里翻檢,確實沒發現夾帶,才一步三晃的出了艙,走時也沒忘記把那兩條鰣魚帶走。

    總算有驚無險,金家三人輕舒一口氣,漁船順利通過龍江驛站,歸於長江,到了江面,金大掛上船帆,江風吹動著漁船向前行駛,他將船櫓擱在船艙里,坐在船尾掌舵,寬闊的江面上沙鷗翩翩飛舞,似乎有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意境。

    龍江驛站,乾瘦的宋校尉負手看著江面上前行的漁船,身後站著的兩人人儼然就是方才猥瑣調笑的士兵,只是他們現在面無表情,一人見漁船走的遠了,有些著急,問道:「宋爺,屬下確定是金大一家子,他們不認識我,我是認識他們的。金爹是瞻園的老人,都認識他;金釵屬下瞧過畫像了,就是她;而那個金大,屬下在演武場和他交過手,他雖戴著假鬍子,屬下也一眼將他瞧出來了。這時再不出手抓住他們一家,跑遠了就更難追了。」

    宋校尉格格乾笑道:「不急不急,背後的大魚還沒釣出來,這魚餌拴在鉤裡頭呢,跑不了。」

    那兵丁說道:「可是若大魚一直不肯上鉤,他們跑的太遠,魚線不夠用了怎麼辦?在城裡時,我們的人就差點跟丟了。」

    宋校尉摸著下巴一小撇鬍鬚說道:「這釣不出魚來的魚餌,留它何用?如果出了南京地界,大魚還沒出來的話,這說明大魚已經放棄他們了,已經是棄子,我們留著棄子做什麼用?花錢白養著?」

    那兵丁嘆道:「可惜了金釵那好模樣。」

    宋校尉說道:「紅粉淚,胭脂墳,這女人越漂亮,就越是禍害,金釵那樣的,還算得上是個小禍害,這禍害在自己手裡掌控就是棋子、是武器,可若在別人手裡,那就是毒【藥啦,這毒【藥不要也罷。」

    到了中午,漁船出了南京地界,快到了鎮江地界,期望中的大魚依舊沒有上鉤,一路偽裝成商船追蹤的船隻里的宋校尉一揮手,那兵士會意,朝天發射了三次紅色焰火,那焰火極艷,即使在白天也能看見,數十艘漁船和客船棄了偽裝,朝著金家的漁船包抄而來。

    那金大見了,方知大勢已去,金釵面如死灰,喃喃道:「他們居然不顧表小姐死活了嗎?魏國公在南京可一手遮天,我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抓被殺死,也不會有人管的。」


    金大面色黯然,說道:「我兩次飛鴿傳書,都沒有得到圓慧的回應,可能圓慧綁架表小姐的藏身之所已經國公爺的人發現了,表小姐被解救。還有可能是圓慧已經帶著表小姐轉移地方,信鴿找不到,失去了聯繫,而魏國公他們根本沒打算救表小姐,他們這麼快行動,我們肯定早被盯上了,只是作為魚餌引同黨上鉤,如今我們失去了魚餌的作用,國公爺怕我們泄露祠堂金書鐵卷已經被盜的消息,所以不顧表小姐的死活,將我們一家三口滅口。」

    金爹跌坐在船艙里,「是的,表小姐和國公爺沒有一點血脈上的關係,國公爺可以不用顧忌這樣身份的表小姐,宋校尉他們都是國公爺的人,四夫人最想要表小姐活著,可是她一個四房夫人,根本指使不動國公府的人,有心無力。所有人都聽國公爺的話,瞞著四夫人,謊說我們不受信義撕票,殺了表小姐,他殺了我們,是為表小姐復仇,那四夫人估計還對國公爺感恩戴德呢。我們這些人,包括表小姐,都是螻蟻的命。」

    金大哈哈大笑道:「爹爹,我留了後招的,就是防著國公爺瞞天過海!我們不會白死!相信從此以後,瞻園休想兄友弟恭、妯娌和睦!我要他們兄弟離心,妯娌反目,互相猜疑,說不定若干年之後,魏國公府又會上演禍起蕭牆、七子奪爵、互相算計陷害,欲將彼此置死地而後快的大戲呢!就像四十多年前主子的祖父被污衊失去爵位,全家出族,其餘幾個兄弟互咬一樣!」

    金爹問道:「兒子,你到底做了什麼?」

    金大笑道:「四夫人的親兒子七少爺徐柏不是就住在外院每日要去族學讀書嘛,要是表小姐沒有去雞鳴寺,還在瞻園鳳鳴院,他今日是要向族學告假,在中元節送表小姐去她母親墳地里上香的。如今表小姐不在瞻園,就不關他的事了,族學今日要上半日學,中午才放假,這徐柏此刻應該在回瞻園的路上吧?我給了族學路邊老乞丐五兩銀子,叫他族學門口守著,看著徐柏出來,就把一個盒子交給他,說要他把盒子交給四夫人,就明白裡頭的意思了。」

    金爹恍然大悟道:「你寫了字條在裡頭,說國公爺已經棄車保帥,放棄救表小姐?」

    金大笑道:「比這個更有深意呢,我放了一根夾竹桃進去了,哈哈。」

    夾竹桃?竹桃、竹桃,表小姐閨名叫做沈今竹,就是沈今竹已經逃走的意思,金釵已經面露瘋癲之色,她仰天長笑道:「哈哈,哥哥做的對,這沈今竹已經逃走有好幾層意思呢!就讓他們從此離心,過著互相猜疑的日子吧,我們全家葬身長江,他們在瞻園也休得再過好日子!」

    話音剛落,金家的烏篷船已經被江面十來艘船包成了新月型,兵士們甩出臉盆大小的五爪鐵鉤,那鐵鉤極其鋒利,帶著寒光的尖齒抓住了桐油漆就的烏篷,船上的兵士用力一扯,那烏篷就像被剝開的橘子皮似的四散開來,金家三口再無遮攔,只是他們臉上毫無懼意,三人互相摟抱在一起,面露詭異的微笑!

    看到這種表情,士兵們微微一怔,想起宋校尉格殺勿論的命令,一排弓箭頓時呈月牙陣型齊射,弓箭穿透皮肉,將一家三口釘在了一起,血滿船艙,幾尾鰣魚在血水裡跳動著,又被第二排補上的箭支穿透,船艙之內,已無活物。

    商船上,宋校尉通過西洋望遠鏡仔細看著金大一家死後凝固在臉上的笑容,因帶著死氣,這笑容即使在正午的日頭下,看起來也挺滲人的,不過這種場面宋校尉見得多了,他放下望遠鏡,說道:「燒掉,戳骨揚灰。」

    與此同時,位於善和坊蓮子營東邊的魏國公東花園的徐氏族學門口,徐柏剛下了學,不用聽夫子講那些如瞌睡蟲般的聖賢書了,這族學的夫子們真有本事啊!能把本來就很有趣的山海經都講的味同嚼蠟,唉,還是回去催催父親,要他早點給自己請「名師」傳授學問,從此不用來族學打瞌睡是正經!

    今日是中元節,族學只上半日學便放了假,預備晚上家祭、放河燈,總算可以緩口氣了。唉,要是表妹不去雞鳴寺,我還可以告假,連這上午的課都不用上呢。不過呢,歇的半日是半日,總比像昨天那樣下午還要趕著去軍營習武練筋骨強多了。

    徐柏歡脫的往門口等待接自己回家的馬車跑去,剛出了門,就被常年蹲在外頭放個破碗乞討的老乞丐攔住了,他抱著一個普通的木頭匣子,說道:「是徐七少爺吧,有人要我把這個小匣子交給你,說是要轉交給四夫人。」

    徐柏還以為有人做局戲弄他,趕緊避開了老乞丐,說道:「別逗我了,告訴那人,要是惹惱了本少爺,本少爺是敢動拳頭的。」

    那老乞丐叫道:「求少爺收下,您收下這個,小的才有另外五兩銀子拿哩。」

    徐柏只是不要,那老乞丐糾纏不休,引得徐柏的兩個小廝紫霄和魚腸趕緊跳下馬車為小主人護駕,將那老乞丐攔在前面,叫道:「再胡攪蠻纏,就別怪小爺不客氣了!」

    原本徐柏的小廝叫做紫陌的,被他父親徐四爺聽見,說太女氣了,不像個爺們的小廝,就做主改名叫做紫霄,這紫霄是十大名劍之一,順便也把另一個小廝改名叫做魚腸了,

    那老乞丐幾次欲上前,都被紫霄和魚腸隔開,徐柏已經上了馬車,不忍心看老乞丐被打,說道:「算了,上車吧,我還趕著回去陪母親吃中飯。」

    那老乞丐聽說要走,拼著被小廝毆打也要將匣子塞到馬車上,紫霄奪了匣子,狠狠的摔在地上,那木頭匣子本來就不結實,經過這樣摔打,頓時散了架了,從裡頭滾落一支夾竹桃來。

    徐柏在馬車上看到夾竹桃,頓時覺得不對——若是故意整人的,裡頭應該放一條去了牙齒的小蛇等物,這放一個普通的夾竹桃是什麼意思?而且還要自己轉交給母親?

    徐柏還是個孩子,沈佩蘭這兩日曆經煎熬,並沒有將沈今竹被綁架一事告訴徐柏,反正告訴他也幫不了什麼忙,何必讓孩子跟著擔驚受怕呢。所以徐柏咋看到夾竹桃,也沒想到沈今竹頭上去。

    徐柏百思不解,只是覺得蹊蹺,他吩咐道:「紫霄,將那東西收好拿上來,趕緊回家去。」

    一路無話,回到瞻園,時候已經不早了,徐柏風塵僕僕到了沈佩蘭院裡,飯都已經擺上了,除了父親母親,連同兩個侄兒徐海和徐澄也在,兩個侄兒已經在沈佩蘭院子裡住下,三嫂秦氏曾經挺著肚子哭著來院子要抱一雙兒女回去,沈佩蘭啥都沒說,直接要人去請三哥徐松回來教妻。

    據說秦氏要死要活的賴在沈佩蘭院門口,說不放徐海徐澄出來,她就不走;徐松怎麼哄勸都不管用,最後居然強行抱著秦氏走了,也不知回家後夫妻兩個是如何和好商議的,反正秦氏總算暫時消停了,不再提接兩個孩子回去的事。

    徐柏趕緊更衣梳洗,還不忘給母親使了個眼色,不愧為母子連心,沈佩蘭會意,跟著去了,淨房裡,徐柏拿出四分五裂的小匣子並一支夾竹桃來,欲對沈佩蘭講述前因後果,還沒開口呢,就見沈佩蘭神色大變,捂住胸口跌坐在玫瑰椅上。

    「母親!母親!你怎麼了?」徐柏忙扶著沈佩蘭,沈佩蘭阻止了兒子往外叫人的舉動,緊緊握著徐柏的手,低聲說道:「你是母親唯一的依仗了,也是母親現在唯一相信的人。你告訴母親,你值得母親信賴,無論待會母親要告訴你什麼,你都要鎮定自若,切莫亂了陣腳,讓人有機可乘!」

    從來沒有看到母親這樣嚴肅而又絕決的一面,徐柏張大嘴巴,很快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我發誓保守秘密,母親可以相信我的。」

    約一盞茶後,沈佩蘭揪著徐柏的耳朵出來了,訓道:「男子漢大丈夫,穿件衣服都要磨蹭半天,飯菜都要涼了,你也好意思讓你爹和侄兒侄女坐在這乾等著。」

    徐柏哎喲喲呼痛,「娘,在侄兒侄女面前,好歹給兒子這個做叔叔的留點臉面罷。」

    徐四爺板著臉說道:「都坐下吃飯吧,磨磨蹭蹭的。」

    就像往常一眼,一時寂然飯畢,徐柏要去前院歇息,徐四爺喝著茶叮囑道:「今日下午要去祠堂家祭,你別睡迷了,叫紫霄魚腸睡的驚醒些,早點叫你起來,要穿那套專用祭祀的玄色深衣,別嫌熱不穿,打斷你的腿。」

    越是權貴人家,越重視祭祀,祭祀時有官爵的男丁穿著相應品級的祭服,女性若有誥命的,也穿戴對應品級的衣服和首飾,像徐柏這種白身少年郎,徐家的規矩是按照古禮穿著玄色深衣。徐柏笑嘻嘻說道:「曉得了,娘方才也說過,橫豎祠堂有冰的,不怕熱。我打扮的周正,祖宗們也喜歡我。」

    徐四爺吹鬍子瞪眼:「胡言亂語!小心帶壞了海兒澄兒。」

    這是徐海和徐澄忙過來站起來送別徐柏,徐柏笑了笑,說道:「外頭熱,不用你們送,聽福嬤嬤的話,叔叔晚上帶你們放河燈。」

    徐柏出了院門,臉上嬉笑之色全無,想起方才父親說的那些話,心中冷冷道:你心中只有家族還有三哥和他的兩個孩子,何嘗把我和母親的感受放在心上?今竹若有事,母親以後有何臉面回烏衣巷娘家?我又有何面目面對舅舅和外祖母?你們合夥騙著我母親一個人,背地裡到底在做什麼勾當?虧得她信任你、信任家族,把今竹的事情和盤托出,你們卻——」

    徐柏看著天,日頭曬的人都發暈,可徐柏心裡湧起陣陣涼氣:此刻,他覺得自己和母親一道被瞻園拋棄了,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第一次揭開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醜惡猙獰的面孔來,徐柏第一次認識到,原來他是可以被家族捨棄的——甚至被捨棄之前都不帶打招呼的。

    夾竹桃啊夾竹桃,今竹你到底在何處?是生是死?是否明年我要給你過中元節呢?

    徐柏回到前院,喚了小廝紫霄,交給他一封信,說道:「趕緊騎著快馬送到城西八府塘拂柳山莊我三舅舅那裡,過幾天我要借他的山莊待客用,要他那日把園子空出來。」

    紫霄納悶了,說道:「七少爺,城西八府塘太遠了,咱們國公府現成有十幾個園林,個個在金陵都是上品,您去求您的大伯娘魏國公夫人借園子,她定會答應的,何必捨近求遠。」

    徐柏踢了紫霄一腳,「是你吩咐本少爺還是本少爺吩咐你?照辦就是,本少爺就喜歡看三舅那個千年古柳,東園和西園早就玩膩了,你趕緊去,免得舅舅把園子借給別人。」

    紫霄不敢怠慢,連忙騎著馬朝著城西飛奔而去。

    且說沈佩蘭見到夾竹桃的那一刻,頓時如遭雷擊,夾竹桃?是今竹已逃走的意思,還是要今竹趕緊逃走,有人要對她不利?無論哪種意思,至少說明解救沈今竹一事其實已經有了進展,但是大哥大嫂他們就是故意瞞著自己,為什麼要瞞著自己?是誰傳的夾竹桃消息?目的是什麼?

    沈佩蘭心裡滿是疑問,事到如今,她已經通過徐柏悄悄找娘家沈三爺求救去了,但沈三爺說到底不過是個商人,能做的極其有限。只有依靠國公府的力量,才能最大可能的把沈今竹救出來,可是她已經不信賴魏國公夫婦了,但在這瞻園,她又可以信任誰?又有人可以託付?除了內宅那麼幾個心腹,她在外頭是兩眼一抹黑,今竹在雞鳴寺被綁架,她六神無主,絲毫沒有反抗之力,一切都由魏國公夫婦做主。

    今日恰好又是中元節,她這個四房的夫人是必須在祠堂祭祀跪拜的,她和徐柏都不能去雞鳴寺看看沈今竹最後出現的地方!

    沈佩蘭第一次認識到其實自己一直被排斥在權力中心之外,她以前覺得做小兒媳婦逍遙自在,萬事不用操心,覺得當家人?大哥大嫂過的好累,可如今的沈佩蘭卻覺得,萬事不用操心,也意味著萬事她都管不了,仍人宰割矇騙還不自知,只能眼睜睜的在內宅苦等消息,而這個消息無論真假,都是別人說了算,即使她不相信,也必須接受這個結果。

    權力原來是如此重要!中午午睡時分,沈佩蘭躺在床上閉目思考,頭腦颳起一陣陣風暴,根本無法入睡,身邊的丈夫徐四爺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夫妻同床異夢。

    哼,沒必要自欺欺人,其實我嫁來瞻園的第一晚,這同床異夢便開始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實情?好像不重要了吧,即使知道又如何?他當慣了閒散老么,根本無力改變什麼。丈夫靠不住,女兒淑妃娘娘遠在京城,我只能靠自己、靠兒子了。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中午,午睡剛起來,沈佩蘭便去了中正院找魏國公夫人,途徑一處開的絢麗的紅白兩色的夾竹桃花,沈佩蘭命丫鬟掐了一籃子,紅色和白色的花朵擱在柳條籃子裡,分外好看。

    魏國公夫人當然知道沈佩蘭的來意,先屏退眾人,而後說道:「你也莫要著急了,這人質還沒開始交換呢,你放心,今竹福大命大,定是無虞的。」

    沈佩蘭做出一副憑天由命的樣子,嘆道:「我一婦道人家,也做不了什麼,若總是來大嫂這裡催促,探消息,惹得大嫂厭煩,豈不是適得其反?所以我想啊,著急也是乾等,不著急也是乾等消息,還不如放自在些。」

    魏國公夫人忙說道:「你和今竹姑侄情深,現在今竹出事,你即使一天來中正院十趟探消息,我也不會厭煩的,這是人之常情嘛,你我妯娌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沈佩蘭要丫鬟把一籃子夾竹桃提進來,說在路上瞧見的,覺得好看,就掐了一籃子送給大嫂賞花,

    魏國公夫人果然也喜歡,觀賞了一會,問道:「這是什麼花?夏天園子裡那麼多花花朵朵的,乍一看還真不知是什麼花呢。」

    沈佩蘭輕搖著紈扇,說道:「夾竹桃。」

    魏國公夫人先是一愣,而後笑贊道:「竹報平安?果然是好花,不僅長的漂亮,這口彩寓意也十分吉利,今竹定會平安歸來的。」   今萍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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