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 第73章曹核桃賣父求青睞,邀月台驚聞五七桐

    曹核看見父親的神色凝重,便問道:「怎麼了?這帕子有什麼不對嗎?」

    曹銓面色如常,說道:「哦,沒什麼,人家姑娘的帕子怎麼會在你那裡?」

    曹核說道:「我把她從水裡拖出來,和徐楓一起雇把她抬上了馬車,到長公主府上,徐楓將她抱上軟轎,馬車夫清理車廂,拿出個帕子說是她身上掉下來的,我一捏裡頭還有水,肯定是她落下的吧。」

    曹銓聽了,拿著帕子說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帕子我找機會替你還了,你現在給我滾回房睡覺去。」

    曹核當然不肯——沒有這帕子做幌子,他就不能名正言順和沈今竹說話。曹銓正待棍棒教子,外頭長公主府的宮人來請,說公主府的那位貴人吩咐,要曹銓父子過去賞月過中秋。

    這個——皇上似乎忘記了,顧家三郎才是駙馬爺啊!要我們父子在中秋節的夜裡去長公主府里賞月?這傳出去,恐怕難堵天下幽幽之口吧。曹銓頓時頭疼起來,皇上太能折騰了。

    偏偏家裡欠揍的兒子還歡呼雀躍說道:「爹,舅舅都發話了,我們趕緊過去吧。這次走地道還是走大門?」

    曹銓黑著臉說道:「地道吧。」

    曹核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父子兩個到了長公主府的邀月台時,已經快到子夜時分了,年幼的大皇子早就入睡,玩了了一整天,又在秦淮河畫舫上有驚無險,一行人都累了,只有這慶豐帝還有興致賞月,而且非要把眾人都拖出來一起賞。

    夜涼如水,明月當空,邀月台上有個大圓石桌,上頭擺著的果盤茶水早就被石桌上比劍的兩個人踢的七零八落,徐楓正在和慶豐帝比試劍法,一個少年氣盛,劍氣如虹;一個中年渾厚,招招都留有餘地的,剛登上邀月台的曹核很是驚訝,低聲對親爹說道:「舅舅居然有幾分真本事啊!能和這拼命三郎般的小霸王徐楓打成平手,好像還有些讓著他呢。」

    曹銓倒並不驚訝,回憶起了往事,說道:「皇上是嫡出皇子出身,太后教養很是嚴格,從小文成武略的管教,聞雞起舞,點燈苦讀,很得先帝爺喜歡。我少年時進京考武進士,皇上那時還是皇子,他化名為北直隸的一個武舉人,也參加了春闈,和我分同組,武進士也至少從武舉人中百里挑一的,他兵法嫻熟,騎射了得,中了前一百名武進士,當時我們一起看榜,歡喜不已,他問我將來要往何處去?我說我出身寒門,沒有門路,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家有老父,暫時不想戍邊,他說他有門路,可以保我留在京城,我瞧過他的履歷,是出身軍籍的一個孤兒,還不如我呢,以為他是喝醉了胡說的,不以為意。」

    「後來兵部安排我進宮做了大皇子的侍衛小頭目,我進宮拜見大皇子,就——就看見他坐在尊位上朝我笑。再後來在宮中巡邏時,看見了——看見了你娘穿著女裝打鞦韆,我才明白,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弟弟』,其實是臨安公主。」

    曹核早就聽過臨安長公主講述了爹娘認識的過往,刻薄的補上一句說道:「再後來,娘卻下嫁給了顧三郎,你們明明——為什麼駙馬不是你?」

    提起往事,曹銓眼裡飄過一絲陰霾,「皇室的婚姻不是兩情相悅就可以的。當年先帝爺為你娘挑選駙馬,廣平侯府勢在必得,賄賂了太監和女官,還托人向太后和皇后說好話,還在演武場上作弊,種種原因,我和你娘未能在一起,後來顧三郎戍邊,我和你娘有了你,曾經走漏了風聲,你幾次都差點胎死腹中,我和你娘,還有今上,你娘的親弟弟福親王幾經斡旋保護,才保下你這條小命,那時偏偏先帝駕崩,今上即位,皇位風雨搖擺,四處明刀暗箭,我們都過的甚是艱難。」

    「我知道你心裡怨我們沒能給你名分,使得你成為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可是我們真的盡力而為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和你娘為了保住你的性命,將先帝爺賜的落胎藥打翻在地,先帝爺氣得差點當場將你娘掐死、將我活活杖斃,若不是現在的太后、皇上和福親王及時趕到,勸阻了先帝爺,恐怕此時我們一家三口要在九泉之下過中秋了。」

    曹核是第一次聽自己在胎兒時就有如此離奇驚險的經歷,頓時對父母的怨念都消失了,原來生命如此不易。

    曹銓瞧見兒子釋然臉色,心想今天把話說開了,以後就不會作死調皮了吧,正要欣慰一下呢,曹核卻看見在梧桐樹觀戰的沈今竹,她穿著一身月白裙衫、因後腦處有輕微撞傷,頭上纏著一根長長的白綢緞帶,那緞帶在腦後打成蝴蝶結,一直垂到腳踝處,在秋風中輕舞飛揚,她為了看清石桌上徐楓和慶豐帝打鬥的招式,踮起了腳尖,裙角和緞帶一起飛舞,好像小仙女一般乘風歸去似的。

    然後曹銓就看著兒子像一隻西洋哈巴狗一樣跑到人家小姑娘面前大獻殷勤去了,把自己剛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話當做耳旁風!

    我當年若知道是這麼個見了美女就忘了爹娘的不孝熊孩子,恐怕就不會拼了性命去保他的吧,曹銓暗想,唉,兒女都是債啊。

    且說曹核跑到沈今竹面前獻媚,沈今竹正專心致志的看著石桌上的戰況呢,沒有理會他,曹核湊過去低聲說道:「你是不是遺失了一塊有六片葉子的繡紋帕子?那帕子在我爹手裡,我瞧見他看見繡紋臉色很可怕,卻拿話搪塞敷衍我,待會他肯定拿帕子試探你,套你的話,你要小心。」

    曹核兩句話就將親爹賣了,沈今竹沒先到那帕子居然來歷如此古怪,很是意外,「那帕子其實也不是我的——是,嗯,我知道了該怎麼說了,多謝你提醒。」

    如此慎重其事的道謝,曹核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了,抓耳撈腮,不知所措,就在這裡,一個茶壺嗖的一聲朝著曹核直擊而來,正是石桌上打鬥的徐楓瞥見曹核貼過去和沈今竹說話,頓時嫉火中燒,一腳將茶壺踢過去,即將襲到面門,曹核不顧形象的抱頭蹲下,那茶壺便砸在梧桐樹幹上,摔成碎片。

    而徐楓這一踢茶壺分神,立刻被慶豐帝找到了機會將他手中劍挑落在地,慶豐帝像個孩子似的呵呵笑道:「我贏了!」

    看見曹核的狼狽樣子,徐楓輸的心服口服,對著慶豐帝抱拳說道:「姐夫好劍法,我輸了。」

    慶豐帝嘻嘻笑道:「我若再年輕二十年,十招之內就能贏,這些年忙於案牘之事,甚少習武練劍了,弓馬也生疏,不過即使這樣,我前年在宣府出關打韃靼人時,大勝了好幾場,還親手殺了五個韃靼人呢。」

    兩人從石桌上跳下來,臨安長公主忙命人收拾殘局重新開宴,慶豐帝對徐楓一見如故,這小子是唯一個敢動真格和他比劍的人了,慶豐帝說道:「我白龍魚服下江南,你和今竹核桃他們一起陪我玩吧。」

    徐楓巴不得呢!他可不要看見曹核和沈今竹在一起!連忙點頭不迭,說道:「我是願意的,可是我爹爹那裡要找個幌子搪塞他不容易。」

    慶豐帝大包大攬的說道:「放心,我給你爹魏國公下一道密旨,要他不要聲張。」

    添酒回燈重開宴,皓月當空,沈今竹吃著蛋黃蓮蓉月餅,這慶豐帝真能玩,行酒令,投壺,擊鼓傳花等等遊戲輪番上陣,最後還為老不尊的拉著徐楓、曹核兩個小少年猜拳,不顧曹銓和長公主的勸阻,將他們兩個都灌的趴下了——若不是沈今竹頭上還帶著傷,恐怕也不能倖免。

    慶豐帝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急什麼?反正明日不用上朝,來,再猜。」

    興盡而歸時,月影西斜,聞得雞鳴之聲,慶豐帝在一行人的簇擁下走出了邀月台,往臥房而去,醉醺醺的說道:「你們知道嗎,以前我像核桃這麼大的時候,無論寒暑,雞鳴時就被母后宮裡的嬤嬤叫醒了,習文練武,連過年都是如此,唉,真是無趣啊,我那時總是希望自己不要出身帝王家,活的太累了,托生在世家做個整日飛鷹鬥狗的紈絝子弟該多好啊。」

    又拍著曹核的肩膀說道:「核桃啊核桃,你現在過的就是舅舅當年最艷羨的生活!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舅舅不會虧待你的,等你長大了,給你爹爹封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呵呵,你就是一輩子不爭氣,也能過上好日子。」

    當著沈今竹和徐楓說這樣的話,曹核的身世就暴露了吧,臨安長公主和曹銓相視一眼,幸好這兩個孩子都是聰明的,都是一幅置若罔聞的模樣,只是皇上啊,您這樣教育自己的外甥真的沒問題嗎?

    曹核被灌了一肚子酒,此刻被慶豐帝這樣用力拍著,終於忍受不住,哇呀呀吐了一地,曹銓和臨安長公主心疼兒子,上前噓寒問暖。

    徐楓踉蹌著走路,見曹核倒霉,他就開心了。因慶豐帝就住在長公主府,所以陪伴他的徐楓今晚也宿在這裡。

    曹銓抱著酒醉的兒子回到曹府,下人找備下醒酒湯藥,曹銓親自餵進去,外頭一個錦衣衛小旗來報,說接到城外莫愁湖別院的飛鴿傳書,他的大哥曹大爺晚上將自己溺在洗腳水裡死去了,此時是因遺貴井的余氏而起,問要不要將余氏和女兒們捉來問話。

    多事之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曹銓擱下藥盞,拿著帕子給兒子擦去嘴角的殘渣,平心而論,他和同父異母的大哥並不親密,從記事起,大哥就看不起自己和平民出身的母親,叫他一聲弟弟都很勉強,他也不喜歡大哥,只是礙於父親的面子,兩人以兄弟相稱罷了。

    大哥抱著奪回爵位的幻想屢屢生事,禍害無辜,甚至還想把曹核卷進漩渦中去,眼看著慶豐帝即將白龍魚服下江南,大哥還在金陵城製造混亂,曹銓忍無可忍,出手剪去大哥的黨羽,並將其軟禁在莫愁湖別院裡。

    居然這樣死去了麼?到底有多麼生無可戀,才會用淹死在洗腳水裡這種法子啊。曹銓輕嘆一聲,說道:「火葬,將骨灰送到雞鳴寺誦經超度,等得空,我將骨灰送到祖墳安葬。遺貴井余氏那邊繼續盯著,不要輕舉妄動,如有任何異樣的行為,趕緊報給我知道。余家若要離開金陵城,不要攔著,讓她們走,一路跟蹤,找出落腳所在。」

    小旗領命而去。眾人回去皆是到頭就睡,而住在客房的沈今竹想起邀月台中秋宴上曹銓的講述,有些輾轉難眠。話說中秋宴慶豐帝恬不知恥的給兩個晚輩灌酒,曹銓將帕子還給沈今竹,故作不經意的問道:「這帕子的繡紋很罕見,你可知這東西的來歷?」

    因曹核已經將他親爹出賣了,沈今竹心裡有所準備,也故作不在意的說道:「有一次坐車瞧見街上提著籃子叫賣手帕的繡娘,就挑了幾個平日沒見過的花樣買了下來,這六片葉子是不是有什麼了不得的淵源來歷?您也知道,我祖母是做過海商的,她初見這帕子時也是說看起來眼熟,但她記性差,好多事情記不起來了,很是懊惱,說自己老糊塗了呢,還請曹叔叔賜教,我回去借花獻佛和祖母講一講這六片葉子圖案的來歷,博老人家一笑。」

    沈今竹故意套近乎,甜甜的叫一聲叔叔,曹銓沒有女兒,聽這話很是受用,笑道:「你倒是個孝順的,唉,我家的核桃若是有你半分孝心,恐怕我做夢都會笑醒。其實這六片葉子的圖案來源於日本國……」

    曹銓是武進士出身,三品武官,皇上心腹,對國家大事,特別是有關軍事方面是了如指掌。如今對大明有威脅主要是兩邊,北邊是韃靼,南邊最近幾年越鬧越凶的倭寇,自從曹銓做了金陵錦衣衛指揮使,北方的韃靼不再是他的考慮範圍。但他對南方地區各種勢力和潛在威脅了如指掌,分布在各地的錦衣衛暗探每天都有各種信息匯集在他手裡,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倭寇的動向。

    「十倭九寇」是目前倭寇的主要形式,即是說十個倭寇,就有九個其實是落草為寇的大明百姓或者是本國、其他國家的海盜,真正的倭人其實很少。但這些人數不占優勢倭人的存在,卻使得倭寇之亂愈演愈烈,曹銓就開始去書坊尋覓記載日本國的遊記,或者去國子監找那些來自日本國的監生們、還有日本國的正經商人們聊天,漸漸的開始了解這個國家的過往和現狀。

    日本國目前的狀態,就像華夏剛結束春秋戰國,秦始皇一統天下的時代。而戰國時期的日本,多如牛毛般的家族將小小的日本國分化成幾十上百的勢力範圍,最小的家族只有大明鄉下地主那麼點土地和人口,而每個家族無論控制地區範圍大小,都會有一個代表其家族的徽章,也叫做族徽,這徽章印在書籍信件、畫在瓷器家具、或者繡在衣服帕子上,以表明身份。家族之間爭奪,類似與大明鄉下宗族之間為了爭水源或者誰家祠堂牌樓應該高一些而引發的宗族械鬥這等規模的鬥毆,在日本戰國史就能寫成是某某戰役了。

    在日本戰國時期,這種族徽有成百上千個,其中有個叫做豐臣秀吉的人第一次統一了日本國,豐臣家的族徽就是看起來像是六片葉子的五七桐。

    「哦。」居然和倭寇有關!章家母子三人到底是什麼來歷?沈今竹強按住內心的震驚,故作平靜的拿出帕子,指腹在五七桐的葉片脈絡上輕輕拂過,問道:「這麼說,這個帕子是從日本國傳來的,是日本王室的東西咯?」

    曹銓搖頭說道:「這倒不是,日本國和我們大明不同,日本王室有些像我們華夏的周天子,只是個擺設,但是誰也不敢滅了王室,將自己的家族變成王族,個個都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這豐臣秀吉統一了日本國,被日本王封為關白,他才是日本的實際統治者,印著五七桐的族徽的旗幟遍布日本國,但是……」

    但是他去世後,唯一的老來子豐臣秀賴年紀很小,所謂主少國疑嘛,在那裡都是一樣的,而且豐臣秀賴是側室茶茶所生,而正室夫人寧寧卻沒有孩子,在豐臣秀吉沒死之前,這正室和側室之間就已經是明爭暗鬥了。豐臣秀吉死後,側室和正室正式翻臉,茶茶母憑子貴,將寧寧趕出大阪城,豐臣家族的勢力也是一分為二,文官基本支持茶茶母子守在大阪城,而武士們大多追隨著寧寧去了京都。

    禍起蕭牆,實力最強的老臣德川家康乘機聯合寧寧,背叛舊主豐臣秀吉,奪得了日本國的實際控制權,再次統一了日本國。茶茶和豐臣秀賴剖腹自殺,連兩個孫輩也都被殺了,斬草除根,五七桐的族徽從此在日本國消失。現在的日本國是德川家在統治著。


    曹銓像說故事一樣,將遙遠小國的歷史娓娓道來,沈今竹聽的好像有些意猶未盡,問道:「兩個孫輩?這麼說,那個叫做豐臣秀賴有兩個孩子?他們叫什麼名字?」

    曹銓說道:「是一兒一女,男孩叫做豐臣國松,女孩叫做豐臣天秀。」

    沈今竹吃著半塊蛋黃蓮蓉月餅和曹銓閒聊,內心卻掀起來驚濤駭浪!她猛地想起章家那對兄妹,哥哥叫做章松,妹妹叫做章秀啊!莫非——豐臣家的血脈並沒有斷絕,兩人逃到了台灣,被章家人所救?或者乾脆是這對兄妹背後的人殺掉了章家人,冒名頂替?章家兄妹是逃到大明避難的豐臣家的遺孤?

    沈今竹故作鎮定,還隨意問道:「豐臣家的族徽是五七桐,那現在統治日本國的德川家族徽是什麼樣子?」

    「三葉葵。」曹銓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畫出大概形狀來,還信手畫出了日本王室菊花紋的圖案。

    因大伯是在福建莆田抗擊倭寇時殉國,而且死的極其壯烈,沈家和倭寇早就結下了血海深仇。沈今竹對什麼豐臣家、德川家不感興趣,誰統治日本國關她什麼事呢?她擔心的是章家兄妹是否和倭寇有關,要知道,通倭是殺頭的大罪的啊!章家逢年過節都要去烏衣巷送禮,萬一——恐怕連淑妃娘娘和大公主都保不住沈家的。

    好容易熬到中秋宴結束,沈今竹回到臥房輾轉反側想著以前和章家的過往,越想越覺得章家兄妹可疑。

    三年前章家母子三人上門求救,憑藉的是章家當家人的書信還有信物,祖母和章家當家人熟悉,但並不認識章家母子,但是章母說起以前章家和沈家攜手做海商生意的往事是條條有道,甚至對沈家當年的境況也是了如指掌,毫無漏洞,加上孤兒寡母在海上陸上漂泊了三個月,個個漆黑瘦小,很是可憐,所以祖母根本沒有懷疑章家母子。

    但是章松和章秀兄妹兩個剛開始很少說話,後來才慢慢說的流利起來。章母解釋說是害羞,初來金陵,不太會說官話,但現在想想,卻是疑點重重:章母會說福建話、官話、甚至聽得懂金陵方言,可為何她教養的兒女卻差了那麼多?若說是害羞,這對兄妹日常彬彬有禮、落落大方,絕非縮手縮腳之輩,而且見識多廣,博覽群書,談吐不凡,所以沈今竹才會每次回去碰到章家人送禮都會與這對兄妹言談甚歡,甚至還去過章家做客玩耍過呢!

    沈今竹越想越驚,恨不得此時就去章家探個究竟,不過到底是少年容易疲倦,瞌睡多,竟然見冥想中慢慢睡去了,一覺快要睡到中午了,若不是飢餓將她喚醒,沈今竹恐怕要繼續睡下去,剛起來洗漱,尋思找個藉口去章家呢,慶豐帝就尋過來了,說道:「今竹,中午帶我去逛一圈金陵城,你對路邊的小吃最熟悉了,我們一路吃過去,宴席已經吃膩了,換換口味。」

    沈今竹對章家極為忌憚,正在想自己的計劃,推脫道:「曹核徐楓比我更熟,要他們帶你去吧,我吃完飯還想再睡會,今晚還要登船去揚州觀潮呢。」

    「就是今晚就要走了,所以抓緊時間逛一圈嘛。」慶豐帝說道:「兩個傢伙都酒醉未醒,就你了啊,快點換衣服,穿男裝出去方便些,多帶些銀子,吃喝玩樂你都要做東的,我是客人嘛,總不能讓我掏錢對不對?」

    遇到慶豐帝這樣只顧自己快活,不顧別人死活的「昏君」,沈今竹這個叛逆中二期的少年都是沒有法子,沈今竹草草收拾了自己,穿上輕便的青衣,戴著玄色*小帽,扮作書童的模樣帶著慶豐帝出門閒逛。

    當然還是曹銓跟在兩人身邊做護衛,昨夜在畫舫有驚無險的經歷,加上對章家人的懷疑,沈今竹這個嚴重缺乏安全感的人開口向曹銓要防身的武器,「曹叔叔,表姐夫白龍魚服,有您的保護,自然是無虞的,但這幾日正是過節的時候,街上人多眼雜,還是小心些為好。我會些武藝,槍法也不錯,關鍵時刻肯定不是累贅,說不定能幫一把哩,您家裡藏的武器多,能不能借點東西使一使?」

    曹銓想起八月初九懷義成親時,沈今竹在馬車上一槍就將匪徒爆頭的彪悍,暗道也是啊,有著女娃子陪著慶豐帝遊玩,活脫脫一個小保鏢呢,便去庫房拿了幾樣「好東西」送給她,一把鋒利的大馬士革匕首、一個綁在手腕上的袖箭,可以連續發射五隻鐵釘大小箭矢、還有一支沈今竹從未見過的,和大馬士革匕首差不多長短的燧發槍。

    沈今竹一把抓住燧發槍,驚訝的說道:「這樣小巧玲瓏,真的可以用嗎?頂多只有平常燧發槍一半的長短呢。」

    曹銓說道:「這是我們金陵錦衣衛暗探從一個荷蘭貴族商人那裡借(偷)來的,秘密交給工部拆開研究,在火藥廠模仿打造了約五十支,正在試射中。還是可以用的,這短柄燧發槍裡頭有個小轉輪,最多可以填充三發裹著火藥的子【彈,可以轉輪連發,但是缺點也非常多,所以兵部還在改造當中……」

    原來這短柄燧發槍因火藥少,槍管短,射程不到尋常燧發槍的一半,一般在三十米才有殺傷力,到五十米基本就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了。

    射程就罷了,此燧發槍因工藝不純熟,金屬材料提煉配比的關係,特別容易爆彈炸膛!

    比如,曹銓做了個示範,將沒有填充子彈的短【槍抵在掌心,說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千萬不要把槍管貼在對方身上或者牆壁上扣動扳機,槍管火藥的衝擊力得不上釋放,八成會炸膛,輕則斷手指,重則斷手。」

    又撥動了槍柄處的轉輪,說道:「雖然可以三彈連發,但是若不是迫不得已,千萬不要這麼做,最好是發出第一槍,等槍管涼透了,擦乾淨槍膛,再發第二槍,否則,十之有五是要炸膛的,斷手指,斷手。」

    沈今竹傻眼了,問道:「等槍涼透要等很久啊,這樣還不如普通的燧發槍,射一次,裝填一次子彈火藥速度快呢。」

    慶豐帝無所謂的笑道:「這不是還有另外五成把握連發不炸膛嘛,說到底,還是運氣問題。今竹啊,你賭術和手氣都不錯嘛,這槍到了你的手裡,肯定不會炸膛的。」

    沈今竹今日心情很糟糕,不知天高地厚的白了慶豐帝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表姐夫,論運氣,您是真龍天子,大明的主宰,普天之下,誰能比您的運氣好?這槍您自己拿著用吧。」

    這不就是叫皇上去死嗎?!小姑娘膽大包天,口齒伶俐,還口無遮攔,沈家和徐家居然養出這等彪悍的千金大小姐,真是怪哉!曹銓甚至覺得,比起沈今竹,自己家的熊孩子核桃算是聽話老實的了,起碼核桃就不會要皇上冒險用這短柄火【槍。

    慶豐帝不僅不惱,反而笑的更開心了,居然還坦率的自我解嘲說道:「你說的沒錯啊,我是大明運氣最好的人,可是呢,我的運氣基本都用在轉世投胎上面了,偏偏托生在我母后的肚子裡,是唯一一個皇后生的皇子,而且不殘疾、不呆傻,也沒有什麼喪盡天良的不良嗜好,封了太子,繼位時雖也也經歷過一些波折,但還是坐穩了江山。哈哈,你們都是讀過史書的,古往今來那麼多的太子,能有幾人是順利繼位的?我的運氣基本都用在皇位上了,這兵部新造的短柄轉輪燧發槍真的不敢用啊!」

    慶豐帝如此自嘲,沈今竹覺得解氣,當然不會真的要他開槍,她無奈的拿著火【槍試著瞄準,曹銓又提醒道:「這個——你瞄準後最好將頭轉過去再射擊,或者乾脆帶個木質、或者鐵質的面罩,因為有的槍沒有打造嚴實,開槍的時候會從彈匣後方噴出火藥灼燒面部,火藥廠在試射的時候,有個工匠就被彈匣後噴的火藥燒瞎了右眼!」

    沈今竹趕緊放下火【槍,指著上頭圓孔瞄準器說道:「開槍還要閉眼轉頭,那這個瞄準器是個擺設嗎?還是留著穿花繩掛在腰間當飾品用的?」

    曹銓無奈搖頭嘆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大明工部火藥廠目前就這個水平,這槍還在改造過程中,希望以後能做出可以媲美荷蘭人的火【槍吧。」

    慶豐帝拿起火【槍往空中揮舞了一圈,乒的一下將桌上的茶壺砸成碎片,說道:「這東西其實也並非一無是處,當鐵棍用可以防身嘛。」

    這樣也可以?沈今竹和曹銓都被慶豐帝的樂觀驚呆了。慶豐帝看著兩人驚愕的目光,呵呵笑道:「工部金陵和京城兩處的火藥廠都是向戶部要銀子倒騰這些新玩意兒,他們造出來鐵棍也好,火【槍也罷,花的又不是我的私房錢。」

    「可是——」沈今竹喃喃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戶部的銀子難道就不是您的銀子?」

    「表妹,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慶豐帝抓著沈今竹的手,激動的說道:「當年我剛剛即位,想重修慈寧宮,讓太后住的舒服些,再給宮裡的嬪妃還有老太妃們換一批新的頭面首飾,需要五十多萬兩銀子,我就找了戶部尚書張閣老,向他要銀子,這老頭堅決不給,說這是我的私事,要用就用自己的私庫。我就說了一句和你剛才一模一樣的話,然後問他戶部的銀子是不是我的?你猜這老頭最後說什麼?」

    「說什麼?」沈今竹問道。

    慶豐帝拖著哭腔說道:「他都懶得和我解釋,甩頭就走了,還說皇上只管要,反正內閣是不批的。最後我挪用了做皇袍的銀子修了慈寧宮,給嬪妃換了頭面首飾,整整兩年上朝穿皇袍都是先帝爺的舊物,嗚嗚,戶部的銀子看的到摸不著,太折磨人了。所以每次看到工部、兵部找戶部要銀子造兵器、修河道時,那張閣老肉痛心疼的可憐樣,我就覺得解氣,哈哈!」

    沈今竹帶著就是那麼任性的皇帝還有精神高度緊張的曹銓出門覓食去了,臭豆腐、蟹殼黃燒餅、糖炒栗子等等每樣都嘗了幾口就吃的七八分飽,沈今竹瞧著慶豐帝還意猶未盡的樣子,便在路邊的炒貨攤子買了些瓜子花生等物,朝著在路邊攬客的獨輪車車夫招了招手,那車夫催動著拉車的青騾走來,「請上車,三位客官要往哪裡去?」

    獨輪車其實就是一個車板子,四周都是空的,連遮風雨的頂棚都沒有,但這種最廉價的代步工具卻最能看清金陵城的街道風景和風土人情,慶豐帝就是喜歡坐這種車。

    沈今竹說道:「你的車我們包下了,沿著大路一直往北走,給你二十個銅錢足夠了吧。」

    那車夫笑道:「大過節的,加五個錢吧。」

    慶豐帝伸出兩個手指,討價還價道:「頂多加兩個錢,不載我們就走了。」

    那車夫搖頭道:「不行不行,還不夠進出城門的稅錢和牲口的草料錢呢。」

    慶豐帝拉著沈今竹和曹銓轉身就走,一國之君啊,怎麼這麼摳門!曹銓都不好意思了,那車夫追道:「三個!加三個我就載客!」

    「成交!」慶豐帝喜滋滋的上車了,因是獨輪車,坐上去左右乘客的重量必須相當,才能保持平衡前進,曹銓人高馬大,獨坐在左邊,慶豐帝和沈今竹的體重加在一起正好坐在右邊使得獨輪車平穩前行。

    三人皆側坐在木板上,雙腿石板路地面上懸空著晃晃悠悠,沈今竹將瓜子花生分給了慶豐帝和曹銓,說道:「把這瓜子從城南一路嗑到城北,就算是逛遍金陵城了。」

    曹銓不敢掉以輕心,只剝了幾粒花生做樣子,一直觀察著街道,喬裝的錦衣衛暗探們也是一路跟蹤,好在這獨輪車走的慢,追蹤起來並不費勁。

    慶豐帝就像尋常市井閒漢一樣熟練的磕著瓜子,看著沿街的鋪面和過往行人,很滿意這次金陵之行,說道:「今竹啊,以後要是有機會再下江南,也一定要你作陪,你這小姑娘真會玩兒,比懷安他們都厲害。」

    沈今竹壞笑道:「好啊,只要您不怕我再開口向您要礦山。」

    慶豐帝立刻閉嘴,當做沒聽見似的繼續磕著瓜子,扯開了話題,「你瞧那儒生,臉上的脂粉比婦人還厚!」

    沈今竹若是個做官的,肯定是個比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還狡猾的佞臣!曹銓如此想著,過了兩個街坊,突然從一個巷子衝過來一個肥胖的大嫂攔住了獨輪車,扔給車夫三個錢要搭一程,說道:「你快點趕車,再晚豬肉西施鋪子的肉就要賣完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曹銓警惕的說道:「大嬸,這車我們已經包下了,你另外再找個吧。」

    誰知慶豐帝聽到「豬肉西施」四個字,那心便痒痒起來了,大手一揮,說道:「反正順路,大嬸上車吧——這豬肉西施是怎麼回事?」   今萍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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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曹核桃賣父求青睞,邀月台驚聞五七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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