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 第228章陰陽隔難絕姐弟情,親外甥三噎親大舅

    四十多歲的朱希林也留起了鬍鬚,不過和徐楓粗礦隨意瘋長的絡腮大鬍子不同,朱希林的鬍子一直由妻子徐碧若親自動刀子剪子修剪打理,保持在三寸的長度,烏黑油亮。朱希林這幾年雖然大半時間都賦閒在家,但是武功一直沒鬆懈,中年大叔的身材挺拔健壯,依然行如風,坐如鐘,腰間沒有贅肉,顯得很精神。

    徐碧若鬢邊稍有霜白之色,原來是一頭青絲,因去年小女兒病了一場,很是兇險,她衣不解帶日夜照料著,勞累加上焦急,白霜就乘虛而入,現在皮膚依舊潤澤紅潤,就是白霜死皮賴臉的霸占著鬢角不肯走,顯示出些許老態來。不過半老徐娘的徐碧若依舊美麗,歲月的痕跡對樂觀的人也有優待,眼角的皺紋沒有愁苦,反而感覺總是笑咪咪的。

    朱希林在金陵地區一直被魏國公等人壓制著,如今太后當權,他很快收到了一紙調令,加入了五軍營,徐碧若許久沒有出遠門了,異想天開要坐大海船直接從松江府出發,到達天津,朱希林習慣性的聽妻子的,在船上徐碧若起初幾天還覺得新鮮,後來看膩歪了,加上海船伙食簡單,旅途就更無聊了。一到了天津,她就帶著家人滿大街尋找飯館來補償胃口,和弟弟徐楓在金陵酒家巧遇了。

    「爹爹,我要是今年能夠選了武舉人,可不可以去水師效力?」十七歲的長子滔兒問道,朱希林是魯王的後裔,魯王這一系按照「肇泰陽當健,觀頤壽以弘。振舉希兼達,康莊遇本寧」來進行排行,所以他大名叫做朱兼滔。

    朱希林反問道:「怎麼突然想起要投水軍了?」

    朱兼滔說道:「我喜歡當水軍,舅舅以前也是槽軍的人。」尤其是這次大海船之行,家人覺得無聊,他卻饒有興致,遙遠看見軍港里停泊的大戰艦,他心裡蠢蠢欲動,躍躍欲試,想上戰艦摸一摸黑洞洞的炮口。

    他話里的舅舅指的是徐楓,徐楓是家族驕傲,猶如一顆燦爛的流星,璀璨無邊卻又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嘆息,天妒英才,至今徐家族人都經常說,「小時淘氣長大未必沒有出息,當年小霸王徐楓何等頑劣?不也照樣光宗耀祖麼。」

    徐碧若怔怔的看著長子,外甥像舅,十七歲的朱兼滔輪廓神似弟弟徐楓,十二年了,弟弟毫無音訊,都說他死了,可是她總覺得弟弟還活著,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心想弟弟一定是失憶了,忘記了自己的過去,所以一直沒回去找她。也罷,忘了也好,那糟心的婚姻、破裂的母子關係、求之不得的愛情,忘記了就不會那麼痛苦……

    見妻子神色不對頭,朱希林趕緊轉變了話題說道:「選了武舉有什麼用?必須要考上武進士才有資格入伍,否則學藝不精,去了也白費。」

    朱兼滔不服,說道:「舅舅不也是沒考武舉人,直接去投了槽軍,建功立業的嘛。爹爹,我不想學那些枯燥的兵書,儘是些花架子,那些真本事上了戰場才能練出來。」

    朱希林不屑的笑道:「你曉得舅舅沒考過武舉人,但是你舅舅十五歲能打得過我,你現在十七歲,能在我手裡過幾招?」其實朱希林在說謊,徐楓十五歲時已經很成熟了,才不會和姐夫開打。

    朱兼滔見爹爹堅決不同意,便改為求母親,「娘,您幫忙我說幾句,你不是經常說我和舅舅很像嗎?他喜歡水軍,我也喜歡,我不願意像爹爹那樣按部就班的考武舉入伍,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上陣殺敵,建功立業啊。娘,您就讓我去水軍吧,我給您掙誥命夫人。」

    朱希林板著臉敲了敲兒子的額頭,「你娘的誥命由我掙!你三腳貓的功夫,和你舅舅當年沒法比,上了戰場也是抱頭鼠竄的份。」

    朱兼滔捂著額頭嗷嗷叫道:「娘!爹爹打我!」

    被父子兩人強行打岔,徐碧若從往事中醒過來,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對丈夫說道:「好歹都是個大人了,別當著弟弟妹妹的面揍他,總要給他留些面子。」


    朱希林心中給自己鳴冤:我那裡打他了,連油皮都們碰上!朱兼滔暗自得意,乘機蹭過去撒嬌說道:「娘,你就同意我去水軍吧。」

    誰知徐碧若突然暴起,一巴掌打在朱兼滔的後腦勺上,啪啪作響,朱兼滔頓時被打懵了,徐碧若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教訓兒子說道:「都已經說過你是個大人了,這麼還像是沒斷奶似的往老娘身上湊?連我都打不過,還想去投軍?你不是投軍,你是去投閻羅王的懷抱啊!老娘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難道是給閻羅王養兒子去了?你爹爹說的很對,連武進士都考不上,根本沒有資格投軍,沒得辱了祖先的威名!」

    朱兼滔捂著後腦勺不敢反駁暴怒的母親,朱希林心疼兒子,充當和事老說道:「好了好了,滔兒知錯了,你莫要生氣,他已經選了武生,又是我一手教導的,今年春闈一定能考上武舉人的。」

    見夢想即將破滅,朱兼滔尤為不服,做了垂死掙扎,說道:「爹,娘,當年舅舅——」

    「別再提你舅舅了!他死了!死了!」徐碧若淚流滿面的說道:「建功立業又有何用?他死了,墳頭草都有你那麼高了!用命換來的世襲千戶不也是便宜了別人?所謂的嗣子逢年過節去衣冠冢里裝模作樣的拜祭一番,我呸!我曉得你舅舅的脾氣,他才不在乎這個便宜兒子呢,他努力了一生,都沒翻過徐家宗族這個五指山,連死亡都被家族利用,你舅舅就是個悲劇!我不容許你走你舅舅的老路!」

    朱希林給長子使了個眼色,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妻子低聲安慰著。母親如此失態,闖禍的朱兼滔在父親的暗示下,忙帶著弟弟妹妹先出去了。

    朱希林曉得妻子的傷心,因為這是十來年,妻子第一次親口說出徐楓已經死了的話,之前一直都說他失蹤了,從未放棄過尋找,如今被長子這麼一激,恐怕是真的死心了,哀莫大於心死,妻子向來是個樂觀堅強的人,從來不在兒女面前哭泣。她今日如此反常,一定是內心的壓抑憤怒到了極點,恰好被兒子引發,情緒崩潰了。

    徐碧若在丈夫懷裡哭道:「我知道楓兒心裡苦,他的苦還無處述說,甚至提了都不能提,有什麼辦法呢?娘糊塗,非要拆散這對天造地設的青梅竹馬,做主給他娶陸氏,還是打著給太夫人沖喜的名義,他不得不認,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否則就是大不孝啊!是我這個當姐姐的沒用,半點都護不住他的姻緣。」

    朱希林輕輕拍著妻子的脊背,說道:「你一個出嫁女,如何管得了娘家的事,莫要自責了。」

    徐碧若哭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今竹被賜婚給了太子,她不得不嫁,倘若他還活著,救之不得,不知道這心又會被撕扯成好幾瓣呢。天道不公啊,那麼般配美好的一對,怎麼就活活拆散了,在婚事上都身不由己呢?這次進京,我即將見到變成太后的沈今竹,這心裡是惴惴的,我沒有顏面再見她,我護不住弟弟,也護不住她,現在反過來我們一家還要受她的恩惠,想想這些,我就無地自容。」

    內心的愧疚和自責最折磨人了,朱希林低聲嘆道:「不要這麼說,在家族和皇權之下,你我都是螻蟻,如蚍蜉撼樹,自不量力,連我一個鬚眉男兒都無可奈何,何況你這個女人呢?無論如何,一切都過去了,此次進京,我們一家子以後為太后效力盡忠便是——她雖當了太后,處境也十分艱難,你也曉得,龍椅上的小皇帝不是她肚裡出來的,還有宮裡頭小孩子存活不易,各種力量互相牽制,小皇帝將來如何都未可知,很多事情太后不能一人做主——那些藩王都盯著龍椅不死心呢,不說別人,我的祖家魯王那邊就好幾次來人來信試探了,你想想,連我這種小角色都有人盯著,就別提那些朝中大人了……」

    朱希林屬於魯王這一脈,當今的承襲親王爵位的是魯王朱壽鴻,朱希林和魯敬王雖然是同一個祖宗,但是到了這一代,血緣已經離的很遠了,朱希林是考武科舉自食其力,父母兄弟都沒有了,沒有絲毫牽掛,因此他從未帶著妻兒回濟南魯王府祭祖,和魯王也從來沒有來往,從去年太后垂簾聽政開始,濟南那邊就有幕僚頻頻以魯王的名義來信,家族來信,朱希林不能置之不理,他謹慎斟酌言辭回了信,這些信件都保留著,等進京之後交由太后處理。

    朱希林的話成功轉移了妻子的注意力,她問道:「果真如此?魯王意欲何為?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朱希林說道:「那時候咱們的寶貝閨女病的厲害,你日夜衣不解帶的守候在身邊,我不好用這些事情給你添煩惱,所以沒和你說,不過是幕僚代筆的一些信件,不會說什麼私密的事情,無外乎提到要我們有空回濟南祭祖,將幾個孩子續在家譜里,反正信件太后八成都會交給東廠查驗,監視魯王。」

    「本家從來對我們不管不問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們定有所圖。」徐碧若止了淚,說道:「今竹真是一輩子操心的命哦。」

    金陵酒家的後院,朱兼滔帶著弟弟妹妹在涼棚里喝茶吃零食小點心,後院搭著一個戲台,台上唱著金陵最時興的水磨腔崑曲《思凡》。

    一個絡腮大鬍子男子走過去說道:「小兄弟,涼棚里的座位都滿了,可否和你們拼一拼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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