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後面的小院裡,吳敏、曹核、徐楓三人正在召開「股東大會」,纓絡送走了客人,也加入了會議,按照沈今竹的遺囑,她將兩成股份贈與了纓絡和峨嵋,其餘三成轉給了曹核、吳敏等三個人,所以現在日月商行沈三叔等四個股東都占了兩成股份,勢均力敵,但是沈三叔此刻連今竹的死訊都沒有收到,當然來不了這裡了,峨嵋在去往雲南的路上,也是缺席。
徐楓此刻神情有些恍惚,他本以為兩人已經緣盡,沒想到自己在沈今竹的「遺囑」中占了一席之地,其實沈今竹為安排死遁寫的遺囑如此分配股份,形成現在四足鼎立的局面,也實屬無奈之舉,日月商行只有把這四條大粗腿都抱緊了,才會在風雨搖擺中繼續生存下去,不至於她一死去就立刻土崩瓦解。
其實今日股東大會的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曉得沈今竹是死遁,棺材裡的人並不是她,但是都要裝作不知道,因為沈今竹寫給四位的密信就是如此要求的。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做事情不再孤注一擲,一頭扎進去不考慮回頭路,現在開始學會有所保留了,把後路留出來,將來總有東山再起之日,不至於再從打地基一磚一瓦的重新開始。
所以這次股東大會成了一場比拼演技的秀場,四個人把平生所有的悲傷和憤怒都表現出來了,演技略顯浮誇。今日的議題主要是選出新掌柜來,吳敏毛遂自薦,曹核徐楓都是官身,纓絡是最小的股東,而且地位和控制力不如吳敏,峨嵋和沈三叔缺席,所以她不出意外的全票通過,日月商行的新掌柜就在雨夾雪的大年三十產生了。
吳敏是個心有乾坤之人,她清咳一聲,說道:「多謝各位的信任,從今日起,我定會盡全力完成今竹未了的心愿,日月商行的銅錢旗幟會航行在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海洋上。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穩住人心,今竹去了,商行的生意要繼續……」
會議結束,曹核徐楓冒著雨夾雪出門查案去了,這兩人臉色比這天氣還要陰沉,沈今竹在密信中只是說要死遁一段時間,等任務完成後再出現,並沒有透露她到底去做什麼去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對手是權傾朝野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懷安公公,誰都沒有與懷安為敵的能力,沈今竹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沒有說透露半句兇手的身份。
不過雖然如此,曹核和徐楓還是本能的覺得沈今竹的死遁肯定和朝廷欽犯江大人有關係,他們努力的挖掘著真相,希望能夠幫到沈今竹完成神秘的任務,其實這樣也好——至少看起來楓核二人並不曉得真相,懷安的人不會將他們也滅口。
吳敏這七天幾乎是無眠不休的看著沈今竹留下的手記和賬冊,深感她做生意的高明之處,幾乎所有的大生意用的利益捆綁合作之法,分攤風險,用一兩銀子的本錢做一百兩銀子的買賣,所以日月商行一旦倒閉,對所有的合作者都是沉重的打擊,在約定的利益還沒到手之前,大部分合作者都不會是推牆黨,像高升錢莊鑫掌柜這種想乘火打劫的畢竟是少數,而且商行完全有能力壓的住這些不安分的小魚鱉,她決定給合作者都寫親筆信,告訴他們日月商行已經有了新的掌舵人,以前的合作都會繼續,承諾也必定能實現,並下了帖子,約定過了正月十五後見面。
纓絡安排著頭七的祭品,全部是沈今竹生前愛吃的菜餚點心,據說頭七之日,死者還魂回家看望家
人,吃最後一頓陽間的菜餚。到了夜間,曹核和徐楓的親兵都提了一個食盒過來,纓絡取出來一一擺上,發現這兩人挑選的食物差不多一模一樣:先鹵後烤的豬蹄、糖炒栗子、炭火烘烤的地瓜、酸酸甜甜的山楂糕、甜蜜的窩絲糖……
雖說吃食都是一樣的,都畢竟是一片心意,纓絡不能擺一桌,扔一桌吧,於是命人又搬了一個桌子,將食盒裡的食物分兩桌擺上了,暗想小姐幸虧沒死,否則化成的鬼魂今晚豈不是糾結為難了,該吃那一桌的菜呢?
正月初三那天是沈今竹下葬的日子,葬禮十分隆重,漕運總督平江伯陳雄、守備太監懷義、縣令孫秀都在路邊設了祭棚弔唁,海澄縣文武大臣加上太監都如此給臉面,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那天縣裡說的上的名號的富商巨賈差不多都加入了送葬的隊伍,哭的聲淚俱下,感嘆天妒英才,估摸親娘親爹去世也就哭成這樣了。
沈今竹如此隆重的葬禮也彰顯著日月商行後台之硬實,很快新老闆吳敏的背景就被挖出來了,居然比舊老闆還要厲害:原本是侯府嫡女,為了反抗惡毒繼母的迫害,八歲就敢帶著弟弟千里從跑去金陵找外祖父尋求庇護,外祖父是江南第一豪門的當家人魏國公、夫家是世襲金陵錦衣衛指揮使汪家、丈夫是南直隸解元李魚……吳敏就這樣靠著後台和智慧穩住了日月商行。
不過日子並沒有平靜幾天,正月十三一早,宿醉剛醒的守陵人發現沈今竹的墳墓被人挖掘開了,墓葬陪葬品被洗劫一空,連金絲楠木棺材帶屍骨都不見了!此案頓時轟動海澄,人們紛紛議論盜墓賊喪盡天良,又酸溜溜的說此案一出,江南厚葬之風該剎剎了,否則財富都陪著死人,活著的人該如何呢——好像沈今竹的遺產就該平均分給他們這些茶餘飯後說閒話的人似的。
來海澄縣收賬未果的高升錢莊鑫掌柜惡毒的附和道:「沈老闆那幅金絲楠木棺材價值千金呢,她是未嫁之女,沒有誥命身份,也沒有子女供奉香火,福緣本來就薄,連全屍都不得保,卻睡這等貴重的棺材,更是折了她本來就薄的福緣。冥冥之中就有盜墓賊挖墳掘墓的劫數,可見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都要低調謙虛,太張揚炫耀了,連殘屍都不得保呢。」
鑫掌柜圖嘴上痛快,很快就遲到了惡果,當晚被人套了麻袋打的連親媽都不認得,並被黑市人牙子賣到千里之外的西北煤礦挖煤去了,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悲憤欲絕的沈家和日月商行各自懸賞了兩千兩銀子,尋找可惡的盜墓賊,不過知道內情的楓核等人卻知道此事八成不是盜墓賊所為,偷走陪葬品和金絲楠木棺材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棺材裡的屍骨,那群刺客不死心或者覺察到了什麼,盜出屍骨想要驗明真身——從挖墳到運屍這麼大的動靜,他們二人的關係網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對手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強大許多。
曹核暗想,今竹到底惹上誰了啊,怎麼對手如此兇悍,連殘屍都不放過——呃,這種兇殘刨根問底的舉動,倒是很像我們錦衣衛的手筆啊。曹核突然腦門一亮,錦衣衛分南北,南直隸錦衣衛基本掌握在自己家和汪家手中,指揮同知錢坤還是沈今竹的姐夫,如果是南直隸的錦衣衛被人收買,製造出茶樓爆炸案和挖墳盜墓案這等大事,他們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見。那麼只有兩個可能——對方是北地京城的錦衣衛,或者乾脆就是比錦衣衛還要兇殘的東廠!
曹核明白,心中這個大膽的設想就像一道催命符,真對上了京城錦衣衛或者東廠,他親爹娘都八成保不住他的小命啊,或者去京城求皇帝舅舅幫幫忙,不管沈今竹被捲入什麼大禍事,先保住她的性命如何?曹核很是心急,他不甘心就這麼在海澄縣乾等消息,連棺材都能刨出來驗屍,沈今竹死遁之法被那些歹人戳穿了,她孤立無援,如何是好呢?
不行!我要去一趟京城,曹核打定了主意,決定北上,動身前和吳敏告辭,藉口說要去京城給臨安長公主過生日,卻從吳敏那裡得知徐楓居然今日就啟程北上往通州送軍糧了,走的是海路,曹核暗自納悶,憑徐楓的性格和得知沈今竹的墳墓被盜時的狂怒,不應該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啊,莫非他和自己一樣,也覺察到不對勁,所以去京城一探究竟?
京杭大運河這時候已經凍住了,徐楓走的是海路,在寒冷的冬天盛行東北季風,逆風而行的這趟航線風險挺大的,曹核暗想既然如此,乾脆兵分兩路,我從陸路在驛站換馬疾馳而去。
海上烈烈北風,吹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林鳳舉著單筒望遠鏡仔細看著海上的動靜,冬天漁船極少,他的這艘船上裝模作樣扯著漁網,船上倒掛著一條今天捕捉到的最大的一條馬鮫魚,船上水手們穿著襤褸,和普通的漁船沒什麼區別。沈今竹擁著被子默背著從雙嶼島挖到的文書,萬一這些證據丟了,她還能默寫出來,反正盡全力做事便是,為了節省柴炭,艙內並沒有攏火盆,只在被子裡放了一個湯婆子取暖。
沈今竹咬牙從被子裡飛快伸出右手翻到下一頁,利箭似的瑟縮進了被窩,這鬼天氣太冷了,就像在冰窟里航行一樣,默背完這本賬冊,林鳳敲了敲艙門,說道:「天津到了。」
天津屬於順天府管轄範圍,此地因漕運而起,大明建文帝經過天津港,便取名叫做天津,意思是天子經過的渡口,因擁著京師,地理位置險要,沿海運河附近就設有三個衛所,分別是天津左衛,天津右衛和天津三衛,這裡的居民大多數是隨軍的家屬,以軍戶居多,因此這裡的民風比較彪悍好鬥,不顧管束。
林鳳的漁船是在大沽口岸的海河口停泊,漁船剛靠岸,就有稅官帶著差役和兵士上來收稅,林鳳遞上文引,打開甲板的板子,讓稅官一行人看他們的收穫,乘著稅官估價打算盤的時間,林鳳熟練的用天津本地的方言套隨行兵士的話,「大正月的,大沽港怎麼那麼多人,為嘛呢?」
兵士說道:「聽說要抓朝廷欽犯,凡是出入港口的都要搜身,看相貌核戶籍文引,一船一船的慢慢查,連裝魚的竹筐都要把魚傾倒出來檢查,以免欽犯藏身在筐子裡,不查完整船的人都就不准下船做生意,查的太慢了,大家都困在港口不得出,所以看起來人多。」
林鳳故意扯長了聲調,一副兵痞的語氣說道:「咱們天津衛的漢子怕過誰呀!還沒出正月就算還在過年呢,誰不想早點做完買賣回家歇著,一群漢子們困在船上巴巴的等著搜查,真是一群沒骨頭的東西!要我說,咱們聯合起來起鬨闖出去就是了,以前又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噓!當心惹禍上身!」兵士低聲說道:「這次來搜船不是順天府的衙役,咱們可以踩一踩他們的面子,這次搜船的是錦衣衛還有東廠的番役們!一群太歲爺啊,咱們惹不起的。連我們的頭兒出入都要驗看腰牌搜身,個個都夾著尾巴做人,生怕的得罪了東廠和錦衣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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