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始文明、農耕文明和冷兵器占主導的人類歷史上,勞動力是關鍵因素,因此生育顯得格外重要,人們看到青春年少的美少女,總是會想給她配一個丈夫。www.xshuotxt.com看到年輕有為的少年,總是想著他一定需要一個妻子,這種下意識的反應就像餓了要吃飯,累了要睡覺一樣天經地義,在那個年代,生育是本能,更是責任和義務。無論東西方的農耕文明,都是一樣的想法,簡.奧斯丁筆下的英倫鄉村也是如此,她在《傲慢與偏見》中寫道,「凡是有錢的單身漢,都想娶一位太太,這已經成為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而且這種潛意識的影響已經融進了骨子裡頭,即使現在人類社會已經從工業文明進化到了知識文明,頭腦成為最主要的謀生手段,女人在體力上劣勢可以通過知識彌補,機器代替了勞動力,思想的解放,尤其是透明的「小雨傘」讓婚姻和生育不再是滿足生理需求的必要條件和結果。生育不再是必須的、唯一的選擇。但即使如此,大部分人還是和千年前農耕文明時代的祖先們的思想一樣:必須結婚,必須生育,哪怕婚姻不幸呢,離婚總比一輩子不結婚更能融入這個社會,不會被邊緣化,不會遭受那麼多的非議。選擇單身或者不要孩子,需要強大內心和錢包。
只要超脫了世俗的方外之人,人們才會放棄對生育的要求,比如出家的和尚或者尼姑,除此以外,只要人還在紅塵之中,都肩負著婚姻和生育的責任。沈今竹身處在農耕文明時代,若是執意不肯結婚生育,這種行為是不可能被容忍的,內心再強大,金錢再多,她的祖母最後選擇了招贅婿的方式來和世俗達成妥協。沈今竹身為游擊將軍,人們議論最多的不是她的傳奇歷險,而是她定親了沒有,或者何時招贅。
連慶豐帝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朕偌大的江山,有無數好男人,你就挑不出一個當丈夫?快點告訴朕,朕可以為你賜婚,自己早點下手,別等著別人替你決定,太后這幾日都問起過你的婚事,還有意無意提到朕的外祖家幾個青年才俊,不是朕自謙,朕的外祖家還真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
沈今竹絕非溫柔和順之人,但是她也有她的長處,娶了她會給家族帶來政治和金錢上的好處,京城盯上游擊將軍的人家不在少數。沈今竹對婚姻的憧憬和期待早在三年前大報恩寺九層琉璃塔獨坐的那個雪夜裡破碎了,但是也絕對不會自暴自棄,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而胡亂找個人家嫁了;出家當尼姑或者道姑?這也不可行,因為她不能放棄日月商行的生意,況且還不能吃肉,這也太自虐了。
先拖一拖再說,緩兵之計。沈今竹呵呵笑道:「等林鳳他們的船隻到了天津港,我就順道乘船去海澄縣了,三個月沒碰到賬冊,微臣手心痒痒,商行一堆事等著,當忙完一陣再說吧。」
慶豐帝好玩樂,但他又不傻,能玩出那麼多名堂來,也是需要智商的,如何聽不出沈今竹話里的推脫之意呢,不過他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說自己外祖家是為了拋磚,目的是為了引出外甥曹核這塊玉來,「朕平日是最不喜歡賜婚當紅娘,今後小夫妻日子過的好就罷了,過不到一出去,這種賜婚又不能和離,真是造孽喲。不過這次朕倒是覺得有一人和游擊將軍十分相配,若不說出來,白白的錯過了,朕恐怕要嘆息一生。」
慶豐帝就是這點好,很少剛愎自用,亂點鴛鴦譜,一道聖旨下去,從或者不從都要接旨謝恩,他能這樣迂迴的試探沈今竹的意思,已是很難得了。沈今竹目光一黯,直言說道:「相配也好,錯過也罷,微臣已經經歷過一次了,覺得寒冷徹骨,沒有勇氣再折騰一次。人生苦短,韶華易逝,微臣打算用青春之年換取心中未盡的事業,看見日月商行的銅錢旗幟在整個航海線路上飄揚。愛情和婚姻與微臣而言,已經是可有可無了,微臣也不願意從事業中勻出精力來結婚生育——起碼現在沒有這個想法,微臣一年到頭都很忙碌,孕育生命需要時間和精力,生下來之後要養育教育,更是一樁難事,微臣覺得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倘若為了生育而生育,那是對孩子的不負責任。」
沈今竹此言在那個時代算是大逆不道了,也就慶豐帝這種皇帝能容得住她口出狂言,慶豐帝愕然,而後說道:「你一生心血換來的基業,難道不希望有一個和你同一血脈的人繼承嗎?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為人父母,也是每個人必須邁過一個坎,你連汪洋大海都能征服,何懼一嬰兒?」
沈今竹說道:「人流芳百世,或者遺臭萬年,難道是因為他們生下的後代嗎?就像現在的衍聖公孔家,人們尊敬孔子,難道是因為孔家人能生育,血脈幾千年都不斷絕嗎?若說傳承,血緣繼承只是一個途徑,影響更多的人的生活和思想,在他們的人生中刻在自己的名字,被後人認同效仿,這才是真正的傳承。微臣去年死遁的時候,當時是九死一生,寫的遺囑就是將名下的股份分給了五個人,這五人和微臣都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微臣相信他們可以把商行繼續做下去。」
沈今竹口才了得,慶豐帝被說的啞口無言,心想沈今竹能出此言,肯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並非一時之氣而放棄了當妻子和母親的念頭,不由的感嘆道:「朕是覺得可惜啊,都說龍生龍,鳳生鳳,朕很期待看見你的後代有何本領和才智——難道你不期待麼?你說婚姻和生育會影響你的事業,朕覺得未免太武斷吧,若嫁給一個庸才俗人,滿腹道德文章來約束你,當然會拖你後腿,但是若嫁給一個志同道合、互相體諒了解、能說得上話、可以信任託付、關鍵時刻還能挺身而出保護你和商行的男人,對你的事業也是大助力,哪怕生育孩子會短時間分散一部分精力,但總體也是弊大於利的啊。」
「朕向來視一些規矩為狗屁的,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條鐵律是需要遵守的。你說傳承不需要血脈,可是朕覺得血脈傳承還是很重要的,比如這大明江山,朕能當上皇帝,難道是因為朕聰明絕頂,英明神武嗎?朕和游擊將軍說句推心置腹的話,宗室之內,論起才華本事和品行,朱家好多男兒都比朕強,但是為什麼朕是皇上,而他們連藩地都不得出?就是因為血脈傳承啊!」
「你的商行和孔聖人的思想畢竟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實體,一個是精神,兩者傳承就不同了,你的商行就是一個小王國,和朕的大明一樣,傳承靠血脈才能穩定。」
沈今竹很是意外,慶豐帝居然沒有被她一席話糊弄過去,不再提婚事,反而敏銳地指出傳承的不同之處,又把話題給繞過來了,著實聰明,難怪能從太子順利繼承皇位呢,而且當了這麼多年荒唐皇帝,大明也沒有起大亂子,國運居然還從好的方面開始轉變,可見慶豐帝也是有幾把刷子的。
不過沈今竹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她見識多廣,習慣打破陳規,說道:「說起商行傳承,就拿荷蘭東印度公司舉例吧,如此龐大的一個商行,掌握的金錢、土地、軍隊早就超過了好多王國了,可是他們的決策並非由某一個人,而是一個叫做『十七紳士』的聯盟決定的,微臣的日月商行將來可以效仿『十七紳士』會議,商行的傳承主要是靠對金錢利益的追逐,和國王還是不太一樣的。」
慶豐帝笑了笑,說道:「其實也是一樣,國王和帝國傳承是對權力的追逐遊戲,比金錢更加殘酷。你還是太年輕了,有些天真,太理想了,對人性和世事看得不夠透徹。朕再和你說一句大實話,為何朕堅持你要血脈傳承?因為這是最簡單、最有效、最得世俗認同、雅俗共賞、老幼婦孺皆知、才高八斗和大字不識都認可的、最容易成功傳下去的方式啊,你把朕這句話牢牢記住,好好琢磨琢磨,這種大實話朕不方便說的太透,朕對大皇子都沒有說的這麼直白,今日破例了。」
「朕和你說這些,是把你當成了游擊將軍,國之棟樑,而非一個女子,或者一個商人。你回去好好讀一讀史書,把朕這句話帶進去細細看,就會發現史書上千年,各種紛爭大事,圍繞的無非就是傳承二字,就算是為了你的事業,回去好好考慮考慮,三天之後,進宮再給朕答覆不遲,不要急著拒絕朕結婚的提議好嗎?」
一個帝王如此推心置腹的和一個叛逆的女子說話,不用至高無上的君權壓人,沈今竹倍感恩寵,更多的是壓力和困惑,慶豐帝的一席話和以前乾爹弗朗克斯的思想有些相似,成功的人都會有些相似之處,而慶豐帝的話更加直白接地氣一些,沈今竹覺得自己好像真正摸到了金錢和權力的邊緣地帶,原來榮耀背後刻著一道孤獨,容不得天真。
沈今竹回去後閉門苦讀史書,每晚只睡兩個時辰,睡覺都枕著書,三天過後,沈今竹頂著一對熊貓眼覲見慶豐帝,慶豐帝在瓊華島,坐在大象背上遊春,那頭大象就是四年前暹羅國進貢的娜娜,曾經在猛獸之亂中,和沈今竹曹核一起從虎豹嘴裡救過大皇子。
娜娜已經是一頭成年大母象了,它還認識沈今竹,沒等訓象人發號令,就用象鼻子溫柔的捲起她,放在自己寬闊的背上。沈今竹是第一次和皇上平起平坐,有些不自在,慶豐帝倒不以為意,笑問道:「你考慮的如何了?」
沈今竹輕輕點點頭,說道:「微臣想明白了,如果真有合適的人選,而且他的家族不干涉我的事業,微臣會考慮結婚的。」
慶豐帝拍著象背笑道:「你果然了悟透了,朕封你為游擊將軍是對的,這做人做事啊,目光要放的長遠,同樣也要學會和現實討價還價,達成一個對你最有利的法子。既然你想通了,朕也直說了吧,那天說有人和你匹配,其實也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外甥曹核——」
「是他?!」沈今竹覺得很意外,「婚姻大事,總要你情我願才行,曹核以前曾經直言對微臣說過,他對微臣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是我自作多情。」還有一點沈今竹不敢直說,論血緣,曹核的正牌舅舅應該是閔福王,臨安長公主和福王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福王生母難產而亡,這對姐弟一直由皇后親自撫養。當年臨安長公主背著顧駙馬和曹銓偷情,先帝差點砍了曹銓的腦袋,一碗湯藥弄死了還在長公主肚子裡的曹核,是福王和當年還是太子的慶豐帝苦求,才有今日活蹦亂跳的曹核。以前沈今竹曾經天真的相信慶豐帝和福王兄友弟恭,但是東廠命她暗中監視福王此舉,讓她曉得慶豐帝對這個好名聲的弟弟還是有忌憚之心的。
慶豐帝既然看重自己,為何非要找曹核呢,不過考慮到曹核的老爹是曹銓,曹銓是慶豐帝的死忠,而大明的公主對朝政沒有什麼影響力,慶豐帝就放心撮合她和曹核吧。
「小點聲,別驚著娜娜了。」慶豐帝安撫著象背,說道:「那臭小子是個老鼠膽子,不敢直言,當時你心中裝著一個人,他擔心說穿了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所以就故意奚落你,說你自作多情。他是目前最適合當你丈夫的人,你也信任他對不對?要不然也不會在死遁的時候送他一成股份了。這幾年你們是朋友、也是合作的夥伴,相處的時候大部分都很愉快對不對?所以說他是你的助力,不是絆腳石。臨安長公主和曹銓——咳咳,你也曉得他們不是拘禮之人,你小的時候長公主就喜歡你,曹銓也欣賞你的優秀,不會嫉賢妒能。青梅竹馬,又意氣相投,如此佳配,可不要錯過了。」
沈今竹喃喃道:「可是曹家和長公主的門第太高了,微臣——」
慶豐帝趕緊打斷說道:「你是從三品武官,曹核不過是個五品的百戶,朕還嫌他配不上你呢,何況朕不願意見你招贅,找一個遠不如你的男子湊合過日子,辱沒了朕的游擊將軍。」
「可是我——」
「不愛他對不對?」慶豐帝笑問道:「那你還愛徐八郎嗎?」
有沒有搞錯,自己那點小心思居然無人不知了!沈今竹定定的搖搖頭,「不愛了。」
「那就對了。」慶豐帝笑道:「沒有愛的人,就選個對的人。你的商行需要傳承。你們也才十□□歲,人生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沈今竹表情有些迷茫,說的好像都對,可是——可是好像那裡不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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