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念連連點頭。
「我知道。」
「你想長生?」
「我想永遠陪著師父。」
少女眼神極為真誠,可陸淵望向她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半分情緒波瀾。
「飲下我體內之血的人很多,可最終這些人都會哀求我收回長生血,無一例外。」
「是因為痛嗎?師父你放心,我不怕痛的!」
少女立即想到了那飲下師父一滴血後生不如死的巡天使,可她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陸淵依舊微微搖頭。
「剛開始,你會覺得痛不欲生,恨不能立即死去,慢慢的,你會發覺,痛苦雖然還在,但已然難以感知,直至有一天,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少女有些疑惑道:「感受不到疼痛不是好事嗎?」
「痛苦從未消失,只是你習慣了,喜悅、期待、愛慕、悲傷、仇恨、羨慕、嫉妒在無盡的歲月中,你將無數次經歷人的所有情感,終有一日,這些情感也會如痛苦一般,被你所習慣。」
「習慣?」
「逢人遭受欺凌,你本該義憤填膺;得遇心中所愛,你本該歡欣雀躍;親近之人殞命,你本該悲痛欲絕;一劍斬盡天下敵,你本該豪氣萬丈;遭世間眾生唾罵詆毀,你本該心生落寞可,這些情緒你都不會再有,餘生無論再遇何人、何事,你都只會如現在的我一般,心如死水,這便是長生的代價。」
陸淵說話時,還是如往常一般看著少女,目光平靜。
可不知為何,少女在聽了這番話之後再看向師父一如既往的平靜目光時,卻有了與以往都不同的感受。
她有一種直覺。
師父不是在說她的將來,而是自己的過往。
師父也遇到過心中所愛、經歷過親近之人殞命、一劍斬殺過天下之敵,也曾被世人唾罵詆毀
可此時的師父,眼神是那麼平靜,像是從未經歷過這些一般。
或許,一直以來藏在師父眼底的根本就不是平靜,而是死寂
李陌念覺得心中亂亂的,師父說的這些話,有些她聽懂了,有些卻還是無法理解。
她只覺得,師父其實很可憐。
她眼眶微微泛紅,有些心疼的抓住了師父的衣袖。
「師父,如此長的歲月,你都是如此過來的嗎?你一定很孤獨吧?」
自從回溯時光之後,少女對師父的稱呼不知為何就從『你』變成了『您』,而今又不知為何變了回來。
陸淵抽回衣袖,面色平靜的搖了搖頭。
「是如此過來的,但並無孤獨之感,因為孤獨也如那些情緒一樣,早已離我遠去。」
明明師父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可卻讓少女心中的同情與心疼又上了一個台階。
她想到了在時光長河中見到的那個身影。
當時便覺得對方某些東西與師父很像,但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像是孤獨,但又似是而非。
而今她完全明白了,那就是孤獨,只不過這種孤獨只存在於旁人眼裡,無論是時光長河中的那位還是師父,都不覺得自己是孤獨的。
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情感,猛地扎入師父懷裡,雙手緊緊環繞在師父腰部。
帶著哭腔道:「一定有辦法讓師父恢復正常情感的吧?我不希望師父每日都過著那種日子!」
陸淵緩緩推開少女。
自從在學堂回溯了時光之後,她膽子確實變大了很多,說抱就抱上了。
堅決阻止了對方想再次抱上來的企圖後,陸淵才平靜道:「我讓他所創之法便是為了解決此事。」
少女聞言心中悲傷盡去,滿是驚喜之色的美眸仍掛著一些晶瑩。
她知曉師父口中的『他』就是方才離去的老者。
而對方與師父的對話她一直聽在耳中。
於是她滿是欣喜道:「那師父你馬上就能變成正常人了!不用再受長生之苦!」
陸淵對此並未回應。
重新獲得正常人的情感這件事本就是情感的一種。
他早已沒了情感,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恢復常人的情感,又怎麼可能執著於這件事。
他口中的解決是一勞永逸。
要的是能殺死自己的法。
徹底死亡也好、永久沉眠也罷,都比恢復正常人的情感要來的徹底。
他的長生不僅僅是長生,更是無敵。
而這兩者皆不由他掌控。
他被迫活了無數歲月,也一直未曾找到殺死自己的方法。
仙帝不行,仙帝之上不行,混沌亦不行。
他曾無數次見過天地傾覆,世間一切都被混沌侵蝕分解,也無數次在混沌中見證新天地的孕育,萬物生靈重新演化。
天地與混沌相互轉化,猶如永無止境的輪迴。
而他則被永遠困於輪迴之中。
活著很累,他早已經沒了累的感覺,只是覺得,自己該死了。
而這些,他並不打算告訴少女。
「走吧,去看看我們的新家。」
陸淵抽回一直被少女緊緊攥在手心的衣袖,緩步向老者為他們準備的山水別院走去。
『新家?我們?』
李陌念在心底反覆重複這兩個詞,嘴角不受控制地翹起。
直到師父走遠她才著急忙慌追了上去。
「師父,我們要在這裡住很久嗎?」
「沒錯。」
「可是那個老人家說不會太久。」
「他口中的不會太久與你口中的很久是一個意思。」
「啊?這怎麼能一樣呢?」
「你只活了十六年,而他從天地初開活到如今。」
「真的嗎?那他到底活了多少年?」
「不知道,從未數過。」
「那師父你呢?也是從天地初開活到如今嗎?」
「更早。」
「更早是多早?」
陸淵並未再回話,因為他也不知道。
他直接在院中以不知名玉石打造的瑩白石桌旁坐下。
桌上擺放著很多靈果、一壺酒、以及幾盞酒樽,顯然是老者提前備好的。
陸淵直接拿起酒壺和酒樽,自斟自酌。
見師父不搭理自己,少女也緊挨著師父坐下,拿起一個酒樽擺放到師父身前。
「師父,我也想喝!」
陸淵沒有多說什麼,為她倒滿。
少女捧起酒樽,輕輕抿了一口。
酒水入喉的瞬間,她精緻的五官就擠成一團,半天才緩過來,苦著小臉道:「師父這是什麼呀?好難喝!」
「酒。」
少女將酒樽推到師父身前。
「師父你喝吧,我不喜歡這個味道,還是爹爹的茶好喝一些。」
陸淵看了看少女遞過來的酒樽,道:「夫子還教會了你勤儉持家?」
少女連連點頭,帶著些許自滿的語氣道:「那是,爹爹教我的可多了,師父你快喝,別浪費!」
陸淵沒有多說什麼,拿過少女的酒樽一飲而盡。
看著自己殘留的些許唇印被師父的薄唇所覆蓋,少女嘴角微微勾起,粉頰浮現出了些許紅暈。
不知是羞的還是酒勁所致。
陸淵放下酒樽的瞬間,她嘴角的笑意瞬間收斂,又假意抿了抿嘴道:「哎呀,方才喝得太少,忘了這酒是什麼味道了,師父你再讓我嘗一口!」
說完,不等師父說話她便一把奪過了那屬於師父的酒樽,找准位置抿了一大口,精緻的五官再次扭曲。
陸淵拿過她手中的酒樽,平靜道:「嘗出來了?」
少女眼神有些閃躲道:「嗯,嘗、嘗出來了。」
「這次喜歡嗎?」陸淵看著少女閃躲的美眸繼續追問。
「喜歡啊不!不喜不對不對!」
少女面色更紅,心慌意亂,不敢看向師父,總覺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師父看穿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在短暫的手足無措後竟然掩面逃離了這裡。
「師父你繼續喝,我去打掃一下新家。」
看來回溯時光中的夫子連兒女情長這等事都講給自家女兒了。
陸淵的視線並未追逐少女逃離的身影,他拿回酒樽,望著院前秀麗的山水,繼續自斟自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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