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找到他時,他應該是有些掙扎的。」一塵輕聲道,「或是因為那位十三先生,或是因為他那時的處境,也或許是因為,他想重回靈山寺了。
他敗給了老衲,但一路之上,未見任何挫敗之色,也沒有任何怨恨。」
「弟子越聽越迷茫了。」慧通看著一塵,「您說這些,想說明什麼?」
一塵沉默許久,緩緩道:「老衲,不如一鳴。」
慧通無法淡定了。
「事實證明,論天賦,老衲確實不如一鳴。」一塵繼續說道,「斷肢重生之法,前無古人。」
「佛,修的應該是心。」慧通輕聲道,「您是弟子心中,佛法最為精深的師叔祖。」
一塵笑道:「你行走江湖,靠的是佛法,還是你的武學?」
「這不一樣。」慧通搖了搖頭。
一塵自嘲的笑了笑,道:「老衲不如你。」
慧通沉默,盯著一塵,「您也參與這件事了?」
一塵道:「袖手旁觀,算參與嗎?」
慧通心中微沉。
袖手旁觀,代表著一種態度。
「弟子還是不懂。」慧通悶聲道,「就算是嫉妒一鳴師叔祖,也不至於殺了他吧?把他抓回,囚禁於面壁洞,不行嗎?」
一塵輕聲道:「靈山寺諸僧,沒人去長安城。」
慧通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了,「袖手旁觀,是整個靈山寺的態度?」
「是整個佛門的態度。」一塵看著慧通,「如今,任何事,一旦涉及到那位十三先生,便有可能是影響到天下的大事。」
慧通問道:「誰來過靈山寺?」
這是關鍵。
「你很聰慧。」一塵眼裡閃過幾分讚許,「不過,這個問題,不該由你來問。」
慧通徹底明悟,輕語道:「在這種時候,袖手旁觀,真的代表了靈山寺的態度。」
「靈山寺,既是寺廟,自屬佛門。」一塵輕嘆道,「佛在西方,即將東歸。」
「弟子之前,跟師叔祖講述過,弟子在佛州的經歷。」慧通冷聲道,「所謂西方的佛,不過是一群偽佛罷了。
靈山寺亦為佛門聖地,何必聽從他們的號令?」
一塵道:「世事就是這般奇妙,當初,他們被那位院長大人驅逐到西方荒漠,建立了佛州;當時,大概沒人能夠想到,西方荒漠,會成為佛門弟子的朝拜之地。
在你去佛州之前,你又何嘗不是對那邊充滿期待?」
「弟子已經見過了他們的醜陋。」慧通淡淡道。
「中原諸寺,尚未見過。」一塵輕聲道,「那邊已成佛門正宗;中原諸寺僅是支脈;如今佛門正宗降下法旨,支脈誰敢不從?」
慧通眉頭擰的更緊了,「據弟子所知,咱們靈山寺的底蘊,相當的深厚。」
一塵看著慧通,意味深長地問道:「你何不多想一想,咱們靈山寺的底蘊,在他們年輕時,可曾如你一般,也都去過佛州朝拜?」
慧通臉色變了。
一塵笑了。
慧通驚疑不定地盯著一塵,「師叔祖,您曾常年遊歷天下…」
「不錯,老衲也曾去過佛州。」一塵微微頷首。
慧通無法淡定了。
「您」他看著一塵,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
一塵閉上雙眸,「老衲的腦海里,就像是有兩個一塵一樣,一個一塵,清醒地認知一切,可他卻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觀察著;另外一個一塵,擁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更擁有一顆想要朝拜西方的佛心。」
「您能夠告訴弟子這些,已經代表,您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慧通沉聲說道。
一塵睜開雙眼,微笑說道:「老衲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已經了解了足夠多的事,同時你的身份很特殊。」
慧通沉默,他知道『身份很特殊』,指的是他和楚休的關係。
「您清醒著,可卻故意做了錯誤的決定。」慧通輕嘆,心情很是複雜。
一塵笑道:「清醒,僅代表認知,並不代表行為。儒聖曾說過,君子行事,論跡不論心。
這世上的小偷,估計都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可他們還是會去偷。」
「您現在的模樣,很不像弟子曾經認識的一塵師叔祖。」慧通沉聲說道。
一塵臉上笑容依舊,「或許,我已不是我。」
慧通一驚,一雙眼眸,死死地盯著一塵,緩緩道:「可否允許弟子之靈,進入師叔祖的祖竅?」
一塵搖了搖頭,「別多想,老衲的祖竅里,只有老衲的靈。」
慧通皺眉不語。
「不要在意老衲的想法。」一塵微笑道,「你該想的,是如何跟那位十三先生交代,如何在靈山寺和他之間,做出選擇。」
「您如果是這種態度,弟子已無需選擇。」慧通看著一塵,「其實,弟子的心,一早就做出了選擇。」
「哦?」一塵臉色如常。
慧通輕聲道:「直至此刻,弟子才真正明白,楚兄為何會故意把消息傳給弟子和古沉沙。」
「為何?」一塵問道。
「因為一鳴師叔祖死了。」慧通沉聲道,「因為,你們所做的事,是錯誤的。」
「你能分辨對錯,這很好。」一塵輕聲道,「至少證明,你還年輕,你還堅持著初心。」
「您也可以,但您選擇了袖手旁觀。」慧通搖了搖頭,「弟子懂了一些,可心中多了很多的不解。
這些不解,在靈山寺已經無法尋到答案。」
「你要走?」一塵詫異。
慧通眼裡閃過一抹茫然之色,「弟子好像不止是要走,弟子對弟子的身份,也產生了懷疑。」
一塵盯著慧通,緩緩道:「那就去遊歷天下吧,天下眾生萬相,應該可以給你答案。」
「好。」
慧通點了點頭,隨後轉身走出了禪房。
一塵聽著關門聲,愣愣出神。
「魔,是放縱;佛,本應是克制…」一塵輕語。
走出禪房的慧通,聽到了一塵師叔祖的聲音,眼裡再次閃過一抹茫然。
他理解這句話。
佛門戒律眾多,這是克制,這是約束己身。
可此刻,他想到了決堤的洪水。
歷來治水,似乎都是,堵不如疏。
慧通抬起了頭。
天空上。
一朵翻騰的白雲,正在緩緩飄來。
「該來的,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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