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山烈再厲害,也帶不來貝迦的千軍萬馬。
在場的位高權重,深知有些事兒根本不能純靠武力擺平。
鍾勝光點頭:「如果諸位沒意見,我就駁回賀靈川的請求。」
干戈廳大門被人推開,紅將軍一身暗紅輕甲大步而來。
她剛從戰場上返回,行動間自有一股悍烈之氣。
鍾勝光問她:「薜河戰況如何?」
「拔陵兩次發動,都被我攔下了。但秋冬少雨、水位降低,他們一定還會嘗試渡河。」紅將軍大馬金刀坐下來,十指交叉置頜下,「拔陵大軍裡面,新出現不少妖怪,都有些道行。」
「莫不是貝迦派來的?」趙先河一驚,「這可不妙。貝迦以前從未派兵插足盤龍荒原。」
貝迦幾次三番算計盤龍城,都是在暗中使壞,要麼操控拔陵、仙由進攻盤龍荒原,要麼用津渡鬼母、變異妖蟲入侵赤帕高原。
直接派妖兵參戰盤龍荒原,這還是頭一回罷?
這舉動背後的含義,不妙啊。
或許預示,貝迦對盤龍城已經失去了耐心?
「待我們俘虜幾頭,再詳細問問。」紅將軍戴著面具,但眾人仍覺她目光從自己臉上掃過,「你們商量什麼呢?」
鍾勝光遂將議題說了。
紅將軍順手從桌面拿起急報,瞟了一眼:「有意思。如果僅為分化匪幫、孤立伏山烈,沒必要這樣討好水匪。派人談判,安撫匪幫也就是了。我看賀靈川還有後手沒用出來。」
南軻將軍微訝:「你支持他?」
鍾勝光啼笑皆非:「什麼後手,急報中可沒寫出來。」
「既用之,則信之。」紅將軍無所謂道,「一年不過多掏三萬兩銀子,讓他玩兒去吧。」
「不止三萬。」趙先河指出,「瀧川商路的修繕維護,光憑那些水匪是不行的,玉衡城必然自掏腰包。再說玉衡城先前與水匪打殺好幾個月,雙方早就結仇。現在玉衡城突然討好水匪,軍民哪裡願意?」
「民意可以疏導,玉衡城最近經營不錯,收入見漲。」紅將軍淡淡道,「我看不出問題在哪。」
鍾勝光皺眉:「但是」
少年人的方案,充滿了胡鬧的氣息。
「先對付貝迦大將,這總沒有錯。把外力趕出瀧川,匪眾就不成大患。」紅將軍把急報扔在桌上,「鍾指揮使原想派趙印安去統領玉衡城,臨時換成了賀靈川,不就是想試探他的才能?如今機會來了,正好觀察一番。」
鍾勝光沉吟。
趙先河不滿:「賀靈川的要求異想天開,鍾大人不會真在考慮吧?拿這等大事做實驗,兒戲!」
南軻將軍附議:「從前我們在盤龍荒漠剿匪,哪一次不是乾脆利落?即便貝迦派人潛進瀧川搗亂,也不過一隊人馬。如果賀靈川做不來,我願意領兵前往瀧川,將他們一網打盡、以絕後患。呵,為何要放玉衡城與他們過家家?」
紅將軍淡淡道:「倘若日後盤龍城再打下金檮,那裡也有盜匪,你也去?」
南軻將軍毫不猶豫:「去。」
「倘若西芰舊都同時又有人造反,你能分身前去平叛?」
「我可以分兵。」
「如果同時盤龍荒漠北線遇到拔陵壓境呢?」
南軻將軍不悅:「紅將軍,盤龍城不缺良將。」
「盤龍城想向外擴張,最缺的就是能獨當一面的人才。」紅將軍抱臂問他,「現在區區一個西芰舊地上的麻煩都要盤龍城出兵鎮壓,日後我們領地越擴越大,難道全要盤龍軍和大風軍四處救火?」
鍾勝光猶豫許久,才道:「正好要走一趟玉衡城,我去聽聽賀靈川的說法。」
耳聽為實,才好決斷。
眾將也不多言。像今日這番爭辯,一旦有紅將軍在場,結果幾乎沒什麼懸念,唉。
瀧川,西芰偽軍駐地。
這裡原是陸家幫的老巢,西芰偽軍吞併它後,伏山烈就相中了這裡的複雜地形。
此處稱為椋湖,大小七個湖體互相聯通,波光粼粼如珍珠走串。湖邊長草能到一丈高,人走進去就沒了影子。
湖中島嶼就是駐地,周圍的水生妖怪就是守衛。
伏山烈吃過午飯正在假寐,親信小步快跑來到青竹涼榻跟前,小聲道:「將軍,線報。」
伏山烈眼皮一撩:「說。」
「千金寨的內線傳來消息,陶凜和徐則壽私會玉衡城統領,對方開了個協議給他們。」
「統領?賀靈川?」伏山烈睜眼,「什麼協議?」
親信遂將內容上報。
伏山烈一聽就坐了起來:「協議達成沒有?」
「陶徐二人說要回去,商量商量。」
「優柔無知。」伏山烈道,「換作是我,當場就會同意。」
「玉衡城怕我把瀧川的人都收光了,就想拉攏這幫沒用的東西!」他按了按太陽穴,「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姓賀的真是個人物。」
「根據北邊的內幕,玉衡城不喜歡他的策令,認為他討好水匪實屬多餘,又揮霍錢財無度,不符合盤龍城軍隊的一慣做法。」
伏山烈聞言一喜:「這倒是個好消息。既然只有他一力主張,那把他弄死就行了!」
姓賀的死了,玉衡城的剿匪方略很可能又回到老路上。他的計劃又能繼續下去。
這親信是從貝迦跟過來的,仍然有些不解:「將軍,這盤龍城就算拿下西芰,也還是彈丸之地。您為什麼要自動請纓,過來對付一個降城?」
伏山將軍在淵國之戰大放異彩,是貝迦將軍序列中的後進少壯,到哪裡立功不行,為什麼偏偏要選這裡?堂堂貝迦將軍成天混在水匪窩裡,不是自降身價麼?連帶他們這些手下也得在塵土飛揚的瀧川商路打秋風。
伏山烈瞥他一眼,對他肚裡的小九九一清二楚:「跟我來瀧川,讓你吃灰吃多了不樂意是吧?」
「不不!」親信連忙否認,「卑職這條命都是您的,吃點灰有什麼了不得!」
「像盤龍荒原、像西芰這種地方,世上多了去,哪裡值得靈虛城多瞄一眼?」伏山烈問他,「為什麼靈虛城要兩次三番試探盤龍城?」
「卑職不知。」
「這裡很多地方不對勁兒。」伏山烈伸手往天上一指,「我聽說盤龍城供奉的神明,正在天上攪風攪雨哪,靈虛聖尊很不高興;盤龍城那支軍隊,大風軍,也是出人意料地強悍。」
親信立刻道:「它再強大,也不如我們貝迦。」
「是麼,你比過了?」
「沒、沒有。但是」貝迦國力、軍力稱霸當世,名將如雲,這小小盤龍城有什麼可比性?
伏山烈嗤了一聲:「相比貝迦,盤龍荒漠的確只是彈丸之地。但從面積、從人口看,盤龍城的元力卻異乎尋常地強大!這甚至吸引了天神的注意。再讓它們坐地壯大,以後更難剿滅。西芰、瀧川是極好的切入點,盤龍城剛把這裡收入囊中,統治未穩。如果能把他們往外延伸的手腳斬斷,或能令盤龍城不斷失血。」
他把雙手放到腦後:「我來這裡,才是一著妙棋。」
親信似懂非懂:「將軍英明。」
伏山烈又打了個呵欠:「你懂個P,退下吧。」
一個多月後,瀧川千金寨。
寨主陶凜午睡剛起,邊走邊伸懶腰。
自從跟賀靈川簽訂協議、受僱於玉衡城後,瀧川最大的匪幫千金寨搖身一變掛上了腰牌、吃上了官家飯,穩穩收了幾十天的路稅。
往來客商看見這些水匪站在卡哨里持牌收費,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要不是玉衡守軍就在邊上,他們怕是要轉身就跑。
姓賀的說得很對,這麼收錢著實舒服,根本不用亮傢伙,人家就陪著笑臉、心甘情願地雙手遞銀子過來。
頂著官家的身份收錢,名正言順。
千金寨和球花幫簽下協議以後就昭告瀧川,讓其他匪幫離自己收費的路段遠點兒,別來生事。
這麼多天過去,只有西芰偽軍不給面子,劫過兩回道兒,有一回得手了,另一回被千金寨和玉衡城守軍攔下,打得血流滿地。
但總體來說,守道比劫道划算得多,甚至守道兒的傷亡撫恤也是由玉衡城出錢。
賀統領的原話是怎麼說來著?
工傷公報,也就是公家報銷。
千金寨和球花幫這麼搞,其他小匪幫更沒活路了,乾脆紛紛效仿大幫,向玉衡城投誠。
不過陶凜總覺得,今天寨內的氣氛有點古怪,不少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但一見到他就不吭聲了,目光閃爍。
甚至他去小解,背後也總有幾道目光跟著,讓他老不自在了。
陶凜終於忍無可睹,隨手向眾人一指:「說!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個賊眉鼠眼盯著老子!怎麼著,最近沒活兒干,把你們給憋的?」
他在寨子裡威信不低,大家面面相覷,誰都不想當出頭鳥。
最後有人推了門頭前的瘸子一把,小聲道:「柳瘸子,你看到的,你上啊!」
瘸子的腿是三年前打劫時斷的,後來就騎不了馬,只能留在寨子裡給人當馬夫,成天叉草料、清馬糞。
陶凜目光一凝:「過來!你看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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