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城獨佇荒原,與貝迦遙相眺望,又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貝迦為何盯上盤龍城?」
鍾勝光苦笑:「這幾百年來,貝迦四處煽風點火、製造動亂,給眾神收集魘氣,難道這些國家都惹到它了?」
鹿洵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靈山的態度向來審慎,長老們也都老了」所以相對保守。
鍾勝光即道:「對於天神,要勝之必先知之,我相信靈山仍然保留與天神的觀察渠道。彌天可是正神,便是留著這麼一個可靠的消息來源,又有什麼不好?」
他就差明說,靈山與天神之間也不是完全斷聯。
敵對雙方互相揣摩、互相研究、互相滲透,才是常態嘛。
鹿洵笑了幾聲,這話不好接啊。這位鍾大人名不虛傳,竟然先指靈山與天神有關聯,後面又說靈山勾搭的小神不怎麼可靠,不如換個正神合作。
「我今趟前來,就想與君一席談,想親眼見識盤龍城軍。這裡的人們堅韌不屈,我很佩服,希望盤龍能與百列建交,日後常來常往。」鹿洵用力咳了一聲,「眼見為實,我今趟回去也一定全力替鍾兄爭取。」
靈山雖然還沒接納盤龍城,但百列人願意先與它建交。
「一定」、「全力」,讓鍾勝光能感受到對方的誠意,他轉身取了兩盞茶水。
「固所願也。以茶代酒,敬友邦睦鄰,來!」
雙方舉杯,一飲而盡,都是哈哈一笑。
又聊好一會兒,鹿洵很想見識本地風土人情。於是鍾勝光喚來溫道倫,讓他陪著貴客到城內遊逛一番。
賀靈川沒有同去,因為鍾勝光在送客出署後,轉頭就對他道:
「跟我來。」
賀靈川暗暗吸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兩人還是回到會議小廳。
鍾勝光道:「方才遭遇伏山烈的過程,你細說一遍。」
賀靈川平實敘述。
鍾勝光聽得十分認真,端茶喝了一口:「伏山烈著急了,才會以身犯險。說明你對瀧川的施策有效,阻礙了貝迦的計劃。」
「是。」
「幸好鹿先生沒有受傷,否則今後與靈山交流更加困難。」鍾勝光嘆了口氣,「瀧川匪患的處理,好就好在你們及時發現貝迦插手,否則他們暗中潛伏、慢慢壯大,日後就更難對付。」
擺在明面兒上的敵人,盤龍城不懼。
怕的是不見光的暗處,有惡祟滋長。
賀靈川想起百多年後老水蜥的回憶,西芰這片土地,盤龍城為什麼得而復失?究其原因,恐怕還是對整片西芰地界的掌控力不足,又定下先守東疆門戶,再剿瀧川水匪的策略——
他剛上任玉衡城統領,與溫道倫交談,就發現他的確是這樣的思路。
沒辦法,這時的玉衡城人馬不足、兵員不壯。既然力量有限,就要把眼前的麻煩分出輕重緩急,不重要的當然往後放一放。
盤龍城和溫道倫雖知瀧川商路的重要性,但也只是打算定期掃蕩水匪,使之莫要猖獗。
沒人看得起瀧川水匪。對高傲的盤龍城、對悍勇的大風軍來說,拔陵國都在它們手下鎩羽而歸,貝迦的潛入破壞也被中途打斷,他們連這種量級的對手都能打敗,又怎會將小小的瀧川匪患放在眼裡?
於是在貝迦的暗中加持下,這點癬疥最終變成了不治之症。
賀靈川掌權後,改變了玉衡城的攻防重心,將治理匪患抬到頭等大事。只有儘快斬斷外敵伸進來的黑手,玉衡城才不會陷入日後的窘迫。
鍾勝光又問他:「你看,伏山烈是不是得知鹿先生來訪,才專門伏擊?」
賀靈川搖頭:「從刀鋒港到白沙灣天高路遠,中途橫跨好幾個國家,旅程至少兩個月起。我想,伏山烈即便知道他要來,也不可能蹲守得這麼精準。」
「並且伏山烈一露面就直衝我來了。他想殺的人不是鹿先生,而是我。」這一點,他相當肯定。
真實歷史裡的玉衡城守趙印安,是不是就死於這一次襲擊?
鍾勝光輕呼一口氣:「伏山烈真是個麻煩。」
賀靈川抓緊問道:「鹿先生也加入靈山?他在靈山當中是個什麼等級?」
「靈山的仙人如果不出山不露面,各種事務就由長老會決定。鹿氏一門乃有據可查的仙人後裔,靈山自然高看他們幾眼。鹿先生在長老會下屬的定察院,又與東星長老有交情,很受信任。」
賀靈川猶豫一下,還是問道:「靈山很了不起麼?如果靈山始終不讓盤龍城加入,對我們會有什麼影響?」
「長老會又不止一個人,有人否定就有人贊同,再嘗試就是了。鹿先生也說了,會替我們繼續爭取。」鍾勝光揉了揉眼皮,「盟友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靈山對拔陵國也有影響。但是,加不進靈山也無妨,過去十多年我們不都這麼過來了?」
他輕描淡寫,但賀靈川很清楚他為了打破盤龍城被孤立、被圍困的局面,而付出的努力。
靈山的拒絕,就代表了仙人勢力對盤龍城的拒絕。
這一點,無疑讓鍾勝光很失望。
說到底,靈山能直接幫助盤龍城抵禦外侮嗎?不能。
既然不能,它又有什麼資格對鍾勝光和盤龍城在不得已時做出的選擇,說三道四呢?
賀靈川更是由此看出,盤龍城和彌天的確是深度綁定,難以切割。這種關係超過了賀淳華與奈落天。
他們之間的紐帶是什麼呢?是紅將軍,還是大方壺?
鍾勝光隨口道:「接下去幾天,你陪鹿先生在玉衡城多走動。我聽說他是個溫和正派之人,希望他將所見所得,如實稟報靈山。」
「鹿氏是仙人後裔,那至少延續了兩千多年罷?」
鍾勝光笑道:「是啊,他家氣運不絕。我聽過傳說,每隔幾代人,鹿家都會誕生氣運之子。」
「氣運之子?」賀靈川聽到新名詞,立刻豎起耳朵,「那是什麼?」
「鹿氏一門在上古時期是不折不扣的『仙家』,出過不少仙人。其中最有名的是鴻離上仙,法力無邊,經歷了仙魔大戰而不墮。但他終究也沒捱過靈氣衰落的困境。在他坐化前,後人痛哭求指一條明路,畢竟天地已然劇變。」
「鴻離上仙就告訴他們,仙人註定衰亡,世事變幻無常,強求不得。但在他最後的加持下,鹿氏每過幾代必然誕生氣運之子,其身負鴻運,或可幫助家族走出困境。」
賀靈川目光微閃:「這是真的?」
鍾勝光並不在意:「這種傳說又沒有證據,真真假假,只有鹿家人自己知道。」
氣運之子。
賀靈川反覆品評這四個字。
從鹿洵算起,到賀靈川原身,間隔大概一百七八十年,中間出過幾代氣運之子呢?
他忽然想起了賀淳華。
真不是東西啊!
當時自己問起鹿筱芸,賀淳華是不是沒跟他說盡實話?
這個曾經的便宜老爹是不是聽信了鹿家的傳言,才跟鹿筱芸生了個兒子?
賀淳華的確一直稱讚長子為福將。
唔,難怪奈落天要選他為皮囊,敢情也是相中了氣運之子的特性?
但這傳說並沒限定「氣運之子」的誕生必須在嫡系還是旁支,或許現實中的鹿振聲才是開出了外掛的那一代。
「可是這兩千年來,鹿氏領地不斷縮小、地位也不斷下降,這能算氣運通天麼?」
鍾勝光擺手:「區區氏族氣運,哪能拗得過天下大勢?比如淵國,邵兄貴為皇親國戚,個人氣運不可謂不好。然而貝迦屠滅淵國,他最後還是成為亡國流民,浪跡天涯。」
是啊,一人之力、一族氣運,豈可與天下大勢抗衡?
「即便傳說是真的,這麼有福氣的人,每過幾代才出一個,能中興家族就不錯了。」鍾勝光的點評很客觀,「鹿氏一門能綿延兩千多年,真是不容易。」
從古至今逾千年而不泯滅的家族,已是鳳毛麟角。
賀靈川又從懷中取出一支刑龍柱,遞給鍾勝光:
「這是近半年來收集的魘氣。」
鍾勝光望著柱身當中忽而為液體、忽而為氣體的淡紅,嘆了口氣:「難為你了。」
西芰舊地在盤龍荒原之外,這裡的魘氣只有刑龍柱可以收集,否則就被天羅星吸走了。
刑龍柱中的魘氣來源於新亡者,既有水匪、偽軍的,也有玉衡城人的,混淆在一起,根本無從分開。
賀靈川根本不想收集這些魘氣,但他若不動手,說不定對面的伏山烈就包圓兒了。
刑龍柱在外界開始傳播,貝迦人多半已經拿到。
賀靈川望著這支刑龍柱,道出心中疑問:「這裡面還有一點淺白的氣體,好像不是魘氣?」
就一點點乳白,若不是他時常取刑龍柱觀察,根本留意不到。
「彌天說過,魘氣、陰煞之氣、瘴氣,都能用它收集,只有靈氣、元力除外。」
「我還以為這刑龍柱是專物專用,只能收集魘氣。」是啊,用珍貴的神骨製成的玩意兒,豈止是單一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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