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從前有過協議,但都不想好好執行,一個不想給,一個真敢要,都在千方百計鑽漏洞、耍聰明。等到火燒摘星樓事件爆發以後,彼此信任的最後一點基礎,也被這把火燒了個蕩然無存。
天宮與岨炬之間的猜疑和嫌隙不會消失,所以賀靈川認為,他們的內耗不可能停止。
人無信不立。這幾個字不僅是道德層面的教化,也是人際利益的真實寫照。
信用就是財富,一旦被摧毀,靠什麼再重建呢?靠天宮的傲慢,還是岨炬的貪婪?
「比岨炬鬧事之前,要再豐厚一倍!這一下真叫雪上加霜!」想到柯家的愁雲慘霧,方燦然拊掌大笑,「就該讓妖帝和天神收拾自家的狗。只要勒緊項圈,柯家被勒到翻白眼都不敢叫喚一聲!」
柯家有多慘,方燦然心裡就有多快活。
他不希望柯守意馬上就死,他希望柯家人飽受折磨,看著自家的不義之財慢慢被風吹雨打去。
賀靈川問他:「大仇得報,是什麼樣的感受?」
「爽!」方燦然閉了閉眼,再次回味,「那種爽快,那種酣暢淋漓,任何語言形容都太蒼白。」
邵氏一門的遺志,他終於完成了第一步。
自懂事起就肩負的重任,終於卸下了一小半。
祖先邵堅慘死,貝迦所為;
故國淵國被屠,貝迦所為。
他只捅了貝迦一刀,如果今後還有機會,他很樂意再多捅百十刀。
「前路迢迢,道阻且長。」酒溫好了,香氣撲鼻。方燦然親手給兩人倒滿,「是你助我大仇得報。來,我敬你。」
沒有賀靈川大鬧天宮在先,他就沒機會報仇雪恨。從這一點來說,他欠賀靈川的人情欠大發了,不是幾句輕飄飄的感謝就能抵清的。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這酒有淡淡果香,入喉順暢。
而後,方燦然就問起賀靈川這一年的去向。
賀靈川簡單道:「去辦了些私事,又用你的符信和口令,向嶸山借了些人手,一直帶到這裡來。我以為,嶸山會將這件事告訴你。」
「我離開貝迦以後避了很久的風頭,這期間誰也聯繫不到我。其實我當時送你的符信和口令也算不得我的,而是靈山的,我只是假公濟私。」方燦然笑道,「我做了些假象,令金角家族以為我死在雷擎巨獸的禍亂之中。那晚失蹤的人實在太多,無從查起。」
賀靈川記起,靈虛大亂當晚死去和失蹤的人多半是平民,但方燦然作為總策劃者,顯然是不在意的。
「你怎麼來刀鋒港了?」
賀靈川將自己購得仰善群島之事三言兩語說了,而後道:「從今往後,你可以喚我賀島主。」
方燦然哈哈一笑,拱手道:「原來是賀島主了,失敬失敬。」
他笑了兩聲,有些怔忡。
「幹完那等驚天動地的大事以後,你居然跑來刀鋒港白手創業,可真是」閒出P來了。
「你到底跑來這裡做什麼?」
「避風頭啊。」賀靈川一臉無奈,「你為什麼來,我就為什麼來!」
方燦然從靈虛城出逃,一直躲到了海之一隅,不就為了從貝迦視野中消失?
「你到底怎麼跟貝迦結的仇?」
普通人干不出來這種事。說難聽點,一隻小螞蟻怎會無緣無故去撩撥人類?
甚至連這種妄念都不該有。
「沒門沒派,就不能和貝迦結仇了麼?」賀靈川晃著杯中酒,「我推倒貝迦之心,比你更加強烈。」
行吧,誰沒有難言之隱?他既不肯說,方燦然也不勉強,舉杯道:「能,太能了。來吧,這一杯,敬江湖揚帆、來日方長!」
他報了仇,賀靈川也得了島,都有全新的開始。
賀靈川飲盡杯中酒,才問他:「貝迦和牟國打仗,形勢如何了?我聽說牟國打了好幾回勝仗。」
「時緩時急,各有輸贏。無論是貝迦還是牟國,現在不過互相試探,遠沒到出盡全力的時候。」方燦然悠悠道,「大國爭戰,哪有那麼簡單?」
董銳插話:「在你看來,哪一國會是最後贏家?」
「要說國力,毫無疑問是貝迦最強。」方燦然抿了口酒,「我在靈虛城二十年,體會最深的就是這個國家的積累和底蘊之雄厚,只能用深不見底來形容。」
「待得越久,越覺心驚。所以,你我二人在靈虛城能夠成事,實在是」
實在是運氣爆棚。
強橫了六百年仍不見式微的大帝國,積累下來的財富、能量、信心,一般人根本難以想像。
這就是底蘊啊。
「而牟國軍隊整肅、作戰英勇,不僅百姓擁戴,又有那麼多道門支持。」說到這裡,他猶豫了,「都是當世強國,真說不準。」
賀靈川看得出,他認為貝迦的贏面更大。但站在方燦然的立場,他又不願意這麼說。
希望總是要有的。
「戰爭的勝負,不僅由國力決定,還有國運、國勢、資源稟賦、人心向背。」賀靈川提樽給他倒了杯酒,「否則也不用打了,大家比一比歷年誰賺錢最多、誰軍備最強、誰軍隊最能打就行了。」
在他看來,方燦然太了解貝迦、太了解貝迦的強大,就像直視強光會被亮瞎眼,反而看不清周圍的景物。
「說得也是。」方燦然也是收發自如,「我聽說貝迦和牟國又有意暫時休戰,前線正在談判。」
「哦?」賀靈川目光微閃,「能談成麼?」
聽說?有時候「聽說」本身也是人家故意放出來的風聲。貝迦到底想不想打仗,或許只有天宮和妖帝等寥寥幾人知道。
「談判嘛,只要雙方真不想打,就能成。」方燦然道,「但貝迦內部好像還有些三心二意。主戰派認為,要先狠狠給牟國一個教訓,挾大勝之餘威才能談和,否則貝迦顏面無光。」
「這話是沒錯。」
大國威嚴不容冒犯。這句話反過來說,別國得罪了貝迦還能安然無事,那貝迦的王霸之氣今後還能震懾全場嗎?
是戰是和都有道理,貝迦內部還會拉鋸。
而牟國忙著與貝迦作戰,暫時就無暇東顧了。賀靈川沉吟,這樣看來,時局留給自己的窗口期不會太久。
方燦然也撕了塊魷魚乾:「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你躲去海上當島主,倒是悠閒愜意。還可以坐山觀虎鬥。」
「觀虎鬥?」賀靈川聽得心頭一動,「就仰善群島這位置,能觀到什麼虎?」
別人出海都是為了避禍,他卻是為了立足。
「雅國啊。」方燦然細嚼慢咽,「雅國最近動作不斷,向西向北都在試探。」
雅國在百列以東,以游騎部落立國,吞過百列的領土,去年底還向百列索要一大筆賠款。
「向西是百列,向北是車賓國?」
「對。據我拿到的消息,雅國過去這些年與貝迦過從甚密,光明正大互派使者不說,雅國國君壽辰,靈虛城還遣使送禮祝賀。雅國得了禮物,大肆宣揚。」
「雅國和貝迦勾結在一起了啊。」賀靈川丟兩顆花生進嘴,「這樣說來,牟國腹背受敵。」
「有貝迦撐腰,雅國行事更加肆無忌憚。」方燦然分析,「目前來看,它對百列的興趣比北部的車賓國更大。」
「雅國在百列這裡要錢容易,就會一而再、再而三。」
柿子要挑軟的捏,霸凌也會成習慣,對人對國都一樣。
「但我若是雅國國君,可不會把百列一口吞了。」
方燦然也道:「是啊,否則雅國就與牟國接壤了。」
留著百列在,牟國就不好直接對雅國動武;沒有百列居中緩衝,雅國就要直面牟國的拳頭。
說完了外政,大家又隨便聊了幾句,賀靈川問他:「在鉑金島,你還是干老本行麼?」
鉑金島最大一股勢力,就是太行宗。
「不錯,我就做這個最順手。」方燦然下巴往外一呶,「今晚的鬼市就有我們主持的發賣,想來玩玩不?」
「好,我的確有東西想出手。」賀靈川從儲物戒取出兩樣東西擺在桌面上,「方大掌柜給估個價吧?」
一塊通體油黃、脂潤瑩透的印章。
一塊雕有黑、金、藍三條蟒蛇的令牌。
印章當中有微光緩緩流動,方燦然識得這是最上等的雞油黃。
令牌上的三色小蛇,卻在三人眼皮底下轉了個圈,互換了一下位置。
方燦然閱寶無數,一看就微微動容:「你又弄到好東西了?」
「不錯,上手瞧瞧吧。」
方燦然戴上手套,小心拿起印章翻看,見印底陰刻「淼渺」二字,「渺」那中間一點還凹陷進去,不像天然形成,而是被外力戳出來的小孔。
令牌入手卻冰涼一片,多拿幾息雙手結霜,把持不住了。
方燦然放下兩物,面色肅然:「這是上古遺寶?難得保養這般妥當,可知來歷?」
上古的靈寶都有特性,旁人輕輕碰觸就知道它的基礎功效和用法。除非使用者另有心得,否則就不需要另外解說。
「這兩件都是三水真人的隨身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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