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夜間太過靜謐,夏溪苽沒來由覺著尷尬,清了清嗓子,道:「小白呢?」
人間小院不辭而別,也不知它近來過得可好?
雲衍拉住她的手朝溪邊指了指,夏溪苽順勢望過去,果見一個巨大的身影正立於溪水旁。
月色下那一身羽毛如絲綢般光滑雪白。
小白大概也看見了夏溪苽,卻是用它細小的鼻孔哼了哼,轉過頭不做理會。
數月不見,反倒越發傲嬌起來。
夏溪苽見了好笑,耳畔,雲衍的嗓音透過月華淡淡傳來,「兩天前我同小白說要接你回來,它便日日守在這一處,片刻也不願離去。」
夏溪苽聞言,心底驀然一酸,又出奇的溫暖。
在這舉目無親的世上,唯一值得信賴,而又不離不棄的夥伴,怕是只有小白一個了吧?
當初變故來得突然,它銜著果實邀功前來,沒見到她的身影時,該有多著急呢?
夏溪苽甚至可以想像得出小白胡亂撲棱著翅膀,「咕咕」直叫的模樣。
思及此,她像是一刻也等不住,鬆開握住雲衍的手,匆匆忙忙躍過木橋趕至它身邊。
不知是不是處在雲邸的緣故,今夜的繁星格外耀眼。
小白便小心翼翼地用它那盛滿星空的眼珠偷偷瞅向夏溪苽,見她發現了,又極快的收回眼神,佯裝欣賞風景。
變扭成它這副性子,也是沒誰了。
夏溪苽仔仔細細的打量起眼前早已高出她數米的白鷂,它瘦了不少,毛色也不及從前富有光澤,這麼大的骨架,沒有脂肪做支撐,竟顯得瘦骨嶙峋了。
夏溪苽覺著她還是挺有幾分做老媽子的天分的,昔日總抱怨小白太胖了不利於身心健康,可真正等到它瘦了下來,她又開始心疼起它的營養不良。
她不在它身邊的日子裡,它也憂思成疾,食不下咽了嗎?
想到這裡,腦海中儼然顯出了一幅深宮閨怨圖。
夏溪苽思來好笑,盯著眼前還在鬧變扭的小白,二話不說便摟住它的脖頸使勁蹭了蹭。
小白起初還試圖掙扎一下,後來乾脆放棄,甚至擺出滿臉嫌棄的表情伸出翅膀,不輕不重的拍著夏溪苽的背。
感受到來自小白的安慰,夏溪苽很沒出息的紅了紅眼眶。憋了會兒沒忍住,到底大哭出聲。
她不止一次的覺得人類真真是這個世上最奇怪的動物。
她可以忍受無數委屈與辛酸,多痛也不掉一滴眼淚。但有時候,卻會因為來自他人的一個微小的關心,泣不成聲。
雲邸無風,竹葉散著清冽的香氣。一旁溪水中小憩的魚兒似是被她悲慟的哭聲驚醒,慌忙游得遠了。
「乖,別哭了。」一雙手輕輕拍打著夏溪苽的背,語氣里有些調侃意味,「小白最不喜別人把它金貴的羽毛弄濕,一會該嫌棄你了。」
夏溪苽勉強從悲傷中抽出空檔,狠狠瞪了小白一眼,「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老娘是別人嗎?嫌棄老娘?看把你能耐的!」
雲衍薄唇微勾,微屈手指在她額頭敲了敲,「不許這樣稱呼自己。」
夏溪苽急忙伸手捂住自己今夜異常受傷的腦門,癟著嘴看過去,月色下雲衍周身像是籠罩了一層薄薄的光。
只一眼,刁蠻耍橫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想想,她轉而撲進他的懷中,裝模作樣的哭出聲,「我這才回來多久啊,你們,你們就合起手來欺負我,哎呀呀,我的命好苦,好苦啊!」
任誰也聽得出來夏溪苽語氣間的虛偽,雲衍卻真真回手抱住她的腰,言語真摯,「彩辰,是我不好。」
他這麼嚴肅,倒讓夏溪苽不好意思起來,迅速止住哭嚷,不說話了。
雲衍緊了緊環住她腰的手,柔聲道:「你在東海的這些天裡都發生了什麼,說來與我聽聽可好?」
夏溪苽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
那不長不短的旅程,滿打滿算,竟無一處叫人值得留戀。
徑自斟酌了下,夏溪苽才娓娓道來。
她提及了楚凌風的暴戾,景茵的殘忍,還有阿童的——詭異。
「我總覺得阿童就是千葉,竹屋前不見他的屍首,我便覺得奇怪。又聽你說他是墨淵異動逃出來的妖物,那附在阿童身上好像也沒什麼稀奇的吧?」
雲衍不答,執著於將她帶到石椅上坐好,自然而然的枕上他的大腿。
夏溪苽正想得入迷,也沒覺得這個姿勢有什麼不對勁,蹙眉接著道:「可是他為什麼要附在阿童身上呢?他是想掌握我的動向?這麼步步緊逼,難道就是為了雙修不成?」
說到這裡,連夏溪苽自己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雲衍揉了揉她額間碎發,輕笑道:「你這腦袋瓜子成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麼呢?」
夏溪苽亦發覺自己這話太不知羞恥,訕訕一笑,方後知後覺到,從自己現在這個位置望去,看向雲衍的角度很是奇怪。
雖然,她花痴的想,仰視下的他,韻雅的容顏依舊舉世無雙。
膽子肥起來,夏溪苽一不做二不休,隨手扯住雲衍一縷垂在胸前的長髮,津津有味的纏在自己指尖。
雲衍涼薄的眉眼染上柔光,淺淺落在身下人兒身上,笑了笑並不阻止。
過度安靜的氛圍容易胡思亂想,夏溪苽手中事宜頓了頓,仿佛回憶起什麼似的,璀璨的眸黯了黯。
「雲衍,我殺了人了。」
玲瓏的死,無論如何她都責無旁貸。
雲衍唇邊的笑意依舊柔和,他替她理了理鬢角的髮絲,淡淡道:「生死有命。」
夏溪苽一怔,兀自苦笑開,「我們人間常常把『人定勝天』四個字掛在嘴邊,偏生到了你們神仙這裡,反倒順應天命起來。」
想了想,夏溪苽又抬眸對上雲衍的目光,問得很虔誠,「雲衍,你是神君,你會長長久久守在我身邊的對吧?」
玲瓏的慘死,令她初次感到生命的脆弱與無常。
雲衍臉上的笑幾不可見的一滯,卻被他輕描淡寫的帶過,「傻瓜,命由天定,我即便壽命再長,也終究有個期限。」
說著,又伸手去揉她的發。
雲衍悅耳的嗓音乍聽起來太過縹緲,夏溪苽一把摟住他的腰,悶聲道:「我不管,你丟下我這麼多次,這回說什麼也不能死在我前頭!」
落在她發上的手頓了頓。
游遠的魚兒遊蕩回來,悄悄探出腦袋打量。
一旁站了許久也不見主人來安慰的小白扭過脖子,睜大了它那雙烏溜溜的眼珠繞著二人打轉。
沒了說話聲,竹林間寂靜悄然而至。
不知過了多久,細微的鼾聲稍顯突兀的打破了這份寂靜。
雲衍不由失笑,將夏溪苽從懷間拉開,果見她已微闔雙眼,呼吸均勻。
唯獨那雙葉眉仍是緊蹙,表示著她此刻的不安。
細細聽去,還能聞到她輕如呢喃的囈語,「雲衍,不走。」
漫天繁星下,雲衍眼底漸漸生出化不開的惆色。
他修長的手輕輕觸碰上夏溪苽緊皺的葉眉,似要將它撫平。
而後,輕柔的吻落於她的眉心,喃喃道:「彩辰。」
夏溪苽是被一縷陽光刺醒的。
她有些不滿的睜開眼,入目是檀木製的床板,距它兩米遠的地方是鏤空式的戶牖。透過空隙,能看見屋外青翠欲滴的竹林與大好的春色。
入眼皆是此景,夏溪苽的起床氣消了大半。
在東海緊繃了太久的神經昨夜得到放鬆,居然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便睡著了。
賴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夏溪苽起身出門。
屋外溪水波光粼粼,雲衍正懶洋洋的躺在木椅上曬太陽。
夏溪苽沒來由想到一個詞,叫「美男如畫」。
意識到日後自己便可以天天面對這張驚為天人的俊顏,夏溪苽光是想想都頗為激動。
勉力抑制住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夏溪苽眼珠一轉,躡手躡腳的碎步上前,且以自認為極快的速度捂住雲衍的眼睛,低沉著嗓音道:「猜猜我是誰?」
要說夏溪苽做這件事純屬沒事找事,然則對面人卻很配合。
薄唇揚起優雅的弧度,雲衍淡淡道:「小白。」
夏溪苽一聽來了氣,甩開手繞到雲衍跟前,復又伸出修長細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認認真真道:「虧你是個神君,也不動腦子想想,小白那小短腿,哪裡來得這麼好看的手去捂你的眼睛?」
雲衍笑而不語,適時,從遠處遊蕩回來的小白,好巧不巧便聽到了來自主人對它身形上的指控。
這顯然讓臭美的小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氣呼呼的丟掉銜在嘴裡的果子,烏溜溜的眼珠緊緊瞅著她。
小白體型巨大,飛過時甚至能遮住大片陽光,夏溪苽想不注意它都難。
此刻更是接收到它幽怨的小眼神,暗道她果然不適合在別人背後說壞話,悻悻然縮回手,慢慢踱到小白身邊。
佯裝欣賞一般的瞧了瞧它那兩個爪子,睜大眼睛驚嘆道:「天哪,此爪只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
小白雖說是靈鳥,但夏溪苽這幾句文縐縐的話它卻聽不懂。想來也是夸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復,只哼了哼仍舊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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