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墨色的幽谷之中,一片混沌。自上方遠遠兒地望過去,就好似一鍋混濁而粘稠的黑色濃湯。濃湯里偶爾冒出一兩個小泡來。
然就是這其中的一兩個小泡,忽而一破開,只見一道銳利而耀眼的紅光霎時自那小泡之中迅速飛出,只是眨眼之間便已然飛到了上空中。
那不是傾瑟是哪個。
只可是,她飛到上空中的身體,還未來得及停留,亦或是招來天邊的一朵祥雲墊腳,倏地竟直直墜落了下來!
如那斷翅之鷹一般,實實在在地摔在了地面上!
周身的黑色衣裳都是濕透了的,地面被染上一片炫目紅色。她手臂在地上撐了又撐,掙扎了再掙扎,方才極為勉強地撐起身子來,仰頭便靠在了一株月凰樹的樹腳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乾淨白皙的麵皮上,眼下竟全是細細碎碎的傷口。
喘息了一陣,傾瑟似被什麼東西嗆著了一般,動了動喉嚨頭就往一邊側去,竟乾淨利落地啐了一大口血!
一隻手手心手背全是血,可卻還緊緊攥著一株純黑色的蘭花。那便是這青丘禁地獨有的神草窮奇墨蘭。
另一隻手上也有好幾道口子,她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指抹了抹嘴角,繼而又摸了摸麵皮上的其他傷口,淡淡然看著那一指血色,嘴角居然還浸得出一抹疲軟但婉轉的笑來,低低笑道:「窮奇墨蘭,還真難搞。就是不曉得這些能不能困得住那狐狸十個時辰。」說著就抬手拎著那株墨蘭,又開始驕傲而倔強地笑,笑得好不惹人憐愛。
此時她身後的月凰樹,圍著她的周圍一片,竟似有意識有靈性一般,緩緩將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到傾瑟的身體裡,使得她身上的傷開始復原,連一條傷疤都看不見。
可惜那失去生命力的月凰,卻在枯萎。
傾瑟曉得月凰在犧牲自己來幫她,立馬直起身來,後背離開了倚靠著的那株月凰,使得周圍的月凰樹一併失去了與她接觸的中介,方才停止了生命力的輸送,也終止了自身的枯萎。
她看著它們,面上露出疼惜的神情來,溫婉道:「你們這些小東西的靈氣哪裡能夠一下就治得好本司,莫要浪費自己的生命。」
說罷傾瑟方才再度抬起了手,顫抖著手指不大穩當地捏了一個仙訣,換去一身浸血的黑色衣袍,面色蒼白如薄紙,然後闔著雙目躺在樹下歇息。
依舊明麗的陽光透過月凰鑽進來,也只是將傾瑟烘得更加透明罷了。
(二)
傾瑟躺的地方恰恰是日光能夠照得到的地方,這樣她也不會太覺得身體虛弱冰涼得厲害。可這睡著睡著,她便感到上方的陽光暗淡發涼了去。
瞠開眼來一看,傾瑟卻看見君玖不知何時已到,正俯下身細細凝視著自己。他隔得很近,那雙細長而安然的琥珀色眼睛,流光淡淡轉,裡面儘是傾瑟一人的影子。他語氣里夾雜著微不可察的幽怨,道:「不是說想看蓬萊島的桃花嗎,我去折了回來卻發現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回去幽冥境了。」
傾瑟眯起眼睛嫣然淺笑,隨之伸手去拂君玖不小心垂落下來的長髮,道:「我在這裡曬曬太陽,怎麼怕我跑了不成。」
「如何不是」,君玖側身坐在了地上,靠著月凰樹,將傾瑟抱起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指溫溫潤潤地撫過她的面頰,莞爾一笑,「不過也跑不到哪裡去,我總歸會把你找回來。」
傾瑟唇角一勾:「當真如此麼,若是我不讓你找到,你便如何都找不到。」
君玖頓了頓,蠻橫道:「我不許。」
傾瑟連笑都笑得嫵媚而柔軟,懶懶地撐起身體來縮進君玖的懷裡,手臂環著君玖的脖子,道:「抱我回去看桃花罷。」
君玖很享受傾瑟對他這般依戀的感覺,他喜歡傾瑟黏著他,讓他抱,聽她撒嬌。
殊不知,傾瑟其實是周身使不出一點力氣來,卻還能淡定如斯,在君玖面前不露聲色,一舉一動看起來竟真的似在撒嬌,甚至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她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氣息,讓君玖察覺不到任何虛弱的痕跡。
君玖起身,抱起了傾瑟,往回去。
路上傾瑟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君玖閒話,說起桃花便忽而想起了上回她去蓬萊仙島做仙會的光景。僅僅是初初一接觸,傾瑟就曉得蓬萊仙主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遂傾瑟笑問:「你去蓬萊島折桃花,蓬萊仙主可有為難於你?」
君玖淡淡道:「他不敢。」
傾瑟兀自又回味道:「還記得上回去蓬萊島時,蓬萊仙主就似對我身邊的寒生甚為感興趣。唔如此看來,仙主性情別具一格,他只怕是更加會對君玖你感興趣。怎麼,沒有親近你麼?」
君玖默了默,道:「我答應了他,下次給他送一隻八尾小狐狸去。」
青丘除了他這隻九尾的狐狸就只有八尾狐狸最尊貴,傾瑟垂眼細聲道:「你倒還捨得。」
君玖面不改色淡定自如:「誆他的。」
「……」
(三)
回到青丘狐狸洞,一進屋傾瑟就看見執畫正將從蓬萊島折回來的桃花枝一枝一枝細緻地插入長頸瓶內,養起來。
那些桃枝果然皆是按照傾瑟的要求挑揀的,每一枝的桃花都開得十分嫣然,且枝椏頂端還長出幾朵血紅色的桃花來。
傾瑟看著執畫輕輕佻佻地笑道:「嗯不錯,看來神女不日便可養出一段好姻緣來。」
執畫抬眼淡淡睨了傾瑟一眼,繼續撥弄桃花枝,若無其事道:「是幽冥司住想看桃花,所以才借著為執畫養姻緣為由讓神君去蓬萊仙島折桃枝的罷。」
傾瑟笑意微露,道:「還真莫說,本司就想為神女養姻緣。」
「所謂姻緣,一切憑緣,又豈是這區區幾枝桃花所能養得出的?」執畫弄放好了桃花,將瓶自安放在桌几一角,「不管司主是多此一舉想給執畫找姻緣也好還是想賞這美麗的桃花也好,神君辛苦往蓬萊島走了一遭,司主就莫要跑太遠使得神君回來尋不得司主蹤跡。亦或是去了什麼地方,總該在神君回青丘之前就折返回來。不然惹得神君好找。」
對於執畫不冷不淡的提醒,傾瑟只眯起眼,微微點頭。
一旁的君玖蹙了蹙眉,出聲道:「執畫,對傾瑟說話,客氣些。」
執畫垂頭:「是,執畫知錯了。」
傾瑟忙擺擺手,走到桌几邊,湊過頭往那桃花上嗅了嗅,道:「神女真性情,莫要太拘謹了她。」說著她就乾脆拿過一旁的剪子,欲剪一剪桃花枝上橫生出來的小枝。
執畫眼梢一側就看見了傾瑟那握著剪子的手在微微發顫,身子稍稍一移,便自然而然地擋住了君玖看向傾瑟的視線,接過傾瑟的剪子,道:「讓執畫來剪罷。」
後來傾瑟與執畫閒閒談起天來,君玖不便再繼續呆著就出去了,屋子裡只剩下執畫與傾瑟兩人。
執畫剪斜枝剪得清脆,毫不拖泥帶水,嘴上卻若無其事道:「如何了。」
傾瑟回味了一下去到幽谷時的經歷,先前執畫所說不假,老實說她覺得吃力得很,弄得滿身傷痕累累先不論,還當真差點就有可能回不來了。不過這也絲毫沒讓傾瑟覺得有什麼後怕,只聽她雲淡風輕道:「窮奇墨蘭,很厲害。」
執畫嘴角溢出一絲哼笑:「你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麼。」
傾瑟道:「既然厲害,那麼我想,本司弄到的份量應該夠困他十個時辰了。」
執畫聞言一愣,抬起頭來看著傾瑟,卻見傾瑟的手心裡正安靜地躺著一株完完整整的窮奇墨蘭。她垂著眼帘,掩飾住眼底里盡顯的詫異,問:「你到底有什麼本事……」
傾瑟無謂地笑了笑:「豈止是有本事。」
執畫明白,還應該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絕才是。頭一回,她對傾瑟油然生起了敬佩。傾瑟能為君玖著想至這般田地,或許她真應該相信傾瑟一次,傾瑟是真的喜歡君玖。
真的很喜歡。
不要命地去喜歡。那種不要命的喜歡,連傾瑟她自己都未曾發現。
(四)
傾瑟身上的魔藤之傷,在步入第二個七七四十九日的階段之前,她一直呆在青丘,很輕易地就卸下了君玖的防備。
不過眼看著明日就是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君玖為保險起見,這一日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傾瑟。只要待今日子時一過,君玖便立馬會剜第二碗心頭血來給傾瑟服用。
今晚晚膳,傾瑟說要吃玉米粥。於是君玖又開始親自下廚,煮玉米粥;傾瑟就在一旁看著。
傾瑟心思流轉,難得俏皮問:「君玖,我和玉米,你要哪個。」
君玖邊剝玉米往鍋里放偶爾還要往嘴裡塞兩顆,邊道:「兩個我都要。」
他專注地吃玉米然後漫不經心地答話,傾瑟忽而能想像得出他頭上冒出了一對雪白的狐狸耳朵,動了又動。那副模樣,委實令人想情不自禁將他摁在懷裡狠狠蹂躪一番。
傾瑟便玩笑道:「若將你放在人間給凡人當寵物倒好養,只吃玉米麼。」
「那也要看凡人敢不敢養能不能養。」
傾瑟掂了掂下巴:「嘖還莫說,本司也想養一隻白狐狸。」
「養來做夫君可以考慮,但養來做寵獸一切免談。」君玖將玉米粒盡數剝下來丟進鍋里,還有一些丟進自己的嘴裡,「幽冥境能生玉米麼?」
「……沒有。」
「本君青丘能生玉米,還是讓本君來養你比較穩妥。」
「本司不如你,不喜吃玉米。」
「還有水蜜-桃。」
「呲……容本司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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