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來之前,天氣墜崖式轉了寒。天幕變成詭異的暗紅,夜變得不像夜了。宮中的花樹,在驟來的寒意之下,迅速萎頓、蕭瑟。
幽若空換了一身藍色錦袍,披一件羽氅,宛如富貴鄉里走出的貴公子,帶著他的蝦兵蟹將們,走進了錯綜複雜的地道。
跟著皇帝逃命的,是墨泠,青蕪,白蓮,二十隻青面鬼,十五隻牛頭,八個鬼兵,二十名龍甲侍衛,外加林豐年和雨喬。其他的宮人,全被皇帝連夜打發,潛入了民間。
他頗有遠見地說,「這皇宮怕是難保了。將來朕另起爐灶,你們再過來伺候。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各位趕快收拾了去吧。」
他說得輕快流暢,一點兒傷感也沒有。大家除了驚訝之外,眼淚都擠不出來。各自渾渾噩噩,回去收拾鋪蓋捲兒,出了宮去。
兩個鬼奴被召了回來。按照皇帝的指令,把他們監視的幽若寧敲暈了,與唐雲騰、聶無霜等囚犯,一起扔進了儲物戒當中。
所有的金銀寶貝,被裝入了玉葫蘆,帶在了林豐年身上。
一夜之間,皇宮變得空空如也。像被匪徒洗劫了一場。連皇后娘娘宮裡頭那條暗金色的織毯,也沒留下。凡是值錢的,全都帶上了路。
當修士們等著皇帝調來鬼兵,一網打盡時,皇帝卻已帶著親信們,撒蹄子「土遁」了。
說起來,實在不像前世號稱「戰神」的謫仙干出來的事兒……墨泠這個侍衛統領,覺得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
風國的歷任皇帝,皆貪生怕死,地下的逃亡秘道,修建得一條又一條,宛如一座精巧的迷宮。
幽若空小時候常進來躲災,對秘道路線瞭然於胸。才沒有暈頭轉向。
墨泠說,「皇上,咱們這樣逃,不是辦法。他們的法力足以夷平皇宮,轟塌地道……」
幽若空:「不這樣逃,你想怎樣逃?」
反正得逃啊!
墨泠一口英雄血噎在心口,想說:「非逃不可嗎?」
堂堂帝王,不戰而逃,棄了王宮,像老鼠似的鑽地道,傳出去還有臉當皇帝不?!
可是,抬眼再看主子,他長身玉立,閒庭信步,好像此事幹得十分的光宗耀祖。
墨泠真是無話可說了!
眾人有條不紊,一聲不吭跟著皇帝走。穿過密織如網的地道,進入了幽深的皇家後山。
這山裡頭,仍然四通八達,與許多天然的溶洞貫通,比之皇宮地下的形勢,更為幽奇詭譎。
就連探過世外秘境的青蕪和白蓮也嘆為觀止,「令先祖在逃命一事上的鑽研,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幽若空對這讚美無法消受。半天無言以對。
鏡石里,傳來花溪烈的抱怨,「太丟人了,幽若空,我要回去。」
幽若空連忙安撫道,「乖,你睡吧。睡著就不丟人。」
「哼!」
墨泠道,「陛下,此處山洞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是否在此藏身?」
「繼續走。」幽若空胸有成竹地說。
他一步也不停,帶領這幫烏合之眾,一路向縱深前進。最後,出乎所有人意料,來到了先皇尚未竣工的皇陵。
他向所有人微微一笑,不顧帝王之尊,率先走下那道森嚴的深梯......
大家驚了,原來皇上賣了半天關子,是要躲墳墓裡頭?
是的,顯然是這樣!
*
先皇對死後的生活,擁有浪漫而狂野的幻想。在尚未竣工的入口處,立著數百個陶俑,其中兵馬與美人,一應俱全。一眼看去,規模壯觀,氣勢十分恢弘。
一條深淺不明的地河,橫亘在俑陣之後,劃出了「此岸」與「彼岸」的界限。
河水中央,九根盤龍巨柱,以擎天之勢伸向地宮的穹頂。上面金碧輝煌,雕刻著精美的天女圖。其華彩絢麗,世間稀有。
河的彼岸,是一排九級的玉階。階前,擺了一群形狀奇怪的雕塑。看模樣,是邪神的使徒。
地宮正殿還沒看到,卻不難想像,一定也華美得魔性十足。
幾十年的國家收入,全花在這上頭呢,一磚一瓦,都是百姓的血汗築成。走在裡頭,莫名有一股怨結的血腥氣兒。
二牛隨手捏了一隻張牙舞爪的冤鬼,塞嘴裡吃了,大咧咧地說,「造得可以啊。怪不得老天都嫉妒了,不讓他住進來。」說完,好像覺得自己很幽默,對幽若空咧嘴一笑。
幽若空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問雲璽道,「此處是你設計的吧?」
雲璽身子一顫,畏縮著承認,「回陛下,正是。」
「我等在此處藏身如何?」
「吾皇好智謀。此處機關眾多,詭譎善變,既利於藏身,又能布置埋伏……實在藏不過了,還有幾個隱秘出口!」
幽若空嘴角微翹,「各處機關,你還記得?」
「奴才記得。」
「先過河吧。」
雲璽連忙伸手,擰動巨柱上一片不太起眼的龍鱗。頓時,河裡轟隆隆的,好像巨獸醒來了,冒出十來個磨盤大小的石墩。
氣勢非常宏偉。人和鬼都被驚住了。
雲璽一邊領著大家過河,一邊解釋道,「欲過此河,石墩是唯一的道路。河底遍布機關,凡身肉胎掉下去,就難逃一死。只是,修士都會飛,這些機關未必奈何得了他們。」
幽若空嘴角彎起一個奸詐的弧度,淡淡地說,「二牛,魂繩還有多少根?」
二牛嘿嘿一笑,「陛下,魂繩不是論根的。它可大可小,捆一人也行,捆上萬人也行……」
幽若空指指河流的上方,「朕覺得,若是能利用柱子,布下一片魂網,真是極好的事。二牛以為如何?」
這虛懷若谷的語氣,好像是和智囊在指點江山呢。二牛奸笑起來。牛頭們集體跟著奸笑。青面鬼們,也跟著「嘿嘿」奸笑。場面一時令人十分驚悚。
幽若空說,「笑完就動手吧,精心點,別叫控鬼的術士瞧出來。」
「是。」
牛頭這種生物,看著憨厚,其實天性中有諸多殘忍狡黠。這會兒聽說要害人,一個比一個積極。他們隨身都有各式魂器,皆是無始以來,歷屆地府利用地陰和魂咒煉成,專門用於捉拿兇猛的罪魂。
一時間,每個人都拿出魂繩,在半空忙活起來。大家集思廣益,設陷阱的主意層出不窮。場面變得熱火朝天。
連墨泠都覺得,逃命的狼狽和恥辱,好像因此沖淡了不少。
忙了一會,幽若空問二牛,「魂繩一旦捉住獵物,能自動拉到咱們身邊麼?還是說需要你們來取?」
二牛說:「這可是魂繩啊,是聽主人召喚的,我的陛下。」
幽若空用手圈在嘴邊,微微向他側身說,「要抓活的啊。」
「這是自然。陛下放心。」
此時,花溪烈以她標準的美人臥姿勢,躺在螺螄殼內的花榻上。雖然逃命這件事,讓她感到丟臉,但是同時,也暗自覺得有趣。兵荒馬亂的有趣!
她喜歡看幽若空氣定神閒地耍詐,風度翩翩地害人。感覺自己嫁給了一個十分聰明的人。
「幽若空,你抓修士,可是為了我麼?」她唇角含著一絲笑,對鏡石里問。
幽若空心裡一動,忍笑嘆氣道,「是啊。不是為了你,又為誰?就算危機重重,為夫也不忘替你著想,將來,你可要念著我的好......有些事,不能讓我總是求你!」
花溪烈不懂他話里音,難得溫柔地說,「幽若空,我想過了,以後不再打你。」
她這話里付出的溫柔,比過往幾萬年還要多。可他哈哈一笑,不「領情」地說:「不用為難自己,想打就打。夫君可不就是給娘子打的嘛。你打我,必然在其他方面……更疼我,是不是?」
花溪烈不懂男人撩的騷,一段意味深長的話,全按了表面意思去體會。她很誠懇地說,「自然如此。我會疼你。」
她說的太自然,太平淡。讓「疼」這個字眼,失了該有的味道。
幽若空好像唱了一場獨角戲。無端有一種童養媳總不開竅的無奈。虧得他逃命的百忙過程中,不忘英雄本「色」,還念著洞房的事,她這老實疙瘩,卻搭不了戲!
什麼都得明說,真叫人無奈啊!
他笑嘆一聲。搖了搖頭,一步一步踏上玉階。然後,被眼前的景象,止住了腳步:所謂地宮,簡直是一個縮小版的皇宮啊!華美精緻,金雕玉砌,簡直到了不要臉的程度。
哪兒像停屍的地方,就算過日子也嫌奢侈呢!二牛剛才說的話,真是一點都不錯。幽若空心中想道。
花溪烈許久不聽他說話,魂識向外一探。看到大家都在忙活,也來了靈機,「幽若空,等所有人都上了台階,我出來灑點毒吧。」
幽若空回神,「毒?」
「對,保准那些修士一沾上,皮肉就會腐蝕掉。」她自信又冷傲地說。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9s 3.562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