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請留步 第815章死則同穴

    荒漠，金色的海洋，在月光之下，每一粒沙粒都仿佛折射出金色的光澤。

    這就是西域沙漠的魅力，在中土山清水秀之地是永遠體會不到荒漠戈壁的蒼茫。

    一片沙丘之下，卻見一個身穿魔教黑衣服飾的女子，以靈力包裹著兩個人，落在了山丘背陰處。

    這女子全身被寬鬆黑袍籠罩，臉頰上蒙著一層淡淡的黑紗，若隱若無，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而另外兩人，卻是魔教萬奇子與紅綿夫人！

    兩天來，小丫派出數十路魔教高手追殺這三人，都沒有找到任何蹤跡，沒想到他們三人此刻所在位置，也不過只是聖殿西南大約百里之地而已。

    黑衣女子靈力一收，萬奇子與紅綿夫人同時癱倒在沙丘上，臉色皆是蒼白無血，尤其是紅綿夫人，氣若遊絲，只怕已經快不行了。

    白飛飛以斬相思偷襲紅綿夫人，雖然沒有傷及心臟要害，但斬相思乃是魔教至高無上的法寶神匕，靈力非凡，那白飛飛這數十年道行又是大進，偷襲得手，紅綿夫人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有咽氣，多虧她數百年的道行在支撐著。

    萬奇子情況稍微一些，渾身衣袍早已經被鮮血染紅，乾涸凝固，呈現出紫黑顏色。

    他用力的拉了一下紅綿夫人的手，低聲道：「夫人，你要撐住，我會救你的！」

    說著，催動他體內已經消耗無幾的靈力，緩緩的渡進紅綿夫人的體內，保住她的心脈，為她續命。

    紅綿夫人慘然一笑，道：「罷了，萬兄，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你就不要再浪費真元救我了，還是留些力氣應付小丫的追殺吧。」

    萬奇子搖頭道：「不，我不會讓你死！絕不會！這些年來，我好自私，負你太多太多……」

    紅綿夫人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意望著萬奇子，原來世間傳言是真的，這位睥睨天下，縱橫世間數百年的第一女子，原來真的對萬奇子情根深種。

    可是，萬奇子這些年來，心中只有黃山派的觀霞仙子，雖然與紅綿夫人暗中媾和，多也逢場作戲，直到如今萬奇子才深深體會到，來自紅綿夫人的心意。

    黑衣女子默默的站在一邊，看著面前兩人在臨死前的最後纏綿。

    忍不住道：「萬奇子，你們二人身受重傷，還中了噬心蠱之毒，你們還有什麼遺言嗎？」

    萬奇子緩緩收功，知道就算能躲得過小丫的追殺，體內噬心蠱每天都會發作，再過三五日也必定被折磨痛苦而死。

    他慢慢的道：「姑娘，請問你是誰，為何冒險將我二人從聖殿救出？」

    黑衣女子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至於我為何將你救出，是因為我與你師父石破天有些淵源。」

    萬奇子一愣，道：「你與我師父認識？」

    黑衣女子道：「那都是六百多年前的事兒了，我這一次來西域，也只是想徹底了解六百年前的孽緣，我不想看著你們死，你們好自為之吧。」

    說完，她轉身正欲離去。

    萬奇子忽然道：「仙子，請留步。」

    黑衣女子停下身子，微微側目，道：「還有何事？」

    萬奇子深深的望著黑衣女子，沙啞的道：「你是蜀山派的李子葉吧。」

    黑衣女子身子一顫，似乎李子葉這三個字對她來說有一種神秘的魔力，光是聽到這三個字就能影響她的心境。

    奄奄一息的紅綿夫人目光中忽然綻放出奇異的光澤，似乎也想到了什麼。

    萬奇子見黑衣女子沒有說話，嘆息一聲道：「看來我猜的不錯，當年在天山心魔幻戰上，蜀山派出了一個李子葉，我就有所懷疑，沒想到真的是你，你六百年後重現人間，看來你已完全擺脫了天道反噬之苦。」

    黑衣女子慢慢轉過頭來，輕輕的伸手，揭去了面上的黑紗，露出了一張俊美卻憂傷複雜的容顏。

    不是月前在蜀山留書出走的李子葉，又是何人？

    李子葉凝視著萬奇子，一字一句的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萬奇子道：「是師父，師父臨終前告訴我的。」

    李子葉的身子又是微微一動，忍不住抬起頭，看向了九天上的朗月，但不知不覺間，眼眸中竟緩緩的流淌下了兩行晶瑩剔透的清淚。

    「石破天，石破天……他還臨死前還記得我嗎？」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問萬奇子，又像是在問自己的身心。

    萬奇子沉默了一會兒，沙啞的道：「我自小跟隨師父修真練道，我從沒有見過師父他老人家笑過，四百年前，師父臨終前，就我一個人陪在他的身邊，他對我說，這一生，他做了太多的錯事，殺了太多的人，但他都不在乎，他唯一後悔的是，當年欺騙了你，結果導致六百年前的那場蜀山金頂大鬥法。」

    李子葉拳頭緩緩的握住，貝齒咬緊下唇，似乎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來。

    萬奇子繼續道：「師父說，如果有一日，你從黃泉之路返回人間，就讓我對你說一句，對不起。」

    李子葉終於壓制內心的情緒，微微的抽噎著，大喝道：「對不起？他一句對不起能彌補什麼？當年我為了改命，需要魔教天書功法，這一點他清楚，他是心甘情願將魔教天書傳授與我，可他呢，他不僅欺騙了我的感情，還帶人殺上了蜀山，讓我李子葉從此萬劫不復，再無顏面面對蜀山的列祖列宗，他一句對不起，就能洗刷他對我李子葉數百年的傷害嗎？可笑，可笑！」

    萬奇子低聲道：「師父說，當年的事情已經不是他能控制，他當時不過只是幽冥宗的年輕弟子而已，決斷不了正魔大戰之事，當聖教諸派掌門為搶奪妙女雲煙圖集結人馬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是他無力改變當時的局面，乃至人間浩劫爆發，李前輩，師父這幾百年一直活在自責悔恨，他也一直在尋找你，他知道你沒死，每年都派遣許多弟子中土尋找你的下落，不僅將峨眉山翻了個遍，幾乎找遍了人間每一處的角落，他老人家就是希望你能原諒他。」

    李子葉淚水嘩啦啦的流淌著，如斷線的珍珠，又如九天銀河的水露，讓人望之心憐，觀之悲切。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互，只羨鴛鴦不羨仙。」

    寂寥之中，奄奄一息的紅綿夫人，輕輕的吟唱著，聲音哀怨縹緲，仿佛夾雜著無限的眷戀與相思，仿佛將三生七世的情感都融入了這短短的二十個字中。

    李子葉慢慢的往向了紅綿夫人，紅綿夫人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道：「李前輩，這首刻在天山腳下十里平湖石壁上的詩句，你應該還記得吧，這是當年你與石前輩一起刻下的，我相信那時你們是相愛的，不論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份彼此間的真心是永遠做不得假，這六百年裡，你因為當年之事，活在內疚與痛苦之中，何苦呢？人生匆匆百年，何必要活著如此累？放下吧，放下吧，放下你的前世發生的所有恩恩怨怨，你就輕鬆了，解脫……啊！！」

    話未說完，只見紅綿夫人嘴角一抽，表情忽然變的扭曲痛苦起來，整個人躺在沙丘上，如大蝦一般弓著身子。

    月華當空，萬蠱噬心！

    蟄伏在她體內的噬心蠱，終於再一次的發作了！

    她慘叫著，瘋狂著，扭曲著，掙扎著，曾經高高在上的美艷仙子，冠絕天下數百年的人間第一奇女子，此刻，就仿佛變成了一個可憐，甚至是可怕的女子。

    她一邊慘叫著，一邊用手撕開自己的衣服，手指深深的胸口，鮮血淋漓，似乎她用自己的手，挖出自己的心！

    這種痛苦，非常人可以想像，連紅綿夫人這等人物都難以抵禦！

    「殺了我！殺了我！我不想再如此的痛苦下去！萬師兄，快殺了我！」

    紅綿夫人嘶吼著，沒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如一條狗，一灘爛泥，只求快一點結束著噬心的痛苦。

    「夫人！」

    萬奇子用力的抱住紅綿夫人的身子，想要阻止她的掙扎。

    紅綿夫人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那表情眉宇間依舊是痛苦扭曲，她儘量溫和的說著，但話語中依舊有壓制不住的鑽心痛苦。

    「萬師兄，我知道……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心中一直裝著一個人，我不想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只盼來生能與你長相廝守，動……動手吧，快動手吧，能死在你的手裡……我趙紅綿死而無憾……快動手，動手！」

    「夫人！不，不！」

    「動手！！！」

    「啊！」

    萬奇子如野獸一般仰天長嘶，慢慢的從腰間抽出了一柄一尺長的血紅匕首。

    紅綿夫人放棄了掙扎，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慢慢的閉上眼，仿佛在享受著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萬奇子低頭看著她的容顏，見她雖然嘴角露出笑意，但滿臉是汗，眉頭緊皺，似乎在享受著死亡的來臨。

    或許，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吧。

    萬奇子高高舉起手中的血紅匕首，別過頭，閉上眼，猛然刺進了紅綿夫人的心臟。

    紅綿夫人身子劇烈顫抖了一下，雙手緊緊的抓住了萬奇子的後背，她是那麼的用力，仿佛要將這個男子深深鏤刻在自己的靈魂中，讓自己下一世也不會忘記他。

    「萬……師兄，答應我，來世……來世我們做一對……一對普通人，不再過問……江湖……恩怨……過著男耕女織的……」

    話未說完，緊緊抓住萬奇子後背的那雙手，忽然無力的垂下，紅綿夫人的腦袋，輕輕的埋進了萬奇子的懷中，表情不在扭曲痛苦，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恬靜可人！

    「吼！」

    萬奇子再度揚天嘶吼，眼中忽然落下來男兒淚。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我答應你，來世我們做一對普通人，不再過問江湖恩怨，過著男耕女織的逍遙日子，生七八個孩子……」

    李子葉默默的站在一邊，看著眼前這個錚錚鐵骨的男子抱著紅綿夫人的屍體失聲痛哭，她忽然在這一刻覺得，壓抑自己內心幾百年的那份恩怨，對石破天的那份恨意，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她的心結解開了！

    許久，許久，直到黎明之時，萬奇子輕輕的將懷中的紅綿夫人放下，小心翼翼的整理著她的衣裳，只是，胸口他自己親手插下去那柄匕首，卻是你們的觸目驚心。

    萬奇子仿佛變成了一個枯槁老人，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嗎，他口中喃喃的道：「這幾百年來，人人都說你是天下第一妖女，呵呵，妖女？你是妖女麼？當年若不是你竭力主張出兵中土，與正道聯合，共同化解獸妖浩劫，如今天下蒼生又是什麼模樣？罷了，罷了，你現在聖母魔神座下等著我，我隨後就到。」

    李子葉聽到了萬奇子的話，上前道：「萬宗主，紅綿夫人被斬相思所傷，無法救治，可你傷勢不重，雖然有噬心蠱在，但我相信你以的能力，必能扛得住噬心蠱的反噬，如今那小丫頭一統魔教，你現在可能看不開，難道你就不要找她報仇嗎？」

    「報仇？」

    萬奇子慘然道：「鬼王宗主沒有做錯，換做是我，也會這麼做的，這個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李前輩，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李子葉道：「你說。」

    萬奇子慢慢的坐在了紅綿夫人的身邊，伸手撕下了身上的一塊衣袍，手指在插在紅綿夫人心口的匕首刀鋒上輕輕划過，然後以血在衣袍殘布上草草的寫著。

    好久之後，他將那塊血布，慢慢的摺疊好，道：「還請李前輩將這封信，交給黃山小靈雲洞府凌波仙子楊招娣。」

    李子葉一愣，接過血布，詫異道：「楊招娣？」

    萬奇子輕輕點頭，道：「是的。」

    李子葉想不通，這萬奇子臨死前的遺言竟然是給楊招娣的，這很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這時，萬奇子沙啞的道：「還有一事，你轉告雲小邪，告訴他，當初的約定我盡力了，可還是沒有阻止鬼王宗主，讓他不要責怪，還有，請他好好照顧招娣。」

    李子葉驚疑更甚，待要詢問這萬奇子與楊招娣是什麼關係，與雲小邪何時有的約定。

    就在這時，萬奇子拔出了紅綿夫人心口的血紅匕首，狠狠的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他無力的倒下，擋在紅綿夫人的身邊，瞪著臨死前的大眼睛，望著初生的朝陽。

    仔細一看，兩人的手，卻是緊緊的握在了一起，似乎三生七世都不會在分開。

    李子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放心吧，我會完成你所託之事。死，對你們二人說，是最好的結局。」

    說完，她不再多做停留，御空飛起，準備離開這裡，可剛到半空中，她低頭看向擋在沙丘底部的兩人，心中一嘆，低聲自語道：「生則同衾，死則同穴，你們也算是修成正果。」

    話音一落，一掌拍出，高達數丈的沙丘在她的真法大力之下，忽然崩塌，如雪崩一般，將沙丘下方的二人深深的埋了進去，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