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幅相片,十分的相似。
相片的內容,都是一個仕女,倚在窗口欣賞庭院中的花草蝴蝶的場景。而且仔細對比,也可以發現,不管是畫的設色、布局、背景,基本上是一模一樣。
不同的細節,只是在於畫上的蟲眼,以及畫紙顏色深淺。兩幅畫,一幅略黃泛白,一幅暗淡發黃,顏色不一致。不過嚴格來說,區別也不大。
關鍵是兩幅畫太相似了,就相當於兩幅複製品,讓人分不清哪幅是真跡。
眾人圍在四周,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不過卻沒人大聲喧譁,免得驚憂了正在通過相片觀畫的祁象。
在龐大老闆的追問下,祁象也不再迴避,而是開口分析起來。
「這是任伯年的畫。」祁象一邊回憶,一邊說道:「眾所周知,任伯年是晚清著名畫家,他的主要成就在人物畫和花鳥畫。」
「在他生活的時期,正逢五千年未有的大變局。先有西方人用堅船利炮轟開國門,後有太平天國起義,時局動盪不安。」
祁象輕嘆道:「生活艱辛,謀生不易。任伯年家境貧寒,只得靠賣畫為生。」
「在那個特殊環境下,他把民間繪畫和西洋水彩、素描的技法,加強中國畫寫實成分,把工筆與寫意、中國傳統畫法與西洋畫法、文人畫結合起來,再雜揉為一體,自成一家。」
祁象很佩服:「所以徐悲鴻才說,他是仇十洲之後,中國畫家第一人。甚至還有英國的畫家雜誌認為,他的藝術造詣與西方梵谷相若,在19世紀中為最具有創造性的宗師。」
「到了現代,任伯年的畫,在拍賣會上的成交價格,更是不低。」
「我記得在一一年的時候,他有一幅作品,以一點六七億元的價格成交。不僅刷新了他的作品拍賣記錄,更光榮的躋身於億元俱樂部之中。」
「當然,後世的評價再高,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
祁象手指頭在相片上掠過,輕輕搖頭道:「在當時來說,不管任伯年的名氣有多大,但他卻是地地道道的民間畫師。嗯,畫師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就是一個畫匠。」
「因為任伯年從來不以文人自居,與同時代的文人畫相比,他的作品少了一份傲骨,卻多了一份真實。」
祁象示意道:「這一份真實,能夠從他的作品看得出來。圖中仕女的穿著打扮,並沒有脫離現實。仔細審視的話,貌似有幾分風塵的味道。」
「也就是說,仕女的原形,或者就是某個……咳,某個失足少女。」
祁象的話有些委婉,但是大家卻聽懂了,不由得露出會意的笑容。
「所以畫裡的意境,也十分的清楚明白。」
祁象徐徐說道:「仕女的空虛寂寞,羨慕嚮往窗外蝴蝶戀花的自由自在,也渲染得十分的傳神,細緻入微。」
「小哥,你說的意境,我們也懂,不必你多說。」人群之中,有人不耐道:「我們現在只想知道,這兩幅畫之中,到底哪幅是真跡?」
「對啊。」不少人深以為然,紛紛附和。
祁象笑了笑,卻沒有急於說明,而是繼續闡述任伯年的生平:「作為海上畫派的名家,任伯年在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名氣。」
「但是在畫了大量的團扇、摺扇之後,他也逐漸打響了自己的聲名,慢慢的確立了自己在畫壇上的地位。由默默無聞的畫匠,一躍成為了當時潤格最高的畫家。」
祁象娓娓而談:「那時,畫卷是按尺幅來處錢的,他每尺畫約三元大洋,是普通畫家的好幾倍……」
此時此刻,旁人倒是聽出一些味道來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任伯年的畫賣得好,所以在當時就已經有人在仿冒了?」
「未必是別人在冒仿。」
祁象搖了搖頭,輕嘆道:「任伯年成名之後,常常接受大量的訂單,有時候一天不得不畫十幾幅,甚至幾十幅。巨大的工作量使他常常體力不支,只好靠抽大煙提神……」
「這是在透支生命啊,所以在五十六歲的時候,任伯年就因病去世。臨終前,一生積蓄被親戚騙走,身後家裡經濟蕭條。」
祁象有些噓唏:「任伯年有一子一女,兒子雖然也懂繪畫,但是和他相比,相差很遠。倒是他的女兒,繼承了他的衣缽,能夠模仿他的畫。」
「所以在任伯年逝世之後,他的贗品就充斥於市……」
祁象環視四周,淡淡笑道:「這樣的情況,大家不陌生吧?」
一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笑得有些微妙。
何止不陌生,簡直就是行業潛規則啊。
近些年來,行業內屢屢爆出,一些現代知名大畫家去世之後,他的家人聯合學生,利用大畫家遺留下來的印章,大批量複製生產所謂的「遺作」圈錢。
這種狀況,簡直稱得上是頑疾,市場的毒瘤,許多人深惡痛絕。
問題在於,只要有利可圖,這樣的風氣肯定是禁止不住的,以前有,以後肯定還會繼續,也是讓人頭疼。
這時,大家都懂了,有人挑明道:「小兄弟,你的意思是,兩幅畫之間,有一幅是任伯年女兒的……仿作?」
「應該是……」祁象點頭。
「證據呢?」有人迫不及待道:「哪一幅才是贗品?」
「贗品……應該是……」祁象手指頭舉了起來。
與此同時,其他人精神一振,目不轉睛的關注起來。廢話一堆,這個才是關鍵呀。
龐大老闆的心,也隨著祁象的手,慢慢浮到了空中,七上八下的。從本心來說,他的確不在乎一幅兩幅畫,但是這樣輕易送人,又覺得有些不爽,糾結。
眾目睽睽之下,祁象卻有些不確定,嘆氣道:「說實在話,這兩幅畫,真讓我為難了……」
看到祁象又賣關子,一幫人頓時怒目而視,眼睛快要噴火。
「咳……」
感覺犯了眾怒,祁象連忙補充道:「主要是兩幅畫,都各有毛病,看起來不真!」
「什麼?」
出乎意料的答案,自然讓眾人愣住了,驚疑不解。
「兩幅畫都有問題?怎麼可能……」
許多人表示不信,不過卻有不少人心中一動,以懷疑的目光看向龐大老闆,琢磨著是不是龐大老闆耍心機,特意搞了兩幅贗品糊弄人?
「大家別看我。」龐大老闆覺得冤枉,強調道:「我都說了,贗品不是我安排的,大家有什麼意見,找那幾位老爺子去。」
「呃……」其他人反應過來,紛紛看向幾個收藏鑑定大師。
適時,一個老人捋了捋長須,笑呵呵道:「年輕人,我們可以用名譽擔保,這兩幅作品肯定是一真一假。」
「沒錯,兩幅畫有真有假,但是你不能瞎矇,要準確的說出,兩幅畫真在什麼地方,又假在哪裡。不然的話,就算你蒙對了,卻說不出理由來,我們也當你失敗……」
另外一個老人很有興致道:「是什麼樣的結果,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幾個老人很無良的笑了,根本沒有半點愛惜人才,提攜後輩的心思。
祁象心中腹誹,目光也變得十分慎重,仔細分析道:「這兩幅作品,看似一模一樣,其實在筆畫上,還是有一點兒區別的。」
「眾所周知,任伯年可稱得上是一位全能畫家,人物、山水、花卉、翎毛等無一不通,但畫得最多的還是人物肖像。」
祁象沉吟道:「任伯年出身於市民,自小便學習祖傳寫真術,而且善於觀察學習,又把西洋繪畫技術融入中國傳統文人畫中,所以取得了很高成就,求畫的人也絡繹不絕。」
「不過,由於任伯年長期抽大煙喝酒,所以到了晚年,肺疾日重,健康與精力大受減損,為維持家中生計,常由女兒代筆作畫。」
祁象評點道:「但是他的女兒,畢竟還比較年輕,功力肯定不能和他相比。而且女性由於先天性的原因,作圖線條往往有些纖柔……」
「大家對比一下,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祁象指著一幅畫,示意道:「圖中仕女的臉、手,特別是衣裳,線條十分的柔和,有一種十分纖細的感覺。」
有些事情,大家沒留心,很容易忽略。但是一被人提醒,立時撥雲見日,十分清晰明了。
眾人連忙圍過來打量,果然覺得祁象所指的畫中仕女,作圖線條的確是很纖柔,給人一種娟秀的氣息。再看另外一幅畫,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一番對比之後,有人好奇道:「小兄弟,你是覺得,這畫是任伯年女兒的作品?」
「十有八九……」祁象點了點頭:「畢竟女性畫家,在繪畫的時候,很容易把精力匯聚於一些細弱『零碎』的局部細節上。」
「比如說頭飾、衣裳紋樣、花蝴色彩……」
祁象笑道:「這些細節,畫得很細緻,顏色也比較鮮明,處處透著秀氣。不是我瞧不起女性畫家啊,但是這樣畫漂亮是漂亮了,卻有些本末倒置。」
「專注細節,往往容易忽略了大局。所以整個人物形象,就顯得有幾分刻板,有點兒小家子氣,不像是大師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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