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件事?」
李含光面帶不解。
沈天點點頭:「死靈淵那頭,有仙帝級別的邪靈正在試圖降臨此界!」
晨光送來幾道霧氣。
遠處的雲海微微分開,有風從雲朵的縫隙間穿行,拂動二人眉前的青絲。
李含光微微沉默,然後哦了一聲。
崖間無語。
沈天轉身,走向崖畔的亭子道:「陪我下一局棋吧!」
李含光說道:「好!」
亭中有石質的矮桌,上面擺著黑白兩個棋簍。
李含光說道:「棋盤呢?」
啪啪!
沈天抬手在石桌上輕輕敲動,數十道金色的細線自其表面緩緩浮現,縱橫交錯。
那些線很快布滿了石桌,卻未停下,而是繼續升高。
又有大量的線不斷延展,朝著四面八方而去,很快沒入雲海,將整片天地籠罩在其間。
李含光抬起頭,原本的古亭,山崖,統統消失不見。
整個世界只剩下這一個棋盤。
世間從無如此複雜的棋盤。
凡間的棋盤通常只有縱橫十九道線,交叉點不過三百六十一個,卻已是擁有無窮變化。
凡是精通棋道者,必然在算力上勝人一籌。
修仙者的神魂強度遠勝凡人,算力當然也是如此。
可……棋盤上的線每多出一根,對於對弈者的考驗,便是成倍的提升。
便是祖庭那些精通此道的大神通者,他們平日所下的棋,縱橫有四十九道,便已是頗為了得,道盡天地機樞,無窮變化,從來沒人可以完全算得乾淨!
而此刻,擺在李含光與沈天面前的棋局,縱橫何止千萬道線?
最關鍵的是,這棋局……還特麼是立體的!
李含光雙眼微眯:「用得著這麼複雜麼?」
沈天嘆了口氣:「現實如此,開始吧!」
話音才落,他抬手一揮,成千上百枚黑色的棋子自棋簍之中飛出,散落在那無比廣大的棋盤之上。
啪!
棋子落位,散發出幽紫色的玄光,隱約間邪氣森森,將整片虛空都籠罩在陰冷之中。
李含光掃了一眼,沒有猶豫,屈指一彈,上千枚白子如長河般卷出,落在棋盤之上。
頓時間,白芒綻放,宛如星河燦爛,驅散了黑暗。
沈天神色平靜,繼續落子。
李含光緊跟不放!
啪啪啪!
啪啪啪啪!
天地間一片虛無,安靜至極,沒有多餘的聲音,唯有那難以計數的棋子不斷落在棋盤上的響動,節奏感十足,宛如聽窗外雨!
二人落子極快,似乎完全不需要考慮。
黑與白不斷廝殺,相互蠶食,宛如日月之爭,頃刻間像是過去億萬年之久。
忽然,所有的動靜停歇。
李含光望著那被黑白二色占據了八成以上空間的棋盤,眉頭微蹙,有些猶豫起來。
嘩啦!
正此時,黑色洪流陡然暴漲,宛如滔天巨浪,將大片白色吞噬。
整片虛空黯淡無光。
殘留的白子散發著極為微弱的氣息,看上去無比可憐,宛如風中殘燭。
啪嗒!
李含光收回了手,無數枚蓄勢待發的白子落回棋簍中。
密密麻麻的線消失。
二人依舊坐在那亭下,相對無言。
沈天望著李含光,讚賞道:「這局棋,我與許多人都下過,從未有人下到過這一步!」
李含光說道:「可惜還是輸了!」
沈天說道:「棋局輸了,可我們沒有!按照你的方法,我們還可以爭取更多時間!」
「而且,若是最後那一刻,你沒有猶豫,也許可以更久!」
李含光自然知道沈天說的是什麼。
如果那一刻,他願意放棄那百萬顆白子,就可以從看似必死的局面之中掙脫出來,換得生機!
李含光說道:「如果我不猶豫,也許連這一步都走不到!」
沈天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李含光說道:「再來一局!」
沈天展顏一笑:「好!」
……
日漸西移,月起東山。
二人沉浸在棋局之中,渾然感覺不到時間流逝。
轉眼間,便是一個月過去。
溪畔的眾人早已沒了緊張的情緒,但也沒離去,安靜地在那裡修行,等候。
沈傲雪倒是去山巔看過幾次,發現二人在下棋,不便打擾,退了下來。
星垂四野。
玉皇頂上的群宮在星光下熠熠生輝。
亭內的虛空早已被難以想像的細線所布滿,其間遍布黑白色的棋子,宛如浩瀚無盡的星海,尋常人看一眼便會頭疼,更別說詳細計算其中的道理。
整個棋局滿滿當當,幾無空餘。
漆黑的洪流占據了大片天地,留給白子的存活空間極為狹小。
二人端坐在那,面容凝重而認真,許久不動,宛如兩尊石雕。
李含光拈著一枚白子,面色發白,額間有汗,一雙眼睛卻如無邊黑暗中的烈陽,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棋盤的某處,宛如劍一般,深深紮根進去。
沈天也在看著那處,瞳孔緊縮,與李含光一般緊張,透著思索的光芒。
只這一步,李含光已思索了九天九夜的時間。
他從未想哪件事想過如此之久。
可這件事格外不同,縱然是他,也絕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拿下主意。
他此刻手中握著的不止是一枚棋子,更是一線生機。
屬於人族的生機!
……
這一日,山巔來了一個人。
女子一身白衣,絕世獨立,渾身籠罩在似真似幻的雲霧之間,散發著七彩仙光。
她立於崖邊,修長身軀寂然不動,周身仙光不斷衍化,宛如在衍變諸天歲月,萬古輪迴。
她望著亭下二人,望著那棋盤,秀美微蹙,陷入思索。
「師姐,你何時回來的?」
沈傲雪的聲音忽然響起,滿是意外。
沈曉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說道:「剛到!」
沈傲雪哦了一聲,隨後說道:「你來找父尊?」
沈曉點點頭:「這一個月,我給師尊傳了好些玉簡,都沒有得到回覆,我擔心出了什麼事,便來看看!」
沈傲雪恍然地點點頭。
沈曉繼續往亭下看去,忽而問道:「他就是李含光?」
沈傲雪點點頭:「是!」
沈曉眼中露出複雜之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沈傲雪忽然問道:「師姐,若我沒記錯,這棋局……父尊也與你下過!其中到底有何玄機?」
沈曉搖了搖頭:「沒什麼玄機!就是很難!」
沈傲雪追問道:「有多難?」
沈曉感慨道:「不論你如何想像,它都比你想像得要難!」
沈傲雪啞然無語。
二女不再說話,靜靜地看場間棋局的變化。
沈傲雪沒下過這棋,但她對棋道也不是一竅不通,仔細觀察之後才漸漸發現,這棋的確是沒什麼玄機。
就是很簡單的,很單純的難!
難以想像的數量的縱橫立線,匯聚成難以計數的點。
只此為基礎,這棋,便無解得難!
想要下這局棋,對人的思考能力,算力有著近乎變態的要求。
即便是以沈傲雪大羅金仙級別的神魂強度,想要下這局棋,都有些夠嗆!
眼下這局棋已進行到尾聲。
黑與白之間的爭鬥隱隱要分出結果。
沈傲雪不想去推算二人下棋的具體步驟,稍稍一想便感覺神魂發脹。
她直接放眼全局,想看最終的結果:「這……白棋輸定了啊!」
這是很明顯的事。
整個棋局,白子的生存空間只有巴掌那麼點大,其餘全被黑子覆蓋。
便是個三歲孩子來看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沈曉沒有接話,她的目光掃過整個棋局,眉頭越皺越深,心力與神魂力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周身仙光急劇翻滾,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在雲霧中隱約可見。
好在,看懂局勢比親自下棋要輕鬆的多。
她終於看到了結局,隨後臉上的表情也緊張起來,呼吸漸漸急促,與局中二人一般無二。
……
李含光依舊拈著棋子,目光如萬古不移的磐石。
他忽然感覺眼睛有些疼,閉上了雙目。
無數的畫面紛至沓來,那是過往的所有記憶。
人在什麼時候會無端想起曾經發生的事?
觸景生情不算。
大概就是很累的時候和將死的時候吧!
他現在真的很累。
前所未有的累!
這局棋是他此生下過最複雜的棋,比推演補全任何古法都要累的多。
青銅小印賦予的全知洞察,似乎也知道這局棋的真正意義一般,不再像以往那樣飛快地給出答案,往往消耗他許多的心力,才能得出一點點線索。
一切都很難。
人族想要在接下來的亂流中保全自身,難如登天。
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已經發展到巔峰的文明。
相比起來,人族存在的這短短數百萬年光陰,在邪靈族看來不過是滄海一粟。
怎麼贏?
「難道真的要塵歸塵,土歸土?」
李含光忽然睜開眼睛,捏住那枚棋子,放在了……準確地說是砸在了棋盤上。
啪!
一聲輕響。
繼而是陣陣嗡鳴。
棋盤上所有棋子紛紛脫落,所剩一空。
棋盤消散。
一切異象不見。
沈天回過神來,望著李含光,臉上帶著可惜:「終究還是差一點!」
李含光臉上掛著疲憊:「差一點,就差得沒邊了!」
這場戰爭的結果從來沒有什麼概率的說法。
不管勝率幾成,到頭來無非就是勝負兩種結果。
不存在只輸了一點。
在那一刻到來之前,所有的演算,推演,終究都有賭的成分。
「可你們並沒有浪費時間!」
沈曉緩緩走來,對著沈天行禮說道:「師尊!」
李含光看了她一眼。
沈天說道:「這是我的弟子,常人都習慣稱呼她為混沌仙王!」
李含光微微訝異,沒想到人皇的弟子,都已是仙王境界的無上存在。
但,想起之前與沈天下的這一個月棋,便覺得他能教出仙王境的人物,不算什麼出奇的事情。
於是他微微起身,拱手道:「見過混沌仙王!」
沈曉點點頭,看著他說道:「你的棋下得很好!這棋我也下過,走得遠不如你這般長遠,乃至看到一線生機!」
李含光搖頭:「沒把握住的生機,便是假的!」
沈曉卻說道:「但時間是真的!」
憑藉之前的推演,足以讓他們在原本的基礎上,再爭取相當長的時間!
「你能夠在一個月之內做到這一步,相信……終有一日,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看起來似對李含光很有信心。
整個祖庭,不論是誰聽到她如此的鼓勵,都會充滿鬥志。
不僅僅因為她的身份。
更因為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傳說般的存在。
在人皇未飛升的那些日子裡,她就是整個祖庭人族曙光的代名詞。
李含光面色平靜,拱了拱手,沒有回應,只是說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沈天忙道:「差點忘了,傲雪!」
沈傲雪應道:「明白,父尊!」
李含光隨沈傲雪離開了。
山頂只剩下沈天和沈曉二人。
沈曉望著李含光離去的背影,無聲讚嘆。
沈天笑道:「如何?不錯吧?」
沈曉頷首:「的確很好!與師尊您年輕時極其像!」
沈天說道:「我在他這般大時,成就可沒這麼高!」
沈曉說道:「時勢造英雄,此一時彼一時,怎可同日而語?若無師尊您替人族抗下了這麼多個春秋,五域早已毀滅,也就不會有他!」
「即使有,他也無法成長得這麼快!」
沈天擺手輕笑。
……
山間有清池,雲霧繚繞,隱有熱氣,大片大片的蓮花漂浮在水面上,宛如仙境。
李含光仰面躺著,沉在水底,感受著那些帶著生機氣息的水拂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閉眼不動。
他的確很累。
只是不知,到底是因為下了那局棋,還是看到了許多年後的未來。
早早知道結局,卻無法改變,是一件更讓人心神疲憊的事。
那個最終的問題究竟能否解開?
他該怎麼做?
在棋局上,他可以毀棋,重新來過。
但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還可以推倒重來嗎?
這樣的思緒如水一般一股接著一股湧現腦海。
他的眼前在一瞬間浮現無數可能,隨之幻滅。
推倒重來?
忽然,他再度捕捉到這個詞,猛地睜開眼睛。
也許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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