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風寨後院,一座大院中,二寨主坐在椅子上,一張本來白淨的麵皮這時已經隱隱發紫,對著前面一個童僕打扮的漢子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童僕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是,老爺,少爺,少爺瘋魔了!」
二寨主雖然剛才已然知道,再聽此言,仍感到一陣眩暈。這二寨主本姓孟名文敘,乃是書香門第出身,然則自小讀書,卻不是那塊材料,苦讀十年連個秀才也考不過,憤而習武,倒是有些成就。他憑藉一身不錯的本領和一肚子計謀投身響馬,雖然很快做到了山寨謀主的位子,卻也知道這是個沒下場的活計,是以並不娶妻生子,只是改名換姓上山,卻把自己的老娘留在山下,用自己在山上掙下的錢開了買賣,又娶了一個外室,生下一個兒子。孟文敘在山上難得回家看望,但心中對自己這唯一一點骨血愛若性命,聽說兒子瘋魔了,當時就覺得眼前一黑,顫巍巍指著那童僕道:「你說說,怎麼個瘋魔法?」
那童僕道:「是是,少爺一天到晚的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一個勁兒說胡話。打罵也不中用,哄著也不中用,老太太說想必是魘著了,要請周神醫來看。哪知道一去才知,那周神醫是被老爺請到山上來了,老太太想讓您放周神醫下山,又怕耽誤您的事,索性偷偷把少爺送上山來,一來請周神醫診治,二來有老爺看著點,不至於出差錯。」
孟文敘只覺得心中大慟,暗道:苦命的孩兒,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盡職。道:「好吧,我兒在哪裡,我先去看看,周神醫不過小事一樁……」正要出門,突然道,「我兒說胡話?他說的什麼胡話?」
那童僕道:「少爺他……他拿了本書,說是得了神仙真傳,要出家去找一個洞天福地,修煉九九八十一年,就要得道成仙,舉霞飛升,又說什麼他修成了神通蓋世,可以呼風喚雨,搬山倒海……」
話未說完,那孟文敘剛剛不過略略紫漲了臉皮,這時卻整個成了豬肝色,渾身發抖,哆哆嗦嗦道:「你說他要修仙成道,羽化飛升?」
那童僕不知所措,只是點頭道:「少爺是這麼說的。」
那孟文敘抬頭望天,突然大吼道:「報應啊,報應啊!這該死的畜生是前世的孽障不成?這邊若不是雷霆耀鬼迷了心竅,放著大好的山寨不理,一心只要求仙問道,瘋瘋癲癲,我們也不能奪了他的大權,怎麼這樣快就報應到了我身上?難道真是我以下犯上,有違天意,遭了天譴不成?」
吼了一陣,孟文敘回過神來,瞪了兩隻血紅的眼道:「不對,我是不信陰司報應的。這不是我犯忌,分明是小畜生作死!他需要什麼周神醫,我看他只需要棍子!你帶路,我將這小畜生的腿打斷,我瞧他還求他媽什麼仙,得他媽什麼道!」
那童僕連忙跪下攔住道:「老爺息怒,老太太說了,該用的家法她都用過了,實實在在的是不中用的。少爺先聽了一個姓劉的老兒蠱惑,又不知從哪裡弄來本騙人的東西,只怕不是他痴迷,而是被坑人的書給練壞了,傷了神智,還是找個大夫看治,救了少爺性命才是。」
孟文敘一手撫胸,道:「好吧,也是我做爹的疏忽了教訓,叫他走了邪路,我這就去找周神醫,先給他治醒了,看老子怎麼收拾他,成仙,哼哼,成仙,成他娘的什麼狗屁仙!」
說著孟文敘大踏步的向大寨主這邊院子走來,他知道,這個時間,周神醫肯定在給雷霆耀治病,如果他還沒被雷夫人宰了的話。
到了正院,只見房門緊閉,雷夫人卻在院子的石椅上坐著,雖然神色仍是憔悴,眉宇中那解不開的憂愁卻是淡了許多,有些神清氣爽的意思。
見了孟文敘,雷夫人起身道:「二弟。」她在山寨上坐的是第四把交椅,但因為是大寨主的妻子,所以反而可以叫大寨主二弟。
孟文敘行禮道:「大嫂,大哥如何?」
雷夫人聞言,露出幾分喜色,道:「二弟,這番你立下了大功勞了。那周神醫果然不同於那些庸醫,是有真本事的高手,不次於藥王爺爺。大哥經他手裡治一番,已然好轉了許多,想來痊癒也是指日可待了,到時候我不但要重重酬謝他,就是你這番苦心,你大哥也不會虧待的。」
孟文敘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卻道:「大嫂,咱們兄弟是何等關係,說什麼虧待不虧待,那不遠了麼,只是我有一件事求你。」把自己兒子的事說了,卻不說他是瘋了,只說得了急病,需要神醫救命,又道,「絕不敢耽誤大哥治病,只借了那周神醫片刻功夫,開兩服藥,用用就還。」
雷夫人聽了,臉色往下一沉,道:「二弟,不是我不答允。實在是你大哥得的病非同小可,那周神醫全心全力治療了一日一夜,還是危急萬分,這時候別說片刻工夫,就是一彈指,一眨眼,誰能說沒有變故?大哥若有了什麼不好,全山寨上上下下幾千兄弟如何過得?你這也忒胡鬧了。」
孟文敘心中大怒,暗道:你剛才分明說雷霆耀大有好轉,現在又說什麼危急萬分,哄騙傻子呢?你的丈夫是性命,我兒子就不是性命麼?然而他現在還不能翻臉,只得道:「不瞞大嫂,我兒實在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倘非若此,小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怎敢打擾大哥治病?大嫂,書兒這孩子還年幼,實實在在等不起了。」
雷夫人雙眉一挑,道:「你兒子等不起,我們當家的難道等得起?你倒是說說看,你兒子重要,還是大哥重要?古人為了全忠義,捨棄性命親生尚且不避,你是山寨的二寨主,怎麼這般心窄?」
孟文敘被氣了個倒仰,雙手攏在袖子裡,骨節捏的發白,心中暗想乾脆就這麼撕破臉皮,去他娘的吧。
正在這時,雷夫人神色稍緩,道:「好吧,我有一個主意,或許能兩全其美。」
孟文敘道:「大嫂請說。」由於過的的惱恨,他的聲音都有點變形了。
雷夫人道:「你等著。」說著進了房,不過片刻,拽了個消瘦的少年出來,一把將他推到孟文敘身邊,道:「這孩子是周神醫的親傳弟子,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一般的疾病,有這個孩子定然對付得了,你先帶了去吧。不過我們當家的病也需要他照料,若不是為你的親生骨肉的性命,我怎能放他離開?你早借早還,可不要耽誤了。」
孟文敘的臉色青紅不定,終於強忍著一拱手道:「大嫂的心意,兄弟記住了。」拉著那少年的手,半提半拽的出門去,心中暗暗道:此番侮辱,將來我必十倍百倍報還。
一路上,他越思越想越有氣,大步流星的走得飛快,一盞茶的路程竟比來時快了一倍,來到自己的院子裡,這才想起還拖著一位,鬆開了手。只見那少年臉色通紅,氣喘吁吁,看樣子累得不輕。
孟文敘哼了一聲,道:「你若跟不上,適才怎麼不說?」
那少年輕輕抬手一搖,道:「不敢勞煩二寨主。」
孟文敘心中對他的惱火稍稍減輕,道:「你倒識相。」頓了頓,又道,「你師父堪稱神醫,你學醫幾年了?」
那少年道:「小人不才,學了七年了。」
孟文敘道:「給人診治過麼?」
那少年道:「試過幾次。」
孟文敘又道:「可曾失誤過?」
那少年道:「僥倖並未失過手。」
孟文敘臉色一沉,厲聲道:「既然如此,你這一次也不許失手。」繞著他轉了一個圈,冷冷道:「你今日醫治的病人,他一根頭髮都比你性命還要金貴。你若是弄錯掉了他一根頭髮,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你給我仔細了。」
那少年低低的一躬身,道:「小人從未拿過性命開玩笑。」
孟文敘神色稍稍好轉,道:「你放心,倘若你果然有本事,這次的賞賜決不會低於你師父,我出手一向是大方的,比任何人都大方。」
那少年依舊是一躬身,道:「多謝二寨主。」
孟文敘道:「你要是知道了,就隨我進去吧。」其實他這也是在山上第一次見自己的兒子,心中竟有些忐忑,念頭百轉,終於還是一推門,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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