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京長寧,文華殿。
此時此刻,不僅只有沈秋一人凝眉握筆,同一時間,諸參考士子面容上,大都帶著幾分相似。
沈秋、呂文書、李鴻之、甚至還有著年過三旬,於涼州通過州考的陳朝年...
他們的目光,沒有一人可以從這殿試的最後一題之上,忽略過去。
只見那捲尾末題之上,赫然寫著:
「結合朝政,且評價夏皇一生功過。」
簡簡單單,從頭到尾不過只有一十三個字。
但就是這一十三個大字,卻足以叫所有看到這裡的人,都不住的心驚膽顫!
瘋了吧!
考題之上,雖並未指名道姓,但在這殿試之卷上能以夏皇代稱者,除卻那端坐於內殿,正在靜候諸多學子答卷的洛離之外,還能有其他人否?!
莫說是英明神武如洛離,一生為了大夏南征北戰,就算是昏庸如前代夏皇,帝王之威儀,怕也不是可以隨意置喙的吧!
堂堂殿試,考的自然是真才實學,如果一味奉承歌功頌德,難免會討人不喜,落了下乘。
可要是真寫出了什麼惹得今上不滿的地方,那帝王雷霆震怒之下,又豈能有完卵乎?
這尼瑪哪裡是考題,是來讓他們送命的吧!
隨著時間的流逝,殿試之中的氣氛也越發壓抑了起來。
一時間,不少學子內心冷汗直流。
片刻,甚至還有一對洛離心懷崇敬的士子壯著膽子,抬起頭來躊躇片刻後,方才顫聲開口,聲音帶著些不確定的道:
「學生斗膽有一言,請問各位大人以及今上。」
「這考卷第三大題,是否...出了些許紕漏?」
從蒲團軟墊上立起身子,這士子躬著腰部,言行舉止都謹遵禮數,沒有絲毫逾矩,雙眸更是直視下方,不敢向前凝望。
不得不說,他這一問話,著實是問出了不少人的心聲。
天可憐見,評論帝王功過,這就算是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去隨意評價啊!
而且就算是根據題目去寫了,只搞出來花團錦簇歌功頌德的文章,又真能從諸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入到那位陛下的法眼之中麼?
懸!
前殿之中,代洛離主持考場秩序者有兩人,一是當朝太師陳昭,另一人則是大理寺卿商鞅。
二人聽到這學子起身的疑問後,皆是面上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嚴肅至極。
畢竟他們身為大夏指派的殿試監考官,自然不能露出第二副面容,因為在這裡,他們便代表了大夏的官方威嚴。
身穿一身官服,面容冷峻而又肅穆,活像是一尊酷吏的商鞅語氣冰冷,待到這學子問完後,便不帶一絲感情回答道:
「考場之上不得隨意喧譁詢問,再有下次,直接剝奪考試資格。」
「另外,此次殿試三大考題,皆是由當今陛下親自定奪,這位學士,你對此表示質疑,難不成是想要說今上定題有失公允?」
掌控法理,本就秉承著律法至上的商鞅,掌管了一年大理寺,身上積蓄的威嚴只是稍稍一泄,又豈能是普通人可以抵擋的。
那提問的學士聽後,當時面色便『唰』的一下變白,似乎是有些焦急,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就在他發愣的一瞬之間,那本來在開考之前便傳遍殿宇的溫和之聲,再度自後殿傳了出來。
這聲音對於參與科考的諸多士子而言並不陌生,赫然便是當今夏皇洛離的嗓音。
區別於之前的溫和中摻帶威嚴,這次的聲音更多的則是平和,其中還帶著幾分安撫的意思。
「本次殿試公平公正,乃是由朕親自出題,因此不必有所質疑。」
「各位通過州郡縣三場科考的學子們,一路過五關斬六將,都是一十三州的頂尖俊才,對於百家經史典籍,說是爛熟於胸都不為過,甚至引經據典,舉一反三,也不過爾爾。」
「朕自起兵以來便只曉兵事,若是要朕來出什麼蘊含高深道理的題目,朕還真是做不出來,就像是朕給諸位出的第一題一樣,沒辦法,畢竟術業有專攻嘛。」
「你們都是我大夏的棟樑之才,是未來光芒萬丈的新秀,朕和諸位卿家都相信,你們作為第一屆殿試的人選,定會為我等交付一份完美的答卷。」
「所以,諸君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放輕鬆點。」
「坐下好好答題吧。」
聲音來去如風,但卻極其深刻的印入到了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叫他們本來有些慌亂的心緒,稍稍穩定了些許。
皇帝金口玉言出聲,口含天憲一言九鼎,給他們背書。
能連過三關在第一次殿試之中露面者,又豈能有庸庸碌碌之輩,稱一聲人中龍鳳都絲毫不為過也。
是以,在這士子面露感激,對著內殿聲音來源遙遙躬身一禮,緊接著坐下答題後。
眾多參考士子心中,也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聖心難測,誰也不曉得陛下出的題目,到底標準答案為何。
但運用自己畢生所學,去結合近些日子的狀況,給這位陛下寫出一份答卷,應不算難!
至於是否可以超過與自己共同競爭的一百二十九人...
那就各憑本事吧。
隨著心神寧靜之後,諸多學子深吸一口氣,迅速便進入到了狀態之中。
毛筆磨砂著硯台,與紙張划過的『沙沙』聲,不絕於耳,放眼望去殿試四方一百三十名學子,沒有一個是坐以待斃的。
他們都飛速運轉著腦子,將此生最好的狀態呈現於此,就是為了圓滿的答出這三道考題,給當今陛下遞上一份滿意的答卷!
至於剩下的,便盡人事,聽天命罷。
但既然是考試,無論是何種考題,參與考試之人,就都會有胸有成竹和心有忐忑之分。
隨著時間流淌,有一部分心中思緒紛雜、不斷揣摩著洛離喜好與意思的學子,廢稿寫了一頁又一頁,卻始終不敢敲定自己最終的答案。
即使洛離僅僅提出了三題,但其中答案可謂是籠統至極,根本就沒有什麼確切答案。
所以有些學子抓耳撓腮,面色陰沉不語,就是想要思考到洛離的寓意所在,從而得取高分,一舉拔得頭籌。
但很可惜,他們完全會錯了意。
若僅憑出題者心中的答案,去做出一份制試試卷,那與全憑心中所想而作答出的試卷,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充滿了工匠之氣,看不出作答之人的胸襟與氣魄。
而後者則能叫人見到靈氣與雄心,可以根據文章便知其人也。
這,也就是為什麼洛離,會去敲定第一題與第三題的原因所在。
第二題有關於草原,是想要篩選出能對整體大局,以及策略有所見解的棟樑之才,用以國用。
此題目也是洛離和諸多重臣商議之後,共同敲定的殿試考題,尚且還算是中規中矩。
但另外兩題則不然。
考卷首題,是洛離想要去看看,這些學子們會如何評價和分析自己,這也是最方便最快捷,便能叫洛離認識到這些士子特長的方式。
在他前世之中,這種開門見山的方式已是司空見慣,但在大夏朝里,卻還是頭一遭,因此也難怪這些士子會有些發懵。
至於末題,與第一題其實同理。
如果說首題,是洛離想要去了解這些殿試士子的話。
那麼末題,就是洛離想要看看,這些士子們到底是如何去看待自己的。
他想要看看,這批士子之中到底能否有人可以拋去地位之別,以客觀的視角去解析自己對於大夏,究竟起到了什麼作用。
無論功過,只要敢言,便都是加分之項。
起碼只要不是歌功頌德、華而不實的文章,在他這裡便都能入眼。
文華殿,後殿之中。
洛離用著神念感知,看著一炷香過,已是神色各異,用著獨屬於自己的見解,去作答這份試卷的一眾學子,終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正如宰相和左祭酒所言,這次殿試第一批的科考士子們,果然都不是普通之輩。」
「好好培養,就算是殿試落選,在未來也未嘗不能大放異彩。」
洛離端坐於首位,神念分布在前殿四方,一邊監察著異動,一邊大致掃了一眼那些未完成正在作答的答卷,便對著眼前的梁溫和左白鹿出聲感慨道。
整個文華殿,筆鋒不停之人,幾乎每個人都沒有那種愚蠢之輩。
除去極個別外,大部分人所作之答,都有可圈可點之處,足以叫洛離眼前一亮。
其中還有極個別的答卷,則更是脫穎而出,而且這些傑出答卷里,竟還有一個令洛離極為眼熟之人。
原本的雁門郡守,在家國危難之際仍未曾棄城而逃的書生儒將,陳朝年!
日理萬機,又兼征伐草原,因此在最開始封賞過後,洛離便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往日裡,自己頗為賞識的陳氏英傑了。
沒想到,年前以雁門民生未復,拒絕了長寧六部主官之職後,這已至三旬五六歲的俊逸儒生,竟然也來這長寧參與了殿試考核!
在事前,洛離並未對於殿試名單過目,所以直到陳朝年參與考試之後,他才算是注意到了這位雁門郡守。
當他看到這位中年書生的答卷後,則更是頗為滿意。
他對於草原政局的見解,說起來與洛離和梁溫陳昭等人,是大都相同的。
採取大夏州郡之制,任命大夏之士為主官,提拔草原人分而化之,以夷制夷。
再加上嘯月部親信和瀾滄君離去之前的囑咐,不過數年,所謂的金狼王庭和長生天,應該就會徹底煙消雲散了。
而且不比其他人,陳朝年對於洛離的了解,自然也遠比別的士子要深刻許多。
自洛離擔任涼王之後的種種習性,他都曉得的異常清楚。
所以在評價洛離功過時,此人沉默躊躇片刻,另闢蹊徑,也並未都撿著好話去說...
神念掃視著那脊樑挺直,認真作答的中年儒生,洛離面色有些異常。
自己十三歲自長寧離京親身趕赴北涼,自然不可能事事都是完美。
而陳朝年能從點滴之中抽絲剝繭,將自己不足的地方加以點評,又施以功績中和,顯得委婉並不尖刺,足見此人心細如針。
洛離以神念感知,通篇下來,心中只會生出思索,而並不會生出反感,再加上那一篇讚頌詩文留於尾部,如神來之筆,恰到好處,使人一眼看去,便頓覺讚嘆。
「江左陳氏,家風甚好啊!」
洛離眸光微閃,似乎穿過了障礙,看到了那僅一牆之隔,站在前殿監考眾士子的陳昭。
此刻的太師陳昭,目不斜視,叫人根本猜不出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但能改朝換代而不倒,還叫洛離到現在仍舊任命其為太師,位高權重,足以見得此人能力之強。
再加上後輩子弟中有如此後起之秀,想必未來大夏的新貴世家,便需得以江左陳氏為模範標榜了。
洛離的話語道出,也得到了梁溫與左白鹿的認同。
就在內堂幾人互相閒聊,點評一眾士子之際。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一刻鐘...一炷香...一個時辰,飛速流去。
「咚~~」
終於伴隨著一道悠揚的鐘聲響起。
這場大夏有史以來第一次殿試的科考,終於落下了帷幕。
「考試落幕,請諸位士子停下作答,開始交卷吧。」
陳昭和商鞅位於大殿兩側,待到鐘聲漸漸變遠,對視一眼後,二人便異口同聲的對著那侍立於大殿之中,正好整以待的諸多內侍開口。
眾多內侍聽到監考大人的吩咐,也不敢怠慢,連忙便提醒諸多士子署名交卷。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一百餘名士子之中,無論是胸有成竹,亦或者心情忐忑者,最後在交卷離開大殿時,都是忍不住的向著背後的文華殿,最後望了一眼。
眼下他們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了最後。
至於最後成績究竟會是如何...
那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就在沈秋、呂文書、李鴻之、陳朝年等一系列殿試士子離去後。
文華殿,後殿中。
那一百三十道試題答卷,也整理齊全,呈現在了洛離等主考之前。
看著這些新鮮出爐,字跡筆墨還未曾徹底乾涸的一堆試卷,洛離笑著取出了一份,隨口便道:
「今日事,今日畢。」
「這些士子的卷子,便由我等親自過目之後,擇優錄取吧。」
說罷,洛離便自個兒在試卷堆上,便獨自取下了一份,開始了第二次細緻的評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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