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庭,在皇城外風起雲湧的時刻,內庭卻安靜得嚇人。
總管白太監此刻穿白魚服,撐著一把黑傘走出屋子,面前有兩個人。一個是欽天監李守誠,另一個是趙子行。
「我去殺個人,你們兩隨我去抬屍體吧。」白太監淡淡說了兩句。
他撐著傘,在這天氣出門,語氣又是這樣平淡,好似晚飯後出門去散步一樣。
趙子行道:「總管要殺誰?」
白太監道:「大神官。」
世間縱有千千萬萬個大神官,但從白太監嘴裡說出來的也只有一個。
何況只有西方神殿才有大神官。
對於西方諸國而言,大神官便等於是神夏時的尹,有時候強勢一點,甚至可以決定教皇的更替。
雖說教皇才是神殿名義上的第一人。
但西方諸國有句諺語,教皇代表主統治一切,而神殿歸大神官管。
而教皇就住在神殿裡。
聽白太監的口氣,這位大神官竟不遠多少萬里來到了京城。
白太監竟要去殺他。
趙子行心頭有淡淡的涼意。
他常年身具要職,對於神殿大神官多少是了解的。雖說神殿的修行體系和武道修行截然不同,可武力上還是有對比參照的。
正常而言,神殿大神官的實力要高於清微五子,比清微的掌教弱不了多少。
當然,上代掌教天陽子是清微教立教以來最大的意外,這位掌教到底有多強,即使是他的親傳弟子們都不清楚。
反正天陽子很可能是清微歷代最強掌教就是了。即使是這位大晉有史以來最強勢的天子,對於天陽子也是客客氣氣的。
有人常說天子是大晉的太陽,而天陽子可能就是教人看不見太陽的烏雲。
即使天陽子似乎從未做過不利於天子的事,但他終歸有這個能力。
自從天陽子去後,天子普照天下,再無陰霾。
但這天下終歸只是大晉的天下。
大晉之外,還有許多連過去神夏和赤漢都未曾統治的地方。
「大神官啊,那可能是晉土之外最強者,白太監真能殺他?」趙子行有些難以相信。
縱使白太監深不可測,但他要去殺的人畢竟是大神官。
…
…
豐碑之上有九十九道雷霆降下,整個京城都為之顫動。
豐碑本是銅製,對於雷霆有巨大的吸引力,可見整個豐碑雷電爛漫,似有無數銀蛇纏繞飛舞。
一位白袍老者持著一柄近乎透明的劍往皇城內部走去,許多禁軍都看到他,老者不斷靠近皇城的大門,無數弓箭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他身體仿佛透明一樣,弓箭直接穿過他身體過去。
上千帶甲控弦之士竟只能眼睜睜看他進入皇城。
皇城內禁軍拔劍,老者只一招手,無數利劍沖天而起,轉成漩渦。
利劍為兵,竟做了老者的前驅。
「萬劍歸流!」
有人皇城深處的人驚呼。
數十名道士僧侶或拿刀拿棍拿槍,挑落利劍,身上發出爆竹豆般的勁氣響聲,無不表明他們至少有上甲子的深湛內功在身。
這些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奇人異士,而今都面色凝重看向老者。
「劍魔。」
他們都不約而同回想起這個名字。
「劍魔一生,只輸天陽。」
這不是諷刺,而是最高的讚譽。
無論是誰若只能輸給那位掌教,便說一句橫行天下,也無人敢反駁。
對於這些高手而言,劍魔早已是遙遠的傳說。
但萬劍歸流一出,任誰都明白,這是傳說降臨了。
劍魔以如此聲勢出現,目標不言而喻。
這些百戰餘生的高手額頭都滲透出細密的冷汗,他們知道自己不能退,可以戰死,決不能退。
因為一退後,整個師門都會受到牽連。
他們不是五大劍派,也不是清微大禪,天子一念之間,就可以將他們破山伐廟,絕滅血食。
「嗷嗚。」
一聲狼嘯,將那些被打落的利劍再度激起。
一道道利劍,以比箭矢還要驚人的速度強行往前方射去。
轉眼間數十名江湖一流的高手便遍體鱗傷。
萬劍跌落塵土,老者從容再入一道門。
他離皇宮深處,皇帝所在的明堂更近了。
天子坐明堂,臉色平淡至極。
外有重甲之軍士,內有勇武之內監。
有宦官擔心道:「陛下要不先回寢宮休息。」
天子淡然道:「朕要親眼看著他死在宮外。」
這位大晉最強勢的天子,神威如獄,明堂內外,無不萬分凝重。
…
…
越過了禁宮高手,老人步履有些艱難。
唯獨他手上那柄透明的劍,變得越發明淨。
他已入魔甚深,手持屠刀,不懼明王之怒。放下屠刀,他已經是佛,手持屠刀,他是萬劫不復之魔王。
他成佛只救得了自己,他成魔未必能救眾生,但他自己卻定要受沉淪了。
無數重甲之士,在他眼前密密麻麻出現,老人放眼看過去,幾乎沒有空隙。連腳步聲都似潮水湧來,即使前面是一座山頭,這些重甲軍人也能將其踏平。
為天子一句話,教他們搬山填海,都沒有一人會皺眉頭。
可沒有任何一名軍士知道,老人是來救他們的。
殺一人救蒼生,縱使再多的罪孽,都該還了吧。
老人想要微笑,但面色森冷,好似地獄走出來的恐怖大魔王。
無數軍用弩箭破空射向老人。
老人身子倏地一下虛化,好似一道看不見的影子。
連他身前透明的劍都消失了。
空氣出現一陣劇烈的波盪。
原本密不透風的方陣也被活生生撕開一條口子。
如同有人用一劍斬破大河的口子。
數十名身高力大的內宦想要將宮門關閉,他們接近成功,可到大門只剩一道縫隙時,轟然破碎。
數十名內宦血肉橫飛。
老人的身形出現在天子御座之下。
不足十丈。
離君王十丈,人可敵國!
「你今天教朕意外了三次。」
天子淡然道。
老人沒有急著向天子發出致命一擊。
他發現自己雖然入魔,但天子更像魔中之魔,明明在那裡,卻好似在明堂任何一個地方,那種與生俱來的邪惡之性,好似一條毒龍盤旋在他心頭。
天子見老人沉默。
「你的劍比我預計的有韌性,你的功力比我預計的要高,以及你開始踏入『神』之領域了。」
天子目光閃爍不定,繼續道:「我本來定要你死在宮門之外的,但又改變了注意,你只要肯加入神庭,朕就免你的滔天死罪。」
老人抬眸看向天子道:「陛下,放手吧。即使我失敗了,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來殺你的人。」
天子道:「朕毀滅一個舊世界,還可以再造一個新世界。朕即天下,老天不容我,朕就換個天。」
老人聽著天子驚世駭俗之語,心頭卻無話可說。
到了這一步,確實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動搖的。
他閃過一絲懊悔,自己心念亂了。
因為他感應到天子的氣機牢牢鎖定著他。
先機已經失去。
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很快消失掉。
天子起身,頓時有種他偉岸的身軀充斥整個明堂的感覺。
天子輕飄飄拍出一掌。
老人心頭一陣惘然。
然後生出一聲尖銳至極的劍嘯。
整個明堂無端颳起颶風,所有的內宦都一下子眼不能看,耳不能聞,變成聾啞人。
過了不知多久,動靜平息。
老人所在的地方連衣角都沒剩下,唯有一地灰燼。
天子右手垂落,滴落一滴如同水銀的血液。
他目光直往南方看去,那是天街,在盡頭對著龍門山和香山之間。
在龍門山之巔,白衣少年神官再度拉起弓弦。
這次是無形的天地之息匯聚成箭矢。
他從老人進入皇城那一刻開始準備,直到現在終於成形。
弓弦發出悅耳至極的響聲,天地之息匯成的一箭往皇城深處去。
這一箭驚散了烏雲,刺穿了冬日的陰霾,似要平息人世間一切不平。
發出這一箭後,少年神官身子搖晃,靠鐵弓撐住地面,支撐自己不倒。
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慟,不為自己而悲,為老人而悲。
這一箭的成敗得失,已經不在他考慮範圍。
他往側邊的香山望去,洛水在香山和龍門山之間中流,一水之隔,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香山火紅,龍門山枯寂。
對岸一名白髮無須的宦官正負手看著他,身後是兩個青年。
「請大神官赴死。」
宦官的聲音溫潤又平和,如崑山碎玉,芙蓉花開。
趙子行看向少年神官,他竟不知道這位大神官居然如此年輕,活脫脫是另一個小師叔。
「小師叔遠沒有他強。」
趙子行內心補了一句。
白衣少年看向宦官說道:「八索二化之天化,你修煉了世間僅次於不老功和不死功的道家秘傳氣功,當懂天人貴生之理,為何不阻止你們的陛下。」
刺殺之前,老人對少年講了許多關於道家的終極隱秘,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如今三墳五典早已不存於世,世間最厲害的道家秘傳氣功便是八索。兩門先天氣功正是其中之二,若是八索合一,將能推演出八卦的本質,探索天地最終極的奧妙。
少年聽完這些秘密後,沒有多少觸動,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老人卻覺得他不會死。
轟轟轟!
空氣出現激烈的氣泡。
白太監竟橫渡虛空來到龍門山之巔,他離少年神官不足三丈。
少年神官見他過來,也不畏懼,將弓收入匣子,平靜坐下,臉上一派喜樂安然。
「雜家只是天子的一條老狗,即使天子要吃雜家的肉,雜家也樂得自己剝皮,給天子吃。」
少年神官只是輕輕一嘆。
中土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與謀,該當是這種情況了。
他的生命或許不到一刻了。
沒有一刻。
白太監一掌拍出,印向少年神官眉心。
一層無形的天地之息鑄成一堵牆擋在少年神官面前。
然後是似琉璃碎裂的聲響。
白太監的手掌正中少年神官的眉心。
他身子高高飛起,跌落洛水中。
白太監一蹙眉,他本要直接拍碎少年神官五臟六腑的,誰知道對方體內還殘有一股力量,教他稍稍失手,將少年神官打飛。
少年神官跌入洛水,氣息不聞。
白太監一邊注目洛水,一邊試圖打開匣子。
誰知道這匣子根本無法打開。
他想要勉強將其破開,心頭卻生出極度危險的感覺。
他已經明白這匣子被下了西方神殿的神術禁制,若是不得其法,匣子可能毀掉,還會將周圍一切毀滅。
他將匣子交給李守誠,說道:「你拿回去研究一下,看怎麼解開。」
李守誠只好領命。
他又對趙子行道:「沿著洛水搜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趙子行也領命。
如果抓住這位大神官,哪怕只尋到屍體,對於趙子行而言都有莫大好處,當然他也會因此得罪西方神殿。
可他不怕,他是清微的弟子更是朝廷的人,甚至還是勾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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