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秋意讓滿樹綠葉剎那間從青翠轉為枯黃,隨後「嘩啦啦」全部落了下來。只眨眼功夫,那棵銀杉樹便禿了枝頭,蕭瑟寂寥。
陣已破,然而卻非被破陣之人所破。
智峰在臨死之前,淺笑一指,秋回意濃。她相貌本不好看,死之前滿面血污,更如同厲鬼一般,這一笑不帶半點嫵媚,只教人瞧著毛骨悚然。
韓楓手中拿著紫金砍刀,拍出六掌之後,神清氣爽中化身為大護法神。他輕而易舉逼近智峰,一片金光之中揮刀斬下時,看到的正是智峰的笑容。
智峰的笑容讓他心中隱隱詫異,感覺似乎連這死也在她的算計之中。然而時不我待,當智峰頭顱掉落時,韓楓第一時間抓住了她的頭髮,手中的紫金砍刀扔在一旁。
如果白童教他的沒有錯,此刻他手中無刃有頭,這也算手握人命,與手握人心相當,那麼他便是大自然神的「生命之神」分身,應該能救離娿。而就在他拿起那人頭之時,他忽然身子一晃,眼前一花。
恍惚間,周圍輪輪轉轉,金光消散無形,他到了一個灰暗的世界中。空氣污濁,聞起來雖然沒什麼怪味道,但卻有一股死亡的氣息。他向四周看去,卻見這赫然是一片原野,他站在這原野正中,身子兩側各有上萬士兵。那些士兵的衣著他看著眼熟,可不等想起來,只覺眼前一亮,又回到現實。
「是『開來』。」韓楓心中明白,他見到的那些士兵分別穿的是西代與詹代的軍裝,然而他此刻沒有心思多想這些,只想著如何拯救離娿。
讓他略覺詫異的是他此刻的狀態——他在雪山聖城中親眼見過離娿用瀆神大法,短時間內,她的確宇內無敵,然而須臾過罷她便倒地不起,可為何自己並不覺得吃力,也沒有任何不適?在他心中,反而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生命之神也好,大護法神也好,千變萬化,都來自於他自身,歸根結底都是他的形態,既然如此,他順勢而為即可,並沒有半分牽強。
他卻不知這是他真正看破「我障」的緣故。正如智峰所參,第一重「看山是山」,便是最初的「我障」;「看山不是山」則是「識障」;而「看山還是山」則又重回「我障」。他方才破陣而出,便是強逼自己看穿了這最後一重,既然已知本來面目,自然千變萬化皆在心中,心如澄鏡,不染纖塵。
韓楓尚未想透此處,然而既為「生命之神」化身,在他眼中,生命便更加清晰起來。他看到這地上有無窮盡的烏煙瘴氣從山下的戰場上傳來,最後盡皆湧入那銀杉樹根處。他心知這必定是智峰所提的屍毒,當下不假思索,空餘的那隻手便向那屍毒按去。
果不其然,金光到處,屍毒灰飛煙滅,登時斷裂開來。韓楓一試成功,心中大喜,不敢有絲毫猶豫,回手便按在了鐵門上。
他握著的地方,正是鐵門凸出的掌印。手下冰涼,但他卻能感受到那鐵門另一側微微的顫動。
「離娿?」他輕問了一聲,卻聽門後已經無聲無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隔著門感受到的微微顫抖,證明著門內還有生命。
「離娿!離娿!」韓楓大驚吼道。他不知是否「生命之神」的力量對離娿有了作用,也不知是否她最後還是沒有撐過屍毒,全然喪失了人性,然而時候未到,他除了隔著門不斷喊她名字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方法能夠告訴她——他在外等她,等著救她出來,等著帶她一同回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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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峰的死亡讓伏濤城士兵陷入了徹底的慌亂之中,而韓楓的發難則讓夷人士兵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激動起來,倒是那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獸群見到了「大自然神」的化身,一個個偃旗息鼓,消無聲息地退回到叢林之中,於是這一場戰鬥,又變成了一場只有人類的戰鬥。
此刻伏濤城士兵六神無主,夷人士兵以一當十,很快,夷族便如斬瓜切菜一般收割了伏濤城士兵的人頭,齊齊聚在了山頭處。
虞天星雲鬢散亂,目光依舊如繁星璀璨。作為代理的大祭司,她拖著不勝疲乏的身子走到了離韓楓最近的地方,然後不勝惶恐地跪了下來。她激動得淚流滿面——對她來說,瀆神大法能夠堅持這麼久的人,勢必已經不是凡人,而是真正的大自然神化身,雖然在夷族的傳說中,大自然神是個女子,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凡信我者,皆受庇佑;毀我誹我,永墜地獄。」虞天星顫抖著聲音說道,隨後雙手攤在頭頂,行了在她看來所能做到的最虔誠的叩首禮,「神啊,我們需要您的庇佑。請您不要再離棄我們了!」
韓楓聽了這句話,不由微微一怔,隨即心中鬱郁,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此時,虞天星他們還是不知道這十六字之中的「我」是什麼意思。他們仍舊將「我」當做一個果然存在的神來看待,把一切都寄托在那個神身上,以跪拜換取庇護,這與以金錢香火換取所謂的「祝福」又有什麼不同?
然而世間原本便是這等愚痴人多。有一個念想對他們來說,反倒成為一種精神寄託,非有此不可,這著實是一種悲哀。韓楓對虞天星無言以對,暗忖只怕離娿是一早就摸透了她這個脾氣,才在短短兩個多月時間裡讓她如同換了一個人。然而行為舉止雖然看起來與從前大不一樣,實則只不過是讓她把對柳泉的盲目崇拜換在了大自然神身上,換湯不換藥,別無稀奇。
不過若對付她,倒也是這麼來最省事。想明白這一點,韓楓索性不多做解釋,只點了點頭,道:「離娿還要在裡邊再過兩個多時辰。你們把這山上先收拾收拾,再派人打探一下蒼梧之林中是否還有其他的代人士兵。對了,還要帶人去找找其餘的人蠱都在什麼地方,找到了告訴我。」
虞天星應了一聲,便無比驕傲地自帶著人去完成「神」剛派發下的任務。韓楓見他們走了,才緩緩靠在了銀杉樹上,略覺疲憊。自從到這山頭之後,他已經有整整三天未曾休息過。這三天時間對他來說幾乎長過一生,尤其在那黑暗之中摸索時,他心力憔悴,幾次心生大駭,片刻不敢有所放鬆。破障破陣後,他又再與智峰針鋒相對,強用瀆神大法自毀自身,到此時才覺辛苦,這不過是正常反應。
然而他卻不能鬆懈,離娿還需要他。
「離娿……離娿……」韓楓不知喊這個名字喊了多久,但卻並沒有聽到回聲。所幸那鐵門中的顫抖還在,而離娿並沒有像其他的人蠱那般瘋狂,她並沒有吼叫,也沒有再出拳砸門,仿佛也只是靜靜地等著,苦熬。
韓楓只是截斷了此後湧來的屍毒,卻無法隔著這鐵門讓她從之前吸進身體的屍毒之中解脫出來,更不用說這二十五天時間中,已經有無數屍毒融進了她的身體之中,強行要改變她成為人蠱。誰也不知道,時間到了的時候,鐵門之中會出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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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刺耳的嗡鳴划過,一名健壯的夷族士兵拖著韓楓的紫金砍刀,大喝一聲,將那鐵門劈成兩半。
韓楓在他劈開門的剎那間將他拉到了一旁,按照他的經驗,這岩洞之中必定會有無數毒氣一涌而出,這士兵就在門口,首當其衝,哪怕只吸一口,也會深受其害。然而那士兵讓開之後,韓楓再往洞中看去,卻見一片黑暗之中,並無毒氣飄出。這岩洞中的空氣便如岩洞之外一樣,除了血腥便是血腥,其餘根本毫無區別。而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一個女孩子斜倚在門口,渾身雪白,毫無血色。
她向前伸出了手,玉手慘白,十指纖纖,指甲並不像人蠱那般尖利,只是因為許久未剪顯得長了些。她往前邁了一步,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她「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離娿!」韓楓忙將離娿抱起,只覺懷中輕輕,如抱無物。然而他正要低頭看她,忽聽虞天星叫了一聲,韓楓抬起頭,卻見那岩洞之中,又伸出了一隻手。
那竟然是一隻人蠱的手!
韓楓不假思索便將離娿護在了身後,隨即撇下智峰的頭顱,劈手奪過了紫金砍刀。然而那人蠱的速度遠沒有他此前遇到的人蠱快,它雙手扒著岩壁,緩緩「蹭」出了岩洞,在月光之下,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個俊美的面孔,看樣子是名尋常的阿金族男子,只是雙目呈血紅色,神情除了兇狠之外,還有幾分惶恐和迷惘。
它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四周圍著岩洞的人,對韓楓面露懼畏,隨後忽然尖叫一聲,雙腿一蹬,竟然爬上了銀杉樹。
「它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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