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完全滅掉後,並不算大的岩洞中只剩下磷火。幽綠色的光照在每個人臉上,讓岩洞中的人看著彼此都像見鬼一樣。
白色的光在磷火中並不明顯,但岩洞四角那一樣大小的白光還是引起了韓楓和白童的注意。
「是這些東西改的勢?」韓楓看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光點,伸手過去在地上摸了摸。不出意外,除了一手土,什麼都沒有摸到。不過,他能摸出那光點在的地面比周圍往下凹陷了許多,很顯然有人曾經在這些地方做過手腳。
白童道:「我對陣勢不懂。但是……唉……」
聽孩童的聲音嘆氣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事情,而自從見到那些屍體後,白童就一直在嘆氣,但說話吞吞吐吐,這還是自進岩洞後的第一次。
白童跟隨韓楓已經有一年有餘,它原本以為跟著的人是個後知後覺的呆子,但大半年下來,才發現韓楓竟是張城府深沉的白紙。這張白紙任人塗抹,不管在上面寫什麼,都能留下最清晰的記憶。而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留下印記之後,很快這張白紙上邊就又鋪了重新一層潔白的新紙,讓人覺得他依舊是個後知後覺的呆子,至少從外表看,是這樣。
在白童還沒有覺察到這一點時,它是個嘴碎的靈物。千般叮囑,萬般譏諷,這是韓楓每天都要過的功課。而在這種折磨里,白童不知不覺也在白紙上寫下了很多東西,於是,它終於有一天發現,和自己共處的並不是一張紙,反而是一本書。
此後,嘴碎的靈物慢慢變得字斟句酌,很多時候話說一半。而韓楓在接不到白童的完整指示時,總是默默地用行動接出下半句,縱然有一些疏漏,但並沒有錯到讓人無法接受。
澄鏡湖與柳泉分開後,白童一度陷入沉默,後來聽了韓楓對未來的分析後,更是隱約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它不大喜歡這種感覺,因此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愛搭理韓楓,當然,這一切在重返故鄉後,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裡的天、地、水、樹都是它熟悉的,韓楓每呼吸一口空氣,它便想起一些事情,陷入一些感慨,而這種情緒積累,在今天全部都崩塌了。
二十四具族人屍體,讓它又回想起了百年前代人殺進蒼梧之林的場景。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族人,那些哭喊著叫「救命」的孩子,甚至還有它自己。它是阿金族被奴役之前,歷任阿金族祭司的集合,而這些祭司中,自然有那個下了詛咒的……
它,或說它們,誤以為殺人的是千百年來的老對手——黛青族,直到這時看到那些光,才在這熟悉的感覺中體察到了一種淒涼:動手的,竟然是自己人。
「那麼是內亂了。」韓楓只覺頭都大了。雖說證明殺人的不是黛青族,但依照自己之前的推想以及「離娿」的語氣,想必這兩族相處的並不愉快。本來,夷人不和就已經讓人頭疼,此時若再加上阿金族族內不和,看來蒼梧之林局勢實在不容樂觀。當然,這二十四人已經死了超過三十年,那麼三十年後的現在,不知族內是否統一,更不知當初發生內亂的起因何在。
而除了殺人犯的身份讓韓楓頭疼以外,他更頭疼的是這個處置方式:「為什麼一定要活活餓死?就算族內叛亂,就算這些人犯了天大的罪過,對待自己人,也不應該用這麼狠的手段。難道連個爽快些的死法都吝嗇麼?」
白童道:「這個……據我所知,除了死法以外,更是我們族中秘傳的一種……你叫法術也好,陣法也好,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意思?」
白童道:「看見這四個光點,死的人數又是二十四人,那麼我的猜想應該八九不離十。韓楓,這岩洞裡原本應該是二十五人,有一個人逃出去了。」
「逃出去?」韓楓一愣,這岩洞只有銀杉樹一個出口,如果這個人能夠逃出去,其他的人怎麼會被困死。
白童續道:「我並沒有說他逃出去的時候還是人。如果我記得沒錯……那個逃出去的是『人蠱』。」
「人蠱?」韓楓難得聽到白童口中蹦出個新名詞,立刻提起了興致。
白童道:「你之前見過黛青族的驅蟲之術,那個是蠱。簡而言之,集蟲於皿,搏殺而生者,便是蠱。人蠱自然也一樣,集人於皿,最終生還者,便是『人蠱』。」
蟲蠱的可怖韓楓略知一二,因此當白童介紹完「人蠱」後,他一下子繃直了身子,坐了起來。依著白童所言,他三人如今全在這個人蠱曾經的誕生處,難保不會著了這玩意的道。他自信自己是三人中最厲害的,而婉柔則是三人中最嬌弱的,也不知這東西喜歡什麼樣的對手。
白童見狀忙道:「別急。做人蠱需五五梅花之數,人數要二十五,合門之日是五月五,最關鍵的是,開門取蠱之日,則是合門的二十五日之後。那鎖頭是被撞散的,很顯然不是被人打開的,由此可見,不管是什麼人做這個人蠱,他都沒能在二十五日時回來。」
韓楓輕輕吁了口氣:「鎖頭被撞散,我們來的時候門是開的,你的意思是……人蠱已經走了。」
「不錯。」白童道,「二十五日當天如果沒有人開門,那麼再過二十五日,人蠱就是無主的自由身。它力氣大,撞開鐵鎖很輕鬆。」
韓楓默默點了點頭:「三十年了……它能活這麼久麼?如果我們遇到了,會怎麼樣?」
白童思考了一陣子,然後說了一個字:「逃。」
韓楓被白童這個字噎得差點嗆著,他低頭看了看已經在自己懷中睡熟的婉柔,然後又瞅了一眼對面不停扭來扭去蹭著牆的黑子,忽然想念起了詹凡。
詹凡是他身邊第一個徹頭徹底的愣頭青,但也是唯一一個說話不用繞彎子的兄弟。如果詹凡在身邊,他好歹有個能夠商量的人,當然,所謂商量,肯定也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韓楓閉上雙眼,他幾乎能想到詹凡對這件事情的反應:「遇見了,就打唄。」詹凡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半還會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或者象徵性地耍兩個劍花。
想著最後一次見面,詹凡改行去種了樹,韓楓嘴角微微上翹:不知道歐陽小妹醒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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