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此刻見了黃計都甚至是邢侯,也比見到柳泉讓韓楓覺得可信。
他盯著面前妖媚的男子,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是依舊叫柳泉,還是叫柳帝,亦或是堂弟?
而柳泉臉上的表情也很複雜,有微笑,有憤恨,甚至還帶著些許嫉妒:「小囝,你不認得我了麼?」他邊說邊行,頃刻間那匹捲雲鐵驪便縱到了九灼身邊。兩馬相對,誰也不肯向誰低頭,更加不肯退縮半分,就如彼此背上的人一樣,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步。
韓楓早已從白童處得知依著柳泉的身份,他絕對不能對自己出手,正如自己也不能向他出手一樣。這是當年那位曾祖父為了防止後代手足相殘而設下的禁錮,不過他恐怕到死也沒想到,終有一日,自己的後代見面竟然真的會將彼此看成是仇人。
不過相比起憎恨柳泉,這時韓楓心中更加覺得蹊蹺:柳泉是邢侯起事的憑藉,沒了他一切都是空談。按照常理,邢侯必然會把他留在身邊牢牢看管,怎麼會容他跑到江南,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
難道是柳泉和邢侯鬧崩了?但這會兒邢侯大業剛剛開始,依照他的城府,就算容忍不了柳泉的一些行為,也不會選擇這會兒跟他翻臉。
見韓楓臉上陰晴難定,柳泉溫然道:「小囝,不介意的話,咱們借一步說話?」
韓楓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投向他身後的眾人。
他二人從小一起長大,自然對彼此早有默契。柳泉聳了聳肩,回頭道:「你們原地待命,誰也別再亂動。那幾個拿火雷的……把信子給我拆了!」
那三個拿火雷的巴不得聽他說這句話,幾人手腳利落地拆了信子,長長出了口氣,看著彼此的目光都輕鬆不少。
柳泉這才轉向韓楓:「你呢?」
韓楓俊面一板,回身對曉寒驌驦背上的女子道:「姑娘,且容我和他說會兒話。他們的火雷已經拆了,你大可放心。」
那女子顯然沒料到這兩人竟是認識的,她愣了愣,但見韓楓背影繃直,如鐵槍般直指天空,不知怎地就覺得他給人一種信服感。她吹了幾聲竹哨,兩邊騎在金錢桃花駒和攆月踏雪驄上的男子也回了幾聲哨,隨後三匹野馬王都輕嘯起來。
這嘯聲不帶著敵意,只有威懾,不僅坳口之中數千匹野馬屏息凝神,就連那些馬盜的坐騎也安靜下來。
柳泉嘿然一笑,略帶讚許地瞥著韓楓:「可以啊。大半年沒見,想不到你現在也長本事了。」
韓楓冷冷回道:「彼此彼此。」語罷,便聽柳泉輕喝一聲,捲雲鐵驪與九灼擦身而過,竟往坳口外行去。九灼與韓楓心意相通,緊隨不離。
兩馬腳程均快,出了山坳後,捲雲鐵驪四蹄閃著白光,徑向育麟湖跑去。九灼則化身一道紅色閃電,如影隨形。二騎眨眼間便到了育麟湖邊,而此時湖邊空無一人,也空無一物,正是萬籟俱靜。
柳泉一勒馬,看著身邊緊板著一張臉的韓楓,道:「我真沒想過有朝一日你我是這般重逢。」
他的語氣像是舊友重逢,但此時在韓楓眼中,柳泉卻不亞於一條隨時會吐信咬人的毒蛇。只是大半年時間,他的確成長頗快,若換了以前的自己,恐怕這會兒早就揮拳打過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平心靜氣地跟他閒聊:「你以為會是什麼樣子?」
柳泉哈哈笑道:「或許我是座上賓,你是階下囚吧。」
他說話倒是直接,韓楓也不由嗤笑:「邢侯怎麼會讓你出來?你不是柳帝了麼?」
柳泉道:「只是個稱呼罷了,再怎麼叫,還不是他手中的棋子麼?我女兒在他手中,這南下的苦差事又只有我辦得了,他就只能讓我過來了。」
「女兒……」韓楓一怔,這才想起卓小婷臨死前是曾說過她和柳泉生了個女兒,說起來,這也算是自己的堂侄女。想起卓小婷來,他不禁面露黯然,輕輕嘆了一聲:「你真是瞞了我好多事情。」
柳泉道:「有白童在,你不是就都知道了麼?」
韓楓道:「你和卓小婷有女兒的事情,是小婷臨死前親口告訴我的。這可不是白童說的。」
說到「小婷臨死」四個字,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柳泉的臉上很不正常地抖了抖。柳泉將頭別了過去,仰面看著天空,道:「她果然找到你了。是誰殺的她?」
韓楓道:「幾個長門山的獵戶。小婷一直偷偷跟著我,他們把她錯看成了鳴猿,亂箭把她射死了。那些獵戶跑得快,我追不上他們。」
柳泉沉默了好一陣子,韓楓幾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說話了,才聽他澀然道:「我知道了。你把她埋哪兒了?」
韓楓道:「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她?」
柳泉「哈」地笑了一聲:「小囝,我以為你變聰明了,怎麼還是這麼蠢?小婷長得那麼難看,我怎麼會喜歡她?我只是不希望別人給我隨便配婚罷了。」他說得若無其事,但韓楓聽得卻渾身發抖。看著月光下柳泉笑得極邪乎,這一瞬間,韓楓幾乎以為他是著了魔,否則一個人怎麼可能說出這麼冷血的話。
「當」的一聲,韓楓把寒鐵劍狠狠扔給了柳泉:「還你!你害過我,但這把劍是你送的,也保護過我幾回。從此以後我們就兩不相欠。我告訴你,小婷葬在哪兒,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
柳泉接過寒鐵劍,卻瞧也不瞧就把劍用力擲到了育麟湖中。他目光一寒,但看著韓楓生氣的樣子,他卻又笑了起來:「隨便你,我也不稀罕知道。叫你來這兒,我可不是為了跟你說這些唧唧歪歪的事情,我是要跟你說咱們合作的事。」
「合作?」韓楓冷笑道,「時至今日,你覺得我還會和你合作?你憑什麼覺得我會信你?」
柳泉道:「憑白童和青魘。你如果願意,我們可以立誓,他日如果出賣了對方,那麼就會被白童或青魘殺死。你敢不敢?」
韓楓一怔,沒想到柳泉竟然敢這麼大膽。他抿嘴不答,只心中暗喚白童。
而白童終於回了話:「可以,就像你們不能互相殘殺一樣,那是當初你們曾祖父曾對我們立的誓。你先聽聽柳泉說什麼吧。」
得到白童肯定的答覆,韓楓的心踏實下來,他看向柳泉,問道:「你想合作一起謀反?」
柳泉目光之中露出幾許讚賞:「差不多。你來江南,是為了找越王,對不對?」
「嗯。」
柳泉續道:「不出意外的話,越王是和邢侯一樣的人。等你投靠他之後,他也會想法子控制住你。到時候我們兩邊烽煙各起,代帝絕對會被推翻,再往下,就到了邢侯和越王爭天下的時候。」
韓楓道:「我明白。等到了他們爭天下的時候,你我二人就沒那麼重要了。到時哪邊占了上風,我們誰就會倒霉。」
柳泉道:「不錯。所以就要看我們的。怎麼維持兩邊的平衡,怎麼扶持黨羽,怎麼我們反客為主,怎麼把他們兩人全都殺了。」
韓楓點了點頭:「然後呢?合作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就該你我爭霸了麼?」
柳泉忍俊不禁,似乎聽到了一個絕妙的笑話:「小囝,你想跟我爭?哈哈,說到治理天下,你覺得你比我適合麼?」
韓楓眸子一緊:「不爭怎麼知道?」
柳泉笑道:「好。就算我給你這個機會吧。不過這之前推翻越王和邢侯時……你要全力配合我。」
韓楓道:「你若要合作,就別想著我配合你還是你配合我。論長論幼,我比你大;論明論暗,如今你明我暗。」
柳泉道:「但你別忘了,我身後還有一個戎羯族。我的實力比你要強很多。」
這回則輪到韓楓笑了:「戎羯人的戰力你我心知肚明,唬一唬芒侯也許還行。邢侯仰仗的兵力也不過是那六七萬平沙兵,加上浪子兵一共不到十萬人,攻下帝都都難,更何況其他?別忘了,趙公未必跟他一條心……侯爺畢竟只是個侯爺,你想想,堂堂公爺是更能接受在侯爺手下俯首稱臣,還是在越王手下稱臣?越王這邊有半壁江山……」
他一語未竟,已被柳泉打斷:「笑死人了!半壁江山……哼!梁公跟越王已經快勢成水火了,不然我這次怎能過來!你不是江興幫的老么麼?江興幫和長春幫都代表誰,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韓楓道:「但梁公畢竟不敢公然撕破臉。何況大江下游的清河城還有一位歐陽侯爺,據我所知,那位侯爺跟越王的關係可是好得很。」
兩人誰也不肯讓誰,一時之間吵得臉紅脖子粗。但爭論不休之中,忽然柳泉先一頓,隨後仰天狂笑了起來:「小囝,咱們好久沒這麼爭過了……」
韓楓微微一怔,從柳泉的話語中體會到了幾分傷感。他輕嘆一聲,想起當年在離都的時光,雖然那時沒有自由,但兄弟之間卻是坦蕩蕩的:「是啊,好久沒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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