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面色發白。文字谷 www.wenzigu.com半晌終於還是輕聲道:「謝公,這件事自然是沒有在下說話的份。但我還是要提醒謝公。以這種方式換取妥協,不但是對謝小姐的不公,令謝小姐痛苦,更不可能達到謝公所想要的效果。那只會更加的助長郗超氣焰,更加讓王凝之認為得計。之後的事會更難辦。郗超既然已決意分化王家,怎會收手?我不認為這麼做能夠解決問題。還請謝公三思。」
謝安冷聲道:「那麼請你告訴老夫,現在該如何破局?」
李徽皺眉沉吟片刻,搖頭道:「我暫時還沒想到破局之法,現在這局面,很難破局。」
謝安沉聲道:「既然如此,還說什麼?今晚你作詩辱罵郗超,解一時之憤,但卻激化了此事。老夫想緩一緩都不能了。現在你又來勸老夫,老夫難道不知道蘊委屈?但為了朝廷大局,為了家族存續,老夫便是心中流血,也只能這麼做了。道蘊也只能為家族犧牲了。況且,這是嫁人,又不是去送死。婚姻之事,本就是如此。哪家哪族女子,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徽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謝安嘆了口氣,縮坐椅中,輕聲道:「你們去吧。你們記著,此刻你們當多勸勸道蘊,而非是意氣用事,阻止此事。若不能令王凝之回心轉意,局面將會很難收拾。很難收拾啊。」
李徽和謝玄站著不動,眉頭緊鎖。
謝安道:「還不走麼?老夫想安靜一會。」
謝玄和李徽這才不得不拱手退出。
夜已深,圓月西斜,星光闌珊,冷風如刀。
熙攘的街市上已經空無一人,各種花燈已經燃盡火燭,此刻如沒有靈魂的幽靈在冷風之中搖擺。地面上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昨夜賞燈百姓留下的垃圾,以及一些破碎的燈籠。
花團錦簇的熱鬧之後,往往便是一地雞毛。此刻這街市便是如此。
李徽坐在車裡走在燈火幽暗的長街上,車窗開著,冷風吹在身上,酒已經醒了,但心裡卻沉重無比。
謝安所說情形是自己沒想到的,局面已經演化的如此惡劣,著實讓李徽始料不及。雖然昨日得知此事的時候,便知道事情棘手,但沒想到事情會棘手到這種程度。
不得不說,郗超確實是個好對手,他的所有計劃都周密而且切中要害。他預料了所有的可能,利用桓溫的威懾封堵了去路,讓事情似乎變成了死局。李徽倒是有些佩服這個人了,智謀確實出眾,難怪可為桓溫謀主。
謝安要謝道韞履行婚約嫁給王凝之,以便將扳回局面。李徽當然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王凝之那德行,今日已經見識了,謝道韞嫁給他,豈不是明珠投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從情感的角度上來說,李徽是絕不願意看到謝道韞不得不嫁給王凝之的這種結果的。更何況,李徽認為,郗超定有對策。郗超既然預知了謝安等人會去讓司馬昱下旨免了王凝之的官職的事,他又怎會無法猜測到謝家會讓謝道韞嫁給王凝之,通過這種辦法挽回王凝之的想法?
若他提前預測到了這樣的結果,怎肯眼睜睜看著王凝之脫離他的掌握?他設計的這個陰謀本就是為了控制王凝之,從而抓住他手中的中軍左軍兵馬的。所以,他必有防備措施和安排。
正因為如此,李徽才認為謝安的辦法無法奏效。很可能會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
但是,謝安顯然已經下了決心了。站在他的角度上來說,其實無可厚非。他並非不疼愛謝道韞,但眼下的局面,干係重大,他也只能犧牲謝道韞的幸福了。說到底,大晉朝現在的局面危如累卵,謝安要勉力維持局面,便不得不做出一些決定,哪怕這個決定是他內心不願意的。
李徽也有些後悔,早知道局面如此,確實在宴席最後不該辱罵郗超的。但李徽其實認為,罵與不罵,對事情的影響並不大。郗超既然已經開始了他的計謀,其實雙方已經進入了激烈的博弈之中,迴旋的餘地已經很小了。
至於謝安說,緩兵之計,爭取時間能夠破局,李徽認為也不太可能。因為站在謝安的角度,他已經明確知道司馬昱已經不敢下旨,那麼其實剩下的一條路便只是將謝道韞嫁給王凝之了。這跟緩急是無關的。
眼下的事該如何破局?李徽憂心如麻,但一時沒有任何的辦法。但有一點李徽是明確的,那便是絕不能讓謝道韞嫁給王凝之。那將是李徽認為的最為愚蠢和屈辱的事,也是最讓人痛心的事。
總之,定要想辦法解決此事。若破不了此局,對李徽而言,將是心理和信心上的大挫敗,也是眼下勉強維持局面的大崩盤。
次日午間,謝玄輕裝簡從來到了丹陽郡城之中,在丹陽郡城中的一間小酒館的包廂里,見到了等候於此的李徽和化名李光的周澈。
這雖不是謝玄和周澈的第一次見面,但這是作為結義兄弟身份的第一次見面。謝玄沒有任何的猶豫,見面便向周澈行大禮,口呼義兄,親熱之極。
反倒是周澈頗有些忐忑。和李徽結義他便已經覺得自己是高攀了,現在謝玄也加入了結義的行列,更是覺得自己高攀了。
不過謝玄的熱情打消了周澈的疑慮。謝玄顯然和其他大族子弟不同,沒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在他心目之中,周澈殺桓序,自毀面容的舉動令他震撼,他認為周澈是個值得尊敬和結交的義勇之士,所以也願意和周澈結交。
上了酒菜之後,三人開始邊吃喝,邊商量事情。
昨晚離開謝府的時候李徽便約了謝玄今日來丹陽郡城見面,商議眼下之事的對策。因為兩個人都一致認為,絕不能同意謝安要將謝道韞嫁給王凝之的想法。所以,必須要採取行動。而且是私下裡的行動,不能讓謝安知曉。
今日上午,李徽將此事告知了已經作為扈從跟在自己身邊的周澈。所以周澈也到場。
兄弟三人喝了兩杯酒後,李徽開口道:「二位兄長,眼下之事,不知你們心中是怎麼想的,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謝玄嘆息一聲道:「賢弟,昨夜我徹夜未眠,便是思量此事。思來想去,怕只有一個辦法可用。」
李徽道:「哦?謝兄請講。」
謝玄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將那王凝之給殺了。這樣一了百了。」
李徽緊皺眉頭,沒有表現的太驚訝,因為,昨夜他也是這麼想的。上午和周澈商議的時候,周澈居然也是這麼想的。
「眼下之事,想要和平解決,怕是不太可能。郗超那狗賊在後慫恿,王凝之恐很難回頭。王彪之又不肯下決心,顧及他琅琊王氏家族利益,陛下那條路也走不通,便只能這麼做。周兄,賢弟,你們覺得呢?」謝玄紅著眼珠子啞聲道。
周澈醜陋恐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來,不是他笑得詭異,而是他臉上全是火燒之後的疤痕橫肉,所以笑起來便顯得詭異恐怖。
「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麼想的。鬧騰什麼?殺了王凝之一了百了。教我說,連郗超一起殺了。省的禍害。」周澈沉聲道。
「郗超可殺不得!」謝玄擺手道。「郗超若被殺,桓溫必率大軍前來興師問罪,再無妥協餘地。我們是要解決眼下的難題,卻非是要破壞大局。」
李徽微微點頭,謝玄並沒有失去理智。儘管郗超是罪魁禍首,但是殺郗超是絕對不能的。郗超一死,必將天下大亂,烽火連天。
周澈忙道:「那倒也是。那便宰了王凝之,留郗超一條狗命。這件事交給我,我盯著那廝,但有機會,便下手殺了他。怎麼樣?」
李徽吁了口氣皺眉不語。
謝玄看著李徽道:「賢弟,你認為呢?」
李徽輕聲道:「二位兄長,除了王凝之確實可以一了百了。但是,若以暗殺手段誅殺王凝之,也恐產生不良後果。王凝之一旦被人殺了,在王家上下看來,第一懷疑對象是誰?」
謝玄濃眉緊皺,思索道:「經過昨晚之事後,恐怕他們要懷疑到我謝家頭上。因為這似乎太明顯了。」
李徽點頭道:「這就是了。這便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了。若王彪之也這麼認為的話,王謝同盟必然土崩瓦解。你謝家為了達到目的居然暗中誅殺王家子弟,王彪之豈能容忍?就算王彪之能忍,王凝之的兄弟們呢?他們能忍?郗超也必然會推波助瀾。到那時,王謝交惡,局面一樣會崩壞,豈非讓桓溫郗超坐收漁翁之利?」
謝玄皺眉點頭,周澈也沉默了。他們都知道,李徽所言絕非虛言。王謝關係再好,也不能容忍謝家人殺了自家子弟。而問題恰恰出在,王凝之若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們必然會將王凝之之死和眼下的事情聯繫起來。必然會懷疑到謝家頭上。
即便不是謝家所為,謝家也要背上這個黑鍋。郗超也一定會將矛頭指向謝家的。就算王彪之不想和謝家交惡,家族內部的壓力也會逼著他和謝家決裂。
「這麼說來,殺不得他了。哎,這可如何是好?」謝玄心中煩躁,端起酒杯來喝乾,重重的將酒盅頓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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