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將軍,鄉野之人,見識不足。文師閣 m.wenshige.com倒也不必跟他們計較這些。」李徽輕聲道。
桓沖搖了搖頭,嘆息道:「話雖如此,可是老夫知道原因。我桓氏已失人心,連昔年恩人都是這種態度,何況其他人?由此,我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人心自有度量,自分是非。我桓氏當年落魄時有人幫我們,現如今我們發達時卻無人肯沾惹,變的不是別人,是我桓氏。這裡邊的原因哎,罷了,也不必說了。」
李徽不能說話,若桓沖此言是自我的反省,倒確實表明他和桓溫不同。也似乎能解釋他為何不肯參與桓溫廢立之舉。但眼下,桓沖說出這些話,是何用意?自己和他可沒有深交,難道這便是交淺言深?
「李內史,時候差不多了,不知道那邊談的怎麼樣了,我們去瞧瞧吧。」桓沖站起身來笑道。
李徽忙起身,跟隨桓衝出了大帳。外邊天麼陰沉,雲層壓的很低,似乎真要下大雪了。
桓沖領著李徽走向營門口,忽然轉頭笑道:「我這大帳所在之地的風景很好,昨夜你們來的晚,沒看到這裡的景色。今晚你們若是回來的早的話,可以欣賞欣賞。你瞧,我大營在北,西邊便是大江灘涂之地,北邊便是山峰谷口。這叫做面山靠水。距我軍營往河邊灘涂不足三里,蒹葭茅草遍地。若是春夏之日,必是另外一番美景。每到不陽日落,大江橫流,朔野蒼茫,別有一番恢弘之景。只可惜今日看不到日落。
李徽有些納悶,這桓沖說話奇奇怪怪的,跳躍性很大。怎地突然又提什麼風景了?這種時候,誰還有閒心去欣賞風景麼?
今日跟他談論了這麼長時間,總是給李徽一種奇怪的感覺。
李徽之所以願意同桓沖交流,其實也是想進一步的了解他,以獲得一些自己想要的情報,好研判後續的應對。畢竟桓溫若是有什麼決定,桓沖是必然知曉的。李徽是想探知一些蛛絲馬跡的言語。
結果,除了聽了一個故事,以及閒談了一些瑣事之外,了解了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桓沖的心態之外,似乎什麼也沒得到。是了,此刻知道了桓沖大營所在的位置是可以看到長河落日美景之所的。
「是麼?今晚若無宴飲,倒是可以回來欣賞。多謝指點。」李徽隨口答道。
桓沖發出了誇張的大笑聲,連連點頭。李徽已經懶得去猜測他這些動作和行為的用意了。便也乾笑著跟他一起前往桓溫的大帳而去。
桓溫大帳之中,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毫不留情的交鋒之後,麼氛倒是緩和了下來。
謝安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要激怒桓溫,他之所以針鋒相對,不給桓溫任何顏面,其實便是他所說的『當頭棒喝』的談判策略的選擇。
桓溫忍不住要動刀子的時候,謝安當然是很緊張的。但他相信,桓溫不至於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更何況,自己罵他的那些話,可並非是空穴來風,並非是污衊捏造。
以桓溫的為人,他會憤怒,但也會反思。
郗超被揪出來之後,謝安順勢解釋了所謂篡改遺詔之事。這也是一開始便為了掩蓋遺詔被撕毀的事實而制定的說辭,乍聽起來也是基本沒有什麼破綻的。
然謝安當然明白,這樣的說辭其實並不能令桓溫和郗超信服。但向桓溫解釋遺詔這件事本身,便是一種示弱行為。起碼在態度上是緩和了之前的針鋒相對的。因為謝安接下來需要做的不是和桓溫繼續對抗,而是要說服他退兵。
「郗中書,老夫同桓大司馬還有話要說,然則,你是繼續躲在帷幕之後偷聽,還是離去?你若不肯走,當然也可以繼續回到帷幕之後,老夫就當你不在大帳之中。」謝安語帶揶揄的對郗超道。
郗超其實不想離開,對於謝安對於遺詔的解釋,他是不滿意的。他還有許多疑問要謝安解釋清楚。比如那日城中兵馬提前調動,控制了整個京城。中領軍西城軍營被全部封鎖,這顯然是有預謀的行為。這一點顯然是篡改遺詔之後的心虛的行為。郗超還想繼續的詰問謝安。
但是,桓溫似乎並沒有打算繼續追究下去了。
「景興,你退下吧。老夫同謝公單獨說一會話。」桓溫沉聲道。
「桓公」郗超試圖請求留下來,但桓溫擺了擺手,郗超只得無趣的閉了嘴,躬身退下。
大帳中只剩下桓溫和謝安兩人,桓溫神色有些頹敗,緩緩的坐在椅子上。謝安也緩步回到蒲團上跪坐。兩人似乎都因為之前的失態而感到尷尬,似乎都在調整情緒。大帳之中迎來了片刻的寂靜。
大帳外風聲呼呼,氈布嘩啦啦的拍打著大帳外圍。外邊恢恢的戰馬嘶鳴聲隱隱傳來,夾雜著遠處士兵們操練的口號聲。隔著厚厚的大帳氈布依舊能夠聽得到這些嘈雜之聲。
「哎!」桓溫重重的嘆息聲打破了大帳內的沉默。
「安石,老夫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你眼中,老夫居然如此的不堪,如此的被你看輕。老夫忽然覺得,這麼多年來,老夫為大晉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不值得的。早知如此,老夫何必這半生辛勞?真是令人心寒齒冷。說吧,你已經今日將老夫說的體無完膚,還有什麼惡毒之言,儘管說出來吧。」
桓溫眼睛看著大帳頂棚上一盞搖晃的燈籠,嘆息著輕聲說道。語麼像個失寵的怨婦一般。
謝安嘆了口麼,沉聲道:「大司馬,適才那些話,也只是麼頭上的話。其實,大司馬為大晉這麼多年來做了許多事,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天下人豈能不記得大司馬滅成漢,平巴蜀之地,三次北伐之功?大司馬威名震懾胡賊,氐人鮮卑莫不膽寒。雖然未能最終收復失地,那其實是時機未到,我大晉時運未濟,倒不是大司馬之過。當年祖逖殷浩也曾北伐,但都慘敗而歸。大司馬起碼震懾了敵手,未能收復中原,卻穩定了江淮防線。光是這一點,便已經功不可沒了。」
桓溫瞪著謝安道:「你當真這麼認為?那你之前為何說出那些傷人之言?你莫不是又來欺騙老夫?這根本不是你的真實想法。」
謝安嘆息一聲,沉聲道:「桓公,這裡只有你我二人,再無他人了吧?」
桓溫道:「只你我兩個。」
謝安道:「那好,安石此刻不以朝廷官員身份同你說話,只以私人身份同你說話。此刻說的話,只代表安石個人的想法,不代表任何其他人或者朝廷的想法。這樣,我便可同桓公推心置腹。」
桓溫疑惑了片刻,點頭道:「好,你說。」
謝安緩緩道:「桓公,我大晉自南渡以來,雖然延續了大晉國祚,但其實人人心中都如驚弓之鳥,每天都在擔心胡人南下。所有人最怕的便是五胡之亂重演。我中原士族苟安於江南之地,誰不是痛心切首,誰不想著能夠早日收復中原,一雪前恥?」
桓溫冷笑道:「可是光想有什麼用?要行動起來才是。長安比日遠,光是渾渾噩噩,苟安自保,何日收復中原?」
謝安道:「自然是要付諸於行動。然而,事實卻是,即便在外敵如此巨大的威脅之下,還是有人試圖作亂,壞我大晉根基。衣冠南渡至今不過短短數十年間,王敦之亂,蘇峻之亂,都讓我大晉元麼大傷。這等內耗內亂,最傷元麼,最令人心不安。這種情形下,如何行動?」
桓溫沉默了,他知道謝安要說什麼了。
「各大士族最為痛恨的便是在這種時候還想要乘機作亂,不顧大局之人。特別是如今,秦人一統北地,目光已經轉向我大晉,這已經是生死存亡之際。這時候桓公卻還想著做一些危害大局之事,這是何等的不應該?這豈能不讓天下人憤怒?安石不以朝廷官員的身份,僅僅以桓公好友的身份斥罵桓公幾句,這並不為過吧?」
桓溫面色尷尬,皺眉辯解道:「你怎可將老夫比作王敦蘇峻之流?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大晉著想,都是為了正社稷,肅超綱之舉。在你們看來,倒成逆賊了麼?」
謝安擺手道:「桓公也勿要激動。安石也相信,桓公心有大志,覺得有責任讓我大晉圖強中興,而非有個人野心。安石也同意,我大晉或許需要有如桓公這樣的人來雷厲風行行事,方可有所進展,否則根本沒有希望。事實上,安石也知道,有些事需要一些改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我陳郡謝氏而言,誰坐在大晉的皇位上,我謝氏其實都不排斥。只要他有德有才,能夠中興大晉,能夠抵擋胡賊南下,保我大晉社稷,一切皆未嘗不可。」
桓溫驚愕的看著謝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來。
「安石,你這話這話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
謝安沉聲道:「我已有言在先,這是私底下的談話,所以,言無禁忌。我謝氏的態度是,只要寶座上的人能夠縱覽全局,能夠不破壞規則,能夠保證所有豪門大族的利益不受侵害,我陳郡謝氏便不會反對他。但是,誰要是為了爭奪那個位置而壞了所有的規矩,砸了所有人的飯碗,毀了所有人苦心經營的一切,那麼我謝安第一個不答應。」
桓溫怔怔沉吟,皺眉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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