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接到桓溫書信的桓沖帶著幾個兒子干里迢迢從江州治所潯陽城抵達姑塾城外一處叫十里舖的小集鎮。樂筆趣 www.lebiqu.com
夕陽西下,距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桓沖並不打算在此處落腳,只命隨行五百騎兵在此處飲馬,然後抓緊趕路。天黑之前便能進姑塾,見到桓溫了。
雖然桓沖一向不贊成長兄桓溫的行事,兄弟之間多有分歧。但是桓沖對這位長兄其實是很敬重的。桓氏一族之所有能有今日,都是長兄打下的基業,都是他一手奠定了如今的局面。所以,桓溫在桓氏之中的地位無人不敬重。要不是桓溫,龍亢桓氏怎會有今日的地位和榮光。
但是,另一方面,桓沖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這位長兄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從一開始的圖強進取,到後來勢力龐大之後的野心勃勃。
桓沖不希望桓氏走上那條路,因為桓沖冷靜的分析之後,認為兄長不可能成功。大晉南渡之後,內外交困之局,靠的是門閥大族的齊心協力,南北士族的合作協調才能穩定局面。任何想要打破這種平衡的不軌企圖都不得人心。
王敦何等強大,造反敗了。蘇峻攻入京城,甚至控制了司馬氏,一樣不為士族所認可,一樣的失敗。兄長若有企圖也是一樣。
如今的大晉是共治之國。任何豪族,可以分享權力,但卻不能打破平衡,否則必遭反噬。王謝等天下士族不允許有人這麼做,現實的情形也不允許有人這麼做。無視人心,無視王謝等天下大族的實力強行上位,勢必會造成天下大亂。也勢必為胡人所乘。而大晉對於胡人的恐懼和痛恨是第一位的,沒有人願意臣服在胡人的鐵蹄之下。故而打破這種平衡的人,必為所有人所唾棄。
正因如此,桓沖才會和兄長有分歧,不肯參與桓溫的一些行動。當然,對於兄長的支持他還是有的,江州的錢糧資源桓沖還是全力供給的。江州在桓沖治下也是欣欣向榮,所以桓溫對桓沖雖有怨言,卻也並不因為意見相左而和桓沖不可調和。兄弟情義上其實是甚篤的。
桓沖接到桓溫的信,這才得知兄長病的很重。中風之後很難痊癒,再加上桓溫在信上說,要他去姑塾見最後一面,同時要將軍權交於他掌管。這一切都表明病情確實極為嚴重了。
所以桓沖連忙帶人趕往姑塾,他急切的想要見兄長一面。
隨行騎兵們在十里舖的小河中飲了馬,桓衝下令上馬一鼓作氣趕到姑塾。然而,十里舖東側官道上,一輛馬車停在了官道正中,攔住了去路。
隨行騎兵們連忙上前查看,發現馬車裡坐著一個人。那人自稱是桓沖的好友,從姑塾而來,請桓沖前來相見。
得到稟報之後,桓衝來到馬車旁。馬車中的人下了車,站在路上向桓沖行禮。桓沖認出了他,那是郗超。
「郗超見過桓將軍,我已然等候多時了。」
桓沖甚為納悶,連忙還禮道:「你怎麼在這裡?是大司馬派你前來迎接的麼?」
郗超微微一笑道:「是也不是。大司馬確實命郗超見桓將軍,但今日卻非大司馬所命,而是郗超自己來見桓將軍的。」
桓沖厭煩郗超這種說話的方式,沉聲道:「大司馬病重,邀我前來姑塾相見。天色已晚,我們需要在天黑前抵達姑塾。景興若有事便直說。」
郗超微笑道:「桓將軍走不了啦。今晚你若進姑塾的話,明日桓將軍便是一具屍體了。」
桓沖聞言,愕然當場。
十里舖一間簡陋的客棧之中,郗超告知了桓沖,姑塾城裡正在發生的事情。
「桓將軍,大司馬已然不能言語了,恐怕未必熬得過今晚了。我知道桓將軍急切想見大司馬的心情,但是,桓秘桓熙桓濟三人已經張網以待,他們已然定下了計謀,就等桓將軍前往自投羅網。只要桓將軍一入姑塾,便會為他們所擒,丟了性命。所以,本人才前來阻止桓將軍前往姑塾,以免入其觳中。」
短短几句話,讓桓衝心神激盪,游移不定。鑑於之前的印象,桓沖其實對郗超並不信任,他反而有些懷疑郗超此舉是一場詭計。他覺得,郗超是故意以此理由來阻止自己前往姑塾,配合桓秘桓熙等人的陰謀,讓自己見不到桓溫,也無法接受桓溫的遺命。
「恕老夫冒昧,想問一句郗大人。如此隱秘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非他們當著你的面商議了此事?」桓沖緩緩說道。
郗超當然能聽出桓沖話語中的不信任,微笑道:「桓將軍,這等事他們怎會告知於我。郗超全程不知他們的謀劃。不過,郗超畢竟在大司馬身邊多年,大司馬帳下還是有些人肯告訴郗超一些事情的。比如大成殿中此刻已經藏匿了百餘人手的事情,便是有人告知郗超的。他們不敢張揚,不敢大規模調動兵馬,所以便在大成殿中藏匿人手,等待桓將軍前往。」
桓沖皺眉道:「你難道便完全相信這件事是真的?他們為何會這麼做?我是他們的血親,他們當真要殺我?」
郗超輕嘆一聲,沉聲道:「桓將軍,以你的見識,當不難明白此事的緣由。大司馬兩天前召見了眾人,宣布了要桓將軍接任軍權執掌桓氏的遺命。當時郗超也在場。當時郗超便認為要出事。桓秘桓熙桓濟三人當場便表示了異議,但被大司馬一一訓斥,責令他們守規矩。可是,這種事,即便表面服從,內心又怎能平復?古往今來,權力之前,哪有什麼血緣親眷之情?兄弟鬩牆,父子反目,血親相殘之事多如牛毛。桓將軍當不至於如此天真的認為這些事不會發生吧?」
桓沖其實在聽到郗超告知桓秘桓熙等人陰謀的第一時間便意識到是因為權力之爭,只不過他需要從郗超口中聽到這些,以證實自己的猜想。
郗超所言不出預料,但也符合邏。身為兄弟,他了解桓秘的為人,知道他對自己本就心懷極大不滿,更知道他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至於桓熙桓濟,若在桓秘的鼓動之下,這兩人也會昏了頭。
在新亭時,桓熙桓濟為郗超所鼓動,便敢調動兵馬襲擊謝安一行。由此可知這兩人其實是沒有任何主見,很容易為他人所利用的。而他們這麼做的理由也很充分,便是兄長將軍權交於自己手中,這是他們不能接受的事情。
那麼眼下只剩下一個問題,桓沖需要得到解釋。
「景興,你可否告知我,你為何要來向我通風報信?我想不出你這麼做的理由。你我之間,素來交往不深。相較於桓秘桓熙桓濟等人,你該和他們站在一起才是。恕我說話直白,老夫知道你其實心懷某些目的,你當樂見我被桓秘桓熙他們殺了才是。」
桓沖的話尖銳直白,這種時候,其實也不必過多掩飾。需要判斷郗超的行為目的是什麼,判斷此事的真實性,便需要單刀直入。
桓沖說罷,眼神銳利的盯著郗超,不錯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和眼神。
郗超笑了起來,神色不變,緩緩道:「桓將軍問得好,我便知道桓將軍有這樣的疑問。我先解桓將軍的第二個疑惑吧。你懷疑我有目的,我承認我確實有自己的目的。我的目的其實很簡單,我郗超論才智,論家世出身,不輸任何人。但我高平郗氏到了我父這一代,便再無向上之力。郗超知道,許多人質疑我背叛家族,毀了我郗氏家業,令人不齒。殊不知,我早已看的清清楚楚,以我父之能,卻要守住京口徐兗之地,那便是自尋死路。這麼說似乎對我阿爺不敬,但事實便是如此。這便好比孱弱之人,身懷絕世之寶立於強人之側,遲早人死寶失,得不償失。」
桓沖哦了一聲道:「哦?」
郗超站起身來,負手走到窗前,看著客棧外暮色籠罩的院落。暮色之中,傳來周圍騎兵的馬蹄雜沓之聲和戰馬的聲聲嘶鳴聲。那是桓沖的隨行騎兵衛隊在客棧和小鎮周圍巡邏的動靜。
「大司馬志懷高遠,京口徐兗之地是他很早就想要的地方。我郗氏無力保全,不如放手。我同父親說過多次,反被他所斥責。出於保護我郗氏的目的,我才會那麼做。那不是吃裡扒外,而是識時務順應局勢而已。天下人怎麼看我,我郗超並不在乎。桓公知我忠心,必不會虧待於我。若桓公大事成功,我郗超自可重振郗氏,立押王謝大族,到那時,誰還能說我郗超是背叛家族?短視之人看不到這一點,只會狺狺狂吠,言語羞辱我罷了。王謝眾人,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我郗超從不信服他們。桓將軍,若說郗超有目的,那這便是我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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