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之對李徽的態度一開始便是甚為冷漠的,甚至是樂於見他去送死的。筆神閣 m.bishenge.com因為王牧之認為李徽是吳郡顧氏子弟,在立場上必是相左的。依附於桓氏的家族子弟的生死,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不去落井下石已經很好了。畢竟如今的大晉,立場對立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王謝庾大族為主,聯合一些士族力抗野心勃勃的桓氏為主的門閥的格局已不是什麼秘密,作為琅琊王氏的成員,王牧之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但是,如今的李徽其實立場已經鮮明。雖未必是自己這一方的人,但他起碼已經用行動證明他不會依附於桓氏,不被桓氏所拉攏。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桓氏要迫害李徽,自己再不能袖手旁觀。無論李徽是怎樣的人,這其實已經是一種無關李徽本人的博弈。爭的不是李徽這個人,爭的是一種立場和態度。
這就好比兩個人搶一樣東西,哪怕這件東西並沒有多大的用處,搶來之後或許會丟到垃圾桶里,但是也必須要爭。這是面子和外人的觀感問題。換句話說,這是誰強過對方的一種宣示。
所以,思考了一番之後,王牧之決定給李徽一些重要的提點。
「李徽,想聽一聽本官對於此事的想法麼?」王牧之停步看著李徽道。
「請府君訓示。」見王牧之神情鄭重,李徽也恭敬拱手道。
王牧之緩緩道:「此次之事,本官並不會指責你。此事很顯然是他們勾結起來針對你的陰謀。你不管用何種方法去破解,都在情理之中。總不能任其耍陰謀詭計,卻只能忍氣吞聲,任人宰割。他們在居巢縣征糧的行為本就沒有依據,這是要將居巢縣搞亂,達到打擊你的目的,這是確鑿無疑的。」
李徽點頭,心道:你可算說了句人話。
王牧之繼續道:「目前的情形下,雖然你的計策成功,搶出了糧食。而且你也考慮也不可謂不周全。讓宋延德和胡文利寫了保證書。又來歷陽郡通過本官為你證實你和你的人在歷陽郡,從而讓你有不在場的證據。你確實思慮縝密的很,但是,有些事卻未必如你所願。你的計策有很大的疏漏。」
李徽一驚,沉聲道:「什麼疏漏?」
王牧之微笑看著李徽道:「你了解桓氏行事的作風麼?你了解桓序是怎樣的人麼?」
李徽皺眉搖頭道:「下官怎會了解他們。下官和桓太守也只有兩面之緣,而且最近一次還不歡而散。」
王牧之微笑道:「那就是了。讓本官來告訴你桓序是怎樣一個人吧。本官恰好和他有過一段交往,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怎麼形容他呢?桓序表面溫雅,看上去頗有涵養和風度,但是骨子裡,他其實是個睚眥必報,器量極小之人。桓序幼年喪父,託庇於桓大司馬膝下撫養。當年會稽名士袁凱在桓溫門下為幕賓,他曾親眼看見十多歲的桓序私底下虐殺幼犬幼貓幼禽,他將幼獸割舌挖眼,掏心挖肺,擺在石頭上欣賞為樂。這倒也沒什麼,關鍵是他在桓溫面前卻表現的恭敬有禮。袁凱對他的評價是,善於偽飾,表里不一,內心黑暗扭曲殘暴。」
李徽聽得頭皮發麻,沒想到這桓序居然是個心理變態的傢伙。以虐殺為樂。
王牧之繼續道:「其實少年時的事情也不能作為完全的參照,不過本官當年曾在江州同他共事過一年,卻真切感受到了此人的睚眥必報和內心兇殘。江州一名地方士族,酒醉後言語失當,對桓序有所指謫。數日後此人便被殺死在家中,且被挖眼割鼻掏心,死狀甚慘。本來沒人知道是桓序所為,直到我身邊人告訴我,那時桓序手下人遵照桓序的命令動的手。桓序手下之人同我手下護衛喝酒之時口誤透露了此事。由此我才想起袁凱當年所言。之後我便長了個心眼,暗中觀察,發現但凡對桓序不敬,或者言語得罪,禮數不周者,皆會遭遇意外或禍事。短短一年,發生四起不明不白的命案,死者均慘不忍睹。皆為桓序所為。」
李徽驚愕瞠目,沒想到桓序看起來溫文爾雅,說話也淡定和氣,卻居然是這般陰險狠毒之人。當真令人難以置信。
王牧之繼續道:「江州刺史桓沖是桓序的五叔,桓溫幼弟。他見桓序實在過分了,再將他留在江州,江州將會被他攪的烏煙瘴氣,人人惶恐。於是拿了桓序訊問,想要治罪懲辦。但畢竟是胞兄之子,下不了手,只逐回荊州了事。為此,桓序對自己這位五叔也心懷不滿。本人在江州為主事一年便遷官別處,之後的事情便不知情了。後來才得知桓序來到廬陽郡為太守,顯然桓溫是沒有對他有任何懲戒和追責的。或許在桓溫看來,還以為桓序是被冤枉的呢,呵呵呵。」
李徽聽到此處,心中唏噓。沒想到自己惹上的是這麼一個兇狠殘暴之人。果然光看外表是看不出一個魔鬼的。桓序行事如此乖張兇狠,倒是完全超出李徽的想像。
「李徽,本官同你說這些,便是想要提醒你,莫要以為你的計謀高明,便可化解此事。計劃再周祥,證據再確鑿完善有時候也是沒用的。一旦對方行事不計後果,所有的證據都將無用。桓序此人,不能以常理而度。要多長一個心眼。」
李徽沉聲道:「府君大人的意思是說他會惱羞成怒對我下手?」
王牧之撫須緩緩道:「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對不會是吃虧認栽之人。你的計劃並不高明,糧食不見之後,他們會立刻明白是你所為。被你一個小小的縣令戲弄,桓序豈肯罷休。以他之前的行事作風,你恐怕回到居巢縣便是自投羅網。我擔心的便是這一點。當然了,也許他現在和以前不同,已經有所改變也未可知。呵呵。」
李徽心跳加速,暗自慶幸王牧之跟自己說了這些,讓自己清醒了過來。之前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到對方狗急跳牆的可能性,如果桓序惱羞成怒要對自己下死手,自己豈非回到居巢縣便會被他立刻誅殺。搞不好還是挖眼割鼻挖心的慘死狀。
於此同時,李徽也想起了數月前的一件事。數月前自己被桓序邀請一同北上壽陽作戰的事情。當時自己和桓序鬧翻之後離開大營的時候便曾懷疑桓序當時派人追趕自己,欲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事後自己其實也覺得是否有些太過敏感,總覺得桓序不至於因為這麼點事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來追殺自己。而且自己也沒有看到追殺自己的人。總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過於緊張了。
但現在再一想,那應該絕非是自己敏感。若王牧之所言都是真話的話,桓序那日極有可能惱羞成怒的派人宰了自己。而且現在想來,那天謝玄主動追上來的行為甚為古怪,好像是來保護自己的。也許正因為謝玄的保護,自己那天才得以脫身。
「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下官不信他會改變些什麼。多謝府君大人提醒,否則李徽此回居巢縣,恐怕便是自投羅網了。下官萬分感謝。」李徽拱手道。
王牧之微笑道:「李縣令不必客氣,只要不怪本官見死不救,本官便謝天謝地了。」
李徽一笑,拱手道:「那便不打攪府君歇息,下官告辭了。」
王牧之訝異道:「你去何處?」
李徽道:「自然是回居巢縣。」
王牧之皺眉道:「本官適才說的話都白說了是麼?你回去豈非是送死麼?」
李徽拱手道:「下官難道一輩子躲在歷陽城麼?總是要回去的。府君大人已經提醒了下官,下官自會小心在意的。但因為危險便躲著不回去,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王牧之緊皺眉頭沉思道:「這樣吧,本官派兵馬護送你回居巢縣。若是遇到危險,也可護你周全。」
李徽笑道:「府君大人打算派多少兵馬?」
王牧之道:「兩三百兵馬是可以的,多了便不成了。歷陽郡郡兵數量本就不多,你是知道的。也不可能全部派往居巢縣。」
李徽躬身笑道:「現在我相信王府君是真心想要保護我了。不過,卻也不必派兵隨我前往了。桓序手下數千兵馬,區區數百怎是對手?就算你將歷陽郡全部郡兵派去,也未必是敵手。」
王牧之撫須沉吟,深以為然。
「況且下官認為,即便下官只是小小的一名縣令而已,但他桓序要殺我卻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和程序。何況是進入我居巢縣,率兵馬前來圍殺於我?王府君,如果他那麼做的話,我想知道,朝廷會是什麼反應?他的下場會是什麼?」李徽問道。
王牧之道:「若無端公然殺害地方官員,朝廷自然不會坐視。按我大晉律法,他必被革職拿辦。就算你有罪過,他一個廬陽郡守也無權殺你。他這麼做確實不明智。即便是桓大司馬,恐也難維護於他。桓溫若敢包庇,那便是公然無視朝廷律法,形同反叛了。桓溫斷不至於為了桓序而犯此大忌。」
李徽點頭道:「那就是了。桓序雖然睚眥必報,但他不是瘋子,不至於因為要殺我而搭上他自己。更不會因為我兒導致桓大司馬對他的不滿。他知道那麼做的後果的話,便不會公然行事。我想,他要殺我的話,只會是暗中動手。讓我死的不明不白,跟他卻是沒有半點干係。」
王牧之緩緩點頭道:「正是。可即便如此,你回去不也要面臨未知的危險麼?」
李徽笑道:「只要他不是大軍來襲,讓我無招架之力,我便不怕他。居巢縣是我的地盤,能耐我何?我若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他派來的人所暗殺,那是我李徽無能。」
王牧之怔怔的看著李徽,輕聲道:「你真是個亡命之徒,這種事上,也要賭一賭麼?」
李徽搖頭道:「不是賭,這是自信。且這叫邪不壓正。我越是躲著害怕他們,他們便越是會得寸進尺。除非我向他們屈服,或者躲起來一輩子。那我不如辭官回家,老老實實的種地當個百姓,又何必來居巢縣上任?誰也休想嚇倒我,逼著我屈服。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王牧之吁了口氣,點頭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攔你。你放心,若你死了,本官必要將此事稟報朝廷,為你討個公道。」
李徽笑道:「那我可多謝府君大人了。下官告辭了。」
王牧之拱手還禮,沉聲道:「李縣令,你是本官見過的最莽撞,但也最有勇氣之人。本官還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本官對你頗有些欽佩了。」
李徽哈哈笑道:「王府君萬不要這麼說,李徽可不敢當。告辭!」
李徽拱手行禮,昂然離開。
王牧之送走李徽後,在書房徘徊良久後,命人磨墨鋪紙,開始寫信。不久後,信寫罷,封好信封叫來僕役吩咐道:「送往京城,務必親手交給族叔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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