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塔應當就設立在這裡,以太脈流就從這裡的正下方穿過,流向遠處山谷出口,穿過灰鍛森林,流經整個坎雷特地區,」那個夜行者工匠正回過頭來,看向他,「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方鴴點了點頭。他目光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出去,視線仿佛越過平緩的山峰的交界,越升越高,直至那裡出現一片開闊的林地,兩條河流猶如光帶,在月光之下交匯。
那兒就是坎雷特,曾經的聖白林地所在地,亞沙之災後聖林地北遷,來到今天銀光山脈南麓,那裡其實就是聖白樹根系的起點,在奎文拉爾語中『坎雷特』意即根支繁茂之地。
「不過」那人再說了一句,「建立水晶塔需要詳細的以太網脈的數據,實際上勘測工作過去並沒完成,我們強行開工的話進度不容樂觀。那些東西恐怕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森林中很快就會有災厄級的灰質生物過來了,我們守不住的,要不我們還是先撤退?」
方鴴正想說什麼,但崔希絲先他一步開口:「你不必關心這個,你們辦不到的事情,不等於他也辦不到。」
「他?」
那工匠看了看方鴴,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略一思量,對方最終還是收回了口,似乎有點不太甘心地回身離開了。
「夜行者的人恐怕有點問題。」崔希絲回過頭來,對方鴴道。
方鴴微微一怔,少女打斷他說話的時候他其實就察覺了異常,但一個人有問題,也說不上夜行者的人都有問題吧?
「這人可不是謹小慎微,團長大人應該還沒忘了此人先前在那位精靈女士面前桀驁不馴、事事唱反調的樣子,」崔希絲道,「他突然轉變態度,也未免太生硬了一些,團長認為他應當察覺了什麼?」
方鴴略一沉吟就反應了過來,他也不是不聰明,只是不善於懷疑自己人,「他先前認定我們守不下來那一波樹人的攻勢,現在看到精靈們返回,他才開始有些慌了?」
邏輯逐漸清晰起來,方鴴問道:「夜行者是銀風港的人?」
林諾瑞爾議會和精靈廷是競爭關係,而聯盟與議會走得很近,夜行者作為第二賽區排名靠前的公會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議會?」但崔希絲搖搖頭,「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老實說,我覺得不太像。」
她覺得不像單純是一種直覺,並說不上什麼理由。或許是因為覺得夜行者沒有理由表現得如此積極,畢竟林諾瑞爾議會與耀光之廷之間還沒有完全分出勝負呢。
那些較小的公會才會為了出位搏一把,而夜行者這樣老牌的正軌俱樂部反而會比較穩重,她自身也出身大公會,因此才會有這樣的考量。
但要說..D自身也狂熱地投入了帝國的計劃之中,與巨樹之丘的公會相比也好不到哪裡去,她自身在聖禮公會時不覺得,但此刻從另一種角度來看,就感覺這些大公會有些不干人事了。
而方鴴也不由想到了龍火公會與聽雨者,「所以你怎麼確定他不是一個人?」
「團長大人忘了麼,他迫切地想要那兩個工匠團的指揮權,如果那裡面沒有他的同夥,光有指揮權又有什麼用?」崔希絲答道。
那這下麻煩了,方鴴心想。
他向少女詢問:「但只有這些巨樹之丘出身的工匠會建設水晶塔,你我可不會,眼下應該怎麼辦,將他們控制起來?」
崔希絲點了點頭,「但不能打草驚蛇,先讓人去看住這些人,再想辦法一一甄別出來,先通知率光之子吧,讓精靈們去頭痛這件事。」
方鴴點了點頭,這個任務還真是麻煩不斷,那位精靈工匠大師給他們下套也就算了,巨樹之丘內部也並不團結。
不過聯想到精靈們與議會明爭暗鬥的形勢,眼下這一切似乎也不算什麼了,他總有一種感覺,無論是考林—伊休里安還是帝國,抑或巨樹之丘,動盪不安的政治版圖背後似乎總有一隻推手。
但方鴴忽然之間意識到,這隻推手似乎正是超競技聯盟。
考林——伊休里安的南北分裂,正源自於聯盟對於宰相一黨政治清洗的推波助瀾,而如果那些頂尖公會可以代表第一賽區的話,那麼帝國的計劃毫無疑問是第一賽區聯盟在助紂為孽。
而銀風守望者的存在幾乎證明第二賽區超競技聯盟與林諾瑞爾議會聯繫緊密,這些大公會所共同幹的事幾乎不約而同地在各自的地區造成了分裂。
超競技聯盟,還真是有些不干人事啊。
方鴴一時有點被這些大公會給氣笑了,連帶著一旁的崔希絲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也難怪有那麼多人不待見他們。
自由公會的運動此起彼伏,何嘗不是因為這些『官方認證』的頂尖公會太過飛揚跋扈。
「總而言之,還是先顧好眼前吧。」方鴴嘆了口氣,對一旁的崔希絲說道。
他也管不了那麼寬,這裡畢竟是巨樹之丘。
在國內,官方對於聯盟相當警惕,但第一賽區和第二賽區當初是聯盟成立的主要倡導者,也是獲利者。
對方在國內養了好一批人天天鼓吹聯盟的商業化與私有化,社區上因此而起的口水論戰幾乎天天都存在。
要不是南境出事牽扯出來一大堆人,給了軍方介入的藉口,相關的社區大戰恐怕至今還沒落下帷幕。
但即便如此,國內星門港方面也只能暫時取締聯盟,總不能讓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原地解散。
而那些大公會內部的利益關係蟠根錯節、錯綜複雜,那當然不是一個整體,但只要一部分決策者屁股是歪的,它們就多半干不出什麼好事來。
當初七海旅團被迫從考林—伊休里安離開,弗洛爾之裔其實在裡面出了大力,雖然是王室方面的提議,但沒有對方的推波助瀾這個決議很難影響到星門方面。
而彩虹同盟對此也沒有阻止。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沒有接受雙方任何一方伸出來的橄欖枝,而他在北境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對方顯然不希望國內有一個攪局者存在。
這些都是後來冥女士告訴他的,而布麗安公主選擇舉旗,一方面也是為了對抗暗中擴張的公會勢力。
而他十分清楚,軍方其實是在暗中支持公主殿下的,因為這場對抗實際上是以他為名義的。
所以第三賽區微妙的局勢,其實是源自於官方勢力對於一眾俱樂部的一系列暗中對抗。
這種對抗雖然看似實力不成正比,但星門港方面顯然並不希望自廢武功,讓一眾頂尖公會分崩離析。
因此與其說是對抗,不如說是壓制。
雙方保持著這樣的默契,誰也沒有公然撕破臉皮,最終的結果是誰妥協得多一些,恐怕最後要看考林—伊休里安那場內戰的結果。
不過軍方目前是占優勢的,畢竟那可是暴力機關,國家意志的體現。
別看國內的一眾俱樂部在艾塔黎亞聲量驚人,但在星門另一邊他們可是有家有業的,總不能潤到第一賽區和第二賽區去吧?
所以鬥爭的結果無非是在規則內占據多少利益,誰也不敢真掀桌子,而目前官方看來樂於見到這樣的形式。
而方鴴此刻聯想到這些,不過是因為從當下巨樹之丘的形勢看到了第三賽區的另一個縮影罷了。
他的目光看向那片林地。
可在這裡,沒有軍方給他撐腰。
商忘憂那時告訴他,官方其實有意於徹底收編超競技聯盟,當然不是全盤接納,第一賽區和第二賽區那一套在考林—伊休里安行不通。
因此他和布麗安公主的計劃,其實正好給了軍方一個著力點,而這才是軍方對他進行嘉獎的真正原因。
他們說不定希望自己將帝國和巨樹之丘鬧個天翻地覆才好,好讓強勢的第一賽區和第二賽區分不出心去干別的。
「因為禍星的到來,超競技聯盟說不定很快就要成為歷史了,由於聯盟將不復存在,因此三大賽區的版圖可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是對方的原話。
但越是這種時候,矛盾愈發尖銳,連考林—伊休里安都亂成這個樣子,遑論巨樹之丘。
方鴴只好提高警惕,一方面讓天藍去通知精靈們,一方面也讓夜鶯小姐去盯緊這些傢伙。
但讓他有些出乎預料的是,率光之子的那位指揮官女士的反應並不太大。
對方甚至沒有派人過來,反而回信詢問他能不能在下一波攻勢抵達之前構築好基礎的防禦工事。
「她真是這麼說的?」方鴴大感意外。
「當然了,艾德哥哥我還能騙你不成?」
方鴴把詩人小姐當傳訊官使,後者在陣地上已經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了,說不定已經解鎖了跑腿王或者前線傳令官一類的成就。
天藍正經累得有些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她還給了我一枚傳訊水晶呢,不信你自己和她說去。」
她拿出那枚水晶,讓那位精靈女騎士的虛影從一束光中顯現出來,對方看向方鴴,開口道:
「艾德先生,對吧。我的斥候告訴我至少有三頭災厄冠軍在接近,我需要一條基本的防線,工事的牆壘至少要可以張開結界對抗樹之影的滲透,你要我們放棄防線,你能辦得到麼?」
方鴴也不多話,直接讓崔希絲放出妖精人偶,他自己則召喚出一排排像是鸚鵡螺一樣的構裝體,然後用手輕輕一指。
一束銀光從方鴴的魔導爐之中亮起,經由光路延伸向他的魔導手套,再連接向半空之中的妖精人偶。
如果有人可以看到以太的世界,一定可以看到一束束銀絲從那人偶之上延伸而出,並連接向每一台海妖構裝體。
一共十三台海妖構裝正在林地之中一字排開。
它們的觸鬚之上先亮起幽藍的光彩,然後在四周描繪出一個法陣,那法陣之上如同水晶之中一樣的光路忽然光芒大盛,然後向著前方延伸而去。
猶如一束束光路,正伸向前方的林地之中——
精靈女騎士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
只是她目光之中的驚訝之色正逐漸在平復,她其實逐漸認出了這一幕,她認得出這位龍之鍊金術士,自然也看過對方的比賽。
她不由收回目光,注視了這個年輕人片刻。
但方鴴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投入了那個以太的世界之中,他所看到的,不過是璀璨的星輝之海。
而地面已經不再是泥土,而是彼此相連的星光,他舉起手來,輕輕向地面一按,連接的星光猶如升起一道潮汐,彼此向上起伏。
而在崔希絲與精靈女騎士眼中,看到的則是一排排由六棱石柱的玄武岩形成的浪潮,順著方鴴的手勢,形成一道牆壘。
一道兩三百米長的土壘頃刻成形,那一幕實在太過震撼。
遠處不少正好看到這一幕的工匠差點驚掉了下巴。
不少人直接從土坡上站了起來,有些人甚至從行星儀旁邊跑了下來,有些震撼地看著這一幕。
甚至有人還回頭看了看那台高大的魔導裝置,懷疑起他們想方設法將它運送到這裡的意義何在?
但方鴴完全沒在意那麼多。
因為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在海妖構裝之中的眾星裝置加持下使用了多重並行的技巧,畢竟多重並行其實最適合眼下這種簡單的工作。
化泥成石,表面淬化——那是鍊金術士們最基本的技藝。
但方鴴有些意外的發現,自己對於多重並行的控制似乎有些古怪,他原本可以到達的極限,而現在幾乎是輕而易舉地越過了那個關口。
他差點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而回頭看去,他才發現分岔的光路在那個節點之上誕生出了宛若巨樹根支一樣壯觀的景象。
他幾乎數不清楚自己一剎那之間分出去了多少意識,而那些計算幾乎在剎那之間在他腦海之中自動完成了。
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方鴴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離開奧述之後,就幾乎沒什麼機會去鍛煉自己多重並行的技巧。
就連Shana給他的鑰匙之章都生疏了不少。
本該是如此,可就在那一剎那之間,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世界之中存在另一個『東西』。
準確來說,那並不是什麼東西。
而是一個祝福。
神眷能力。
方鴴忽然之間意識到什麼,在聖休安時,羅曼女士說那只是她的獎勵,而命運少女伊蓮還會給他自己的恩賜。
而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祝福會極大地強化一個角色的基礎屬性,那就是神眷祝福。
命運女神給了他一個恩眷。
簡單地說,他現在可以借用命運領域的神力來完成計算,這是每個神選都擁有的能力。
只是他們能使用到什麼程度,取決於神給與他們的恩眷有多少。
可問題是,命運女神不是已經殞落了麼?
方鴴腦子裡一時有些混亂,但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光正在他手上發生變化,從原本的十三道到更多,彼此交織,幾乎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道向前奔涌的光河。
它所經之處,奧秘的符文從泥土上浮現,然後融入壁壘之中,繪製成一個個完整的法陣。
讓鬆散的沙土,最後凝聚成堅石。
夜行者的工匠們幾乎是鴉雀無聲,看著這一幕猶如神跡,直到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才有人驚叫道:
「等等,我知道他是誰了!」
那些技藝說來並不複雜,不過這些剛入門的見習工匠也會的技巧,土工作業對於鍊金術士們來說算是純粹的體力活,沒什麼技術含量。
要不是為了搭建水晶塔,這兩個工匠團中幾乎應當全是工匠學徒,即便如此,其中一多半也只有三枚銀星以下。
可就算是工匠大師也一樣做不到這一幕,或者不如說當世也只有一個人可以拋開行星儀去完成鍊金術士的基本工作。
那就是他們認知當中,不久之前在帝國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年輕人。
龍之鍊金術士,艾德。
許多人其實都在那場比賽中看過那個技巧,那門被稱之為創生術的古代鍊金術,但不少人都認為那只是在銀之塔那個虛構的賽場之上才可以被復現的技術。
因為只有在那裡,工匠們才可以獲得近乎於無限的計算力。
在現實之中的任何一個場景之中,計算力都是對於工匠們的最大限制,多重並行、餘量技巧,無不是為了掙脫其枷鎖。
正因此,有很多人認為方鴴在大陸聯賽之中的成績存在虛假之處,再加上聯盟方面有心宣揚他後來在聖王之廳棄賽,才導致不少人認為他的頭銜得來名不副實。
但這一刻,那些認出他的人才明白過來,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因此他們才會顯得鴉雀無聲,如果大陸聯賽之中發生的一切在現實之中可以復現,那對方豈不是真擁有與龍騎士交手的能力?
當然,現實遠沒有那麼誇張,方鴴的確也藉助了銀之塔之中地利的優勢,只不過在那時所有人獲得的都一樣多。
他也並沒有從中獲得什麼特別的優待。
「所以這就是古代鍊金術,」那位精靈女騎士看著他問道,「對麼,艾德先生?」
方鴴點了點頭。
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不愧是龍之鍊金術士,那我就放心了。」
「等一下,」方鴴忍不住問道,他暫且不去過問之前多重並行究竟發生了什麼變異,以及那位命運女神的事情。
但眼下還有一件他不得不在意的事情:「那位夜行者的工匠的事,我讓天藍通知各位了吧?」
「自然,」精靈女騎士點點頭,「不過不用擔心,他們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方鴴狐疑地皺起眉頭,看著女騎士斷開了通訊,他總有一種感覺,對方在意的並不是那些人翻不翻得起浪花。
而是他們好像壓根就不在意水晶塔能不能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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