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辯墨,就是分辨這囊墨的來歷。
通常根據不同人和不同地方制墨的習慣,每每從選料、配方、燒制、用膠、搗杵等諸多方面都各有千秋。於是才形成了諸多制墨的派別,彼此之間互有優劣。
潘谷之所以被稱之為墨仙,並不僅僅只是人們對他制墨的手段嘆為觀止。
而是他在制墨以外,還有一手辯墨的絕活兒。無論是誰家製成的墨,只要落到潘谷的手中輕輕過一遍,就沒有不知道來路的。
可黃庭堅之所以敢來打賭,就是知道潘谷絕對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讓步。
果然,聽到這個關撲手法後潘谷微微一笑,正當旁人都以為他會答應的時候,卻見他搖頭了:「呵呵,不妥,此戲不妥。」
不光是黃庭堅愣住了,就連看熱鬧的眾人也傻了眼,更別說丁陽了。
「怎麼?莫非潘店主辯墨之名,不過虛應故事,徒有虛名?」黃庭堅想不明白。
可潘谷卻道:「恰恰相反。潘某人以此為生,其中奧妙盡在掌握。若是以此與黃教授關撲,豈非是白白去贏禁中珍藏美酒薔薇露嗎?此事易耳,於某家不過反掌觀紋,探囊取物,潘某不願為也。」
這下別說黃庭堅,就連丁陽都忍不住暗中笑了。
他的口氣實在是太大了。
以宋代使用文墨的頻率而言,制墨一行不知道養活了天下多少匠人。潘谷到底有什麼把握,敢說這種大話——仿佛辯墨對他而言就是簡單到白送好處給他。
這別說是宋代沒有什麼額外輔助手段,就算一千年後想要這麼精準的認出某一囊墨是誰製作出來的,那也絕對是扯淡。恐怕就算是計算機,也未必能做到。
兩丁陽都這麼想,黃庭堅自然也是笑了:「無妨事,只要潘店主肯關撲。贏便贏了,庭堅絕無二話。庭堅雖不富豪,可言而有信,願賭服輸這幾個字還是曉得的。」
潘谷幾番退讓後,黃庭堅只是不許,這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不過臨賭之前潘谷還是有言在先:「若黃教授中途不願繼續關撲下去,某家也是自無不允。只請黃教授讓某家打一角這禁中珍藏美酒薔薇露,便是福氣。」
黃庭堅已經無語了:這是要多狂,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呀!
「無妨,君子待人以誠,只要潘店主願於庭堅關撲,就斷無中途停下的道理。只要店主贏了,莫說一角酒,此一壇酒全是店主的。若是店主的輸了,我只要六松梵,美酒送歸店主也盡可使得。」
「那倒是不必了!」
這兩個人的打賭不光讓丁陽無語,更是讓周圍人全都有些感覺蛋疼。
人家打賭都是想贏怕輸,可這兩位卻是例外。一個自信到狂傲的地步,另一個則是只為了那囊墨,其他的全都不放在眼裡。
不過這麼一來,倒是連丁陽的興趣也挑動了起來。
先看看這潘谷的本事,當不當得把賀蘭硯拿出來發賣。
好貨自然是要找個識貨人才能賣出好價錢,丁陽可全指著賀蘭硯台度過試煉期呢!
「既然潘店主這般自信,那便請辨識我所拿出的這5囊墨。不必全中,只得五有四中,便算是不辜負了潘店主辯墨天下無雙的名頭,庭堅自動認輸。可若是只五有三中,那壇酒盡可歸店主,只是這六松梵卻也要給我帶走,如何?」
「黃教授真不愧是朗朗君子,這關撲條目端是大氣。」旁人只聽了他的條件,便已經都認為黃庭堅賭博條件不黑。五個墨囊猜中四個,就肯自動認輸了。
便是潘谷號稱辯墨天下無雙,黃庭堅依舊給他留下了一個失誤的機會。
這才是磅礴大氣,真正的君子風範。
就在丁陽都暗暗讚嘆黃庭堅不愧是二十四孝之一,千古道德典範。就算是和人賭博,也從來不肯斬盡殺絕,還是手下容情的。
卻不想潘谷根本不認這個情,反而有些惱怒道:「黃教授這是看我不起麼?如何五有四中便算贏了?這般贏法,可也是真箇丟人到家了。」
黃庭堅一怔:「怎麼?莫不是潘店主想要五有三中便算贏?」
他臉上頗有些為難之色,不是他不願意答應,實在太過喜愛那囊六松梵的墨。若是把條件放寬到這地步,輸了那罈子酒倒無妨,拿不上那囊墨才是關鍵。
可沒等他猶豫完,潘谷已經正色大聲道:「誰要五有四中?某家若不能五有五中,這囊六松梵便送給黃教授收下。那壇薔薇露,某家一滴也不要。」
哈?
丁陽這下是真的被嚇到了,一個人的自信能夠到達這種地步,也算是奇蹟了!
黃庭堅卻又怎麼肯占這種便宜,傳揚出去簡直羞也羞死了。
分明是拿來一個必勝的賭局去找人關撲,世上哪有這種便宜好事兒!
可他想要爭辯,卻是被潘谷直接打斷:「想要關撲,那便依了我的主意。若是不然,今趟的關撲,我是斷不肯許的。」
黃庭堅本想一走了之,可又實在捨不得那囊六松梵的墨。
臉上神色變幻萬千,終於還是沒捨得離開,而是紅著臉答應了這個賭局條件。
「唉,今趟為了這囊六松梵墨,黃某人的臉面算是不能再要了。」黃庭堅咬了咬牙:「也罷,那便順了潘店主的意思。只是庭堅必須要加個條件,若是庭堅僥倖贏了,那壇薔薇露還請潘店主無論如何也要收下。否則,庭堅便是得不到六松梵,也不肯答應這場關撲。」
潘谷見他態度強硬,終於點了點頭:「也好!」
旁人都在為兩個人的風度讚嘆,只有丁陽這會兒算是想清楚了潘谷的策略。
他剛才以強硬的姿態,吃准了黃庭堅不甘心放棄那囊六松梵的墨,於是執意要以全中為贏得賭注的條件。這樣以黃庭堅的君子心態,怎麼會讓他吃這麼大的虧去?
分明是黃庭堅上門打賭,若是再提出這麼無禮的賭注,那讓人知道了怎麼看他?
哦,人家號稱辯墨天下無雙,你就找人家來辯墨,還必須要全中才算贏!
天底下那有這種好事兒?
想那墨囊製作,真要細分下來天下何止萬千。流派、產地、名家更是多變,誰人敢說全都認識?尤其之前已經說過,潘谷辯墨只是用手過一遍就算。
墨是用來寫字的,每一種墨到底有什麼不同,都需要寫出字來才能分辨清楚。
可潘谷卻只是用手摸幾下,隨意過手一遍就算辨識完成。
這囊墨連一個字都不用寫出來,就要讓人辨識出來墨的出處,這也太為難人了!
丁陽打定了主意,眼前的這位潘谷制墨水平還不曉得,可做生意的頭腦絕對是頂級。待會兒找他發賣賀蘭硯的時候,絕對要多長几個心眼才不會被坑了。
他心理活動的時間,黃庭堅已經拿出來了一囊墨,微笑著遞給了潘谷:「那這就請店長辨識一番,且看看這墨…」
話尚未說完,潘谷已經將手中的墨囊還給了黃庭堅。
「這是新安吳家所造之墨,其最大的妙處辨識滓不留硯……」隨著潘谷洋洋灑灑一番話,很快就把這囊墨的來歷說的清清楚楚,聽得現場眾人目眩神迷。
丁陽剛才可是就只看見潘谷接過這囊墨來,隨手拿捏了幾下便又還了回去。
然後就能說出這麼一大篇來,真是讓他意料不到,這麼神?他說的到底對不對呀?
轉眼再看黃庭堅,就見他的臉色煞是精彩——大約這是猜對了吧?
果然,黃庭堅很快就點頭道:「潘店主不愧是辯墨天下無雙,好生厲害!」
潘谷卻完全沒當回事兒,只是笑道:「還請黃教授繼續出題吧!」
「……好吧,那就再請潘店主辨辨這囊墨,這是……」
「咦?這卻是黟縣張遇的油煙墨,其中加有麝香、金箔,行內人稱之為龍香劑。實為墨中極品,禁中嘗用此墨……」又是一番話很快將之點評到位,聽得黃庭堅目瞪口呆。
眼看潘谷連贏兩注,這下連丁陽都開始懷疑,此前對他的用意是不是想的太過於卑劣?
或許人家就是真的充滿自信,才敢許下這樣的條件呢!
「……這是漆煙墨,沈桂嘗以松脂、漆滓燒成極黑,才能得此墨。此墨十年如石,一點如漆,真真是巧奪天工……」
「……唔,此乃李承晏之軟墨,以今日而言,已不可輕得也……」
「……呵呵呵,黃教授莫要玩笑,這卻是某家所制墨丸。不過乃某家二十年前所制,如今精力不濟,已然無此墨也!」
……不會吧,果真是五有五中!
別人倒也罷了,早就深知潘谷辯墨之術天下無雙,可丁陽親眼目睹後卻差點亮瞎了眼。
這哪裡還是人眼呀?就算是電子眼,怕也沒有這種透視功效吧?只是用手摸幾下,隨口就能瞭若指掌的說出這囊墨的出處,還有產地和特點,簡直神了!
賀蘭硯只有拿給這樣的買家,才能真正實現它的價值呀!
丁陽幾乎連黃庭堅滿臉的遺憾都看不見了,恨不得當場就衝出來,舉著賀蘭硯送到潘谷的面前去。
再說現場除了潘谷,還有黃庭堅這種大書法家也在。
此時此地,再不亮出賀蘭硯來,還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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