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飛英雄傳 番外： 《一半先生》（王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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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東這幾天一直在整理《田文故事集》。通過這些故事，他對這位同寢室的三哥似乎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有些情況不出所料，畢竟王東和田文已經認識了四年；但對另外一些問題還是有了新的感悟……從老三田文那裡王東不禁想到：我們為何要寫故事？到底文學創作是作者最終的目的，還是達到某種目標的手段……換句話說……作為詩人、作家，我們該如何看待自己的創作活動？！

    田文無疑是有才華的，也是勤奮的，對讀者的喜好敏感，創作思路也開闊……但是，從他後來的抄襲行為，不難看出其目的不純，不擇手段。

    在田文看來，創作不過是一個階梯，如果可以，這種階梯並非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來獲得。

    王東並不敢斷言，如田文的想法，他對文學的想法，是否也是他的核心世界觀——如此，為達目的，無論是文學創作、事業、情誼、道德、人格，是不是都可以工具化。

    當然，田文可以辯解，「天下文章你抄我來，我抄你！這個圈子就這樣。」

    他說得沒錯！

    「這個流量的時代，太認真你就已經輸了！」

    就像飛鳥那樣的人，坐擁四十七張黑卡的神力，卻甘願默默躲藏，黑白好壞都對其無可奈何。所以在田文看來，這樣的飛鳥就是個傻子。

    「沒有辦法！」王東這樣想。田文就像一顆珍珠，被黑硬的岩石包裹著，沒有人能打碎他已經建立的保護外殼。脫離了這層外殼，他將無法呼吸，無法生存。

    王東如此感慨了一番，然後有感而發，落筆寫下如下的故事。

    ……

    《一半先生》

    人們對他的普遍評價都是那個詞：「偽善」！

    或者最多再加上一句：「愛耍心眼的心機男」！

    但雖然風評如此不好，可是在整個公司的社交層面上，人們卻不得不誇他是個紳士，並尊敬地叫他「田先生」——畢竟他是項目部的主管經理，除了董事會成員，公司里能與他平起平坐的人不超過5個，如此位高權重，一般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這位自詡為「紳士」的田先生是何許人也呢！

    他的家境殷實，名牌大學畢業，學的是金融管理與計算機科技，來到知名科技公司很快得到重用。就是如此的一位成功人士，為何會留下「偽善」的名聲呢？這主要是因為他的私生活方面的問題。

    他自己倒不覺得做人有何問題，三十五歲，奉行丁克文化，號稱永不結婚，但同時他卻是個喜歡戀愛的傢伙。

    所以，但凡有新人女同事來公司，往往被告誡的入職第一課就是，「防火、防盜、防老田！」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公司里田先生傳出緋聞根本算不上新聞和八卦事件，這就像節氣變化一樣平常，時裝春季新款上市，估計田先生就要換女友了。

    ……

    這是某「全民老公」的生活方式，在現在的環境也無可厚非了。這也說明了另一個問題，就是為何他還有一個「紳士」的稱號，之所以說是紳士，那是因為他雖然經常談戀愛，卻從來不亂來，完全出於兩情相悅，彼此自願的原則，甚至有多位和他有過戀情的女士都表示，與田先生相處的那段時光，的確覺得美好浪漫，就算最終分手，也沒有怨言。

    如此看來，他的確是一位紳士，至少光明磊落，愛了分了，都是那麼光明正大。

    ……

    當我從分公司到總部工作後，就聽到了很多關于田先生的事情。這讓我第一時間想起了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男主角，叫什麼來著？葉藏君。是的，我嚴重懷疑其實田先生就是真實世界裡的「葉藏」而已，肯定有什麼巨大的痛苦或者隱憂一直壓制著這個傢伙。而我們看到的外表的「田先生」不過是其偽裝的類似活物的東西。

    雖然在一家公司，但是我只是普通職員，和他工作沒有什麼交集，而且我的性格又是那種嚴謹的理科男，人也不甚有趣，所以雖然總聽說田先生的事情，但最終對我沒有什麼影響。

    ……

    如果說田先生是「人間失格」的典型代表，恰好碰上了我這個，內心驕傲，表面卻帶著蓋伊·福克斯面具的反英雄人格，到底會如何呢？

    可能就是因為我們之間這種：雖然認識，但彼此還是「陌生人」，不甚了解對方的同事關係，可以讓我從最客觀，最沒有偏見的立場去看待他，從而得到了自己的判斷：

    那天公司舉行新品發布會，我作為設計部門的講解員參加，而田先生則是銷售部門的主管，當然也在現場。可能是因為我對新產品的介紹過於技術化與乏味的緣故，再加上完全沒有起伏的語調，竟然讓整個場面完全冷卻，全場二百多人鴉雀無聲。

    冷場到極致，這也算一種風格吧，與其他設計與銷售人員彰顯個性與能力的表現不同，我幾乎是拼了命讓自己躲藏在產品背後，不為人知。

    這種感覺一定很奇怪吧。

    等到我介紹完畢，全場依然鴉雀無聲，幾秒種後卻響起了出乎意料的熱烈掌聲。後來有運營商表示，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聽完一項產品介紹，那感覺就像產品在自己在說話：一個產品把自己拆散，告訴大家我是這樣的，然後又重新組合起來，成為一個無生命的物品。

    ……

    在之後的招待會上田先生來到我身邊，恭喜我產品介紹技驚四座，「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的產品追悼會，請原諒，我不是貶低，恰恰相反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很喜歡你的風格——把產品推介會開成了產品追悼會的風格。」。

    我則說，我一直認為這次肯定搞砸了，完蛋了，我就不適合當眾做介紹。

    田先生說，「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我們公司故意安排的，你的這種風格，從一個技術研發者單純的角度進行訴說，反而彰顯了產品的生命力，讓大家跟隨你回味從研發到出產的過程，就像生命的誕生……而最終當大家意識到這只是個無生命的商品時，都大為惋惜！」

    我說，不過是歪打正著。

    田先生說，這個世界八成以上的事情都是歪打正著而已。

    然後他邀請我晚上和他一起晚餐，喝點酒聊聊天，於是我們換了一家燒烤小店，喝米酒，隨便聊天。接受田先生的邀請一方面是因為我是下屬，不好拒絕，另一方也是好奇，想了解一下這位大家都傳言他的緋聞的傳奇紳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

    我們隨便聊天，說公司的發展，說我的研究方向，說同事之間的人際關係。

    隨著酒喝多了，我們之間也不再拘束，漸漸開始說笑，田先生誇我是一個「真誠得敦敦實實的人」，我覺得這像是讚揚，也像是諷刺，於是反問他，那麼像他如此在公司大名鼎鼎的人，各種傳奇不絕於耳，他又如何自我評價？！

    對此他並不避諱，哈哈笑了起來，很肯定地對我說，「至於我，就是典型的只擁有半個人生的傢伙啊！」

    ……

    他開始介紹自己：

    從小就是父母老師眼中的好孩子，努力完成大人的要求和標準，但心中的志向從未真正付諸於行動，甚至從沒有被顯示出來。

    從那時候開始田先生陷入了一個怪圈：以為完成了世界要求自己的做的事情，就會有空實現自己的想法，可一旦有了空閒，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情。

    簡單地說，就是他完美地做好了半個自己，同時丟失了半個自己。

    他喜歡我這種反英雄式的人物，不是崇拜具有的抗爭和堅韌，而是單純羨慕他們完全渾然一體的的堅實狀態。無論好壞都非常徹底。

    他喜歡與女人談情說愛，每次也盡力付出，卻又懼怕責任，不想處理複雜關係。

    他有一半詩人的氣質，就像人們說的像個紳士；但另外一方面他完全沒有理想，沒有信念，如同行走的野獸。

    他不停地：

    自我干擾，自我澄清，再次自我干擾；

    自我放棄，自我醒悟，再次自我放棄。

    他對世界一會厭惡，一會玩笑，一會憤慨，一會又全然麻木。

    ……

    他只抽半支煙，美其名曰為了健康；

    他與女性纏綿，卻討厭床笫之歡的程序；

    他努力爭取的東西，成功、財富、地位，同時又是他畏懼之物，因為爭取是一半他能勝任，掌控的情況，他完全摸不到頭腦。

    他已經年近五十，就像比翼鳥，希望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卻完全沒有頭緒，遇到的人都不合適。

    我覺得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只有一半而已，他無法給別人的，自己也得不到吧。

    ……

    缺陷！

    「什麼樣的靈魂沒有缺陷！」一半紳士喜歡重複蘭波的這詩句。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不屑於安慰他。我的人生自有自己的悲劇，依然自顧不暇。

    然後，我們結賬走人，各奔東西。

    就當今天的談話，從來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