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阿茨因日夜操勞而消瘦了不少,但從山上古廟中抱回來的孩子卻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日漸長得虎頭虎腦,白白胖胖的非常可愛,也正因如此,興安鎮上那些餵他奶吃的乾娘們,無一不喜歡他。
雖說狗養的狗親,貓養的貓親,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生男孩的,倆孩子並排躺在一起,無論是面相還是生動活潑與否,可謂是一目了然,高下立判,那個吃百家奶長大的孩子明顯碾壓自個家的小崽子,這讓那些一、二、三十來歲的大小少婦們不由眼熱心跳,恨不能將這個據說是山上老和尚收養的小和尚據為己有,叫自己一聲親娘。
而那些生女兒的少婦們,心思則更是活泛。
阿茨的模樣自是不必說,便是身材,既有少女的風姿綽約,更有少婦的玉骨丰韻,簡直是不可方物,與生了孩子變成水桶腰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語,不說自家那個臭男人每次見阿茨抱孩子來借奶時,就像個無頭蒼蠅見了鮮魚似的嗡嗡亂撞,借著親近孩子的由頭偷偷碰一下,摸一下的揩油,便是自己看了也會不由生出眼熱心跳的艷羨之情。
如此一來,更是把心思放到小和尚身上,沒等什麼,就與阿茨約定,要為孩子訂下娃娃親,結為兒女親家,阿茨推脫不過,只是笑而不語。
此刻,正把頭深埋於花四娘胸前專心吃奶的小和尚,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竟會無端惹下許多的風流債來!
這個孽!
蒼龍嶺上的岩石黝黑如墨,登山石階狹窄逼仄,寸草不生,或許是因為少有人走的緣故,石階上布滿蒼褐色的苔蘚,滑不留腳,下面是深不見底雲霧繚繞的鷹愁澗,身畔絕壁如削,無依無靠,山道如蒼龍懸空逶迤盤旋,見首不見尾,行走在上面如履薄刃,讓人膽寒心顫,膽小之人若要踏足此處,至少要再備上一套衣衫,以備濕了後可以更換,而這樣的石階足足有七百二十級。
北風獵獵,空中鉛雲密布,山道上隱約行來一人。
來人一身破舊的百納僧衣,大袖飄搖,舉手投足間盡顯出塵風貌,看似緩步而行,並不如何迅捷,不過,當他走完這七百二十級石階,下到鷹愁澗時,才用了區區盞茶的工夫,老和尚在山隘的無銘石闕處稍一停頓,轉身向東,朝興安鎮方向走去。
今日是九月二十九,九月的最後一日,又稱晦日,正是民間九九重陽節的尾重陽。
三個月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逝,屈指算來,今日應該是小和尚的百天了,即使有建日不開倉,白虎不遠行的說法(九月二十九為九月晦日,同時也是建日和白虎日,所以今天不宜婚嫁、開倉和遠行),但老和尚卻是百無禁忌,此行便是去阿茨家為小和尚過百歲。
天色向晚,寒山古木籠上一層輕煙。
沿著倒耳河邊一排雜樹叢生的蜿蜒石徑前行,走了約莫八九里,跨過一座石橋,上了一條寬闊平整的官道,向東南曲折走了三五里後,爬上一道山崗,眼前視野豁然開朗,山腳下升起裊裊炊煙,前面不遠村舍密布處就是興安鎮。
這時,天空悄無聲息間落下零星小雨,寒氣逼人。
雖已到了晚飯時辰,但大街小巷、房前屋後仍有不少辛勤勞作的大人和追逐嬉戲的孩童,雞飛狗跳,笑語喧譁不絕於耳,好不熱鬧。
看到這滿滿的人間煙火氣,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和尚也不禁笑容可掬,低首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自老和尚住進山中古廟後,三年以來,雖下山化緣的次數極少,但小鎮上的人提起他來,卻是婦孺皆知,都知道在那座破落的深山古剎中,有個神仙一般的老和尚在那修行,不但佛法高深,更是能救人於危難。
此番見他來到鎮上,無不敬重有加,頂禮膜拜。
一路上不斷與人打著招呼,在穿過兩三條巷弄後,老和尚終於來到了阿茨所居的五柳巷口。
巷子並不幽深,也不甚寬敞,堪堪僅能容下一輛牛車通行,不過,靠近牆根處卻長著五株兩人合抱虬柯扶疏的古柳,枝杈橫生,遮蔽了大半個巷子,白牆黑瓦,石欄水井,兩扇不大的黑色木門半開半闔,門口處趴著一隻黃色的土狗,那裡應該就是阿茨的家了。
今日,阿茨家一直熱鬧不斷。
天色剛破曉,小和尚在興安鎮四處那些吃過奶,沒吃過奶的乾娘、丈母娘們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絡繹不絕,帶著自己親手縫製的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以及形形色色或輕或重的禮物紛至沓來,一時間,阿茨家那原本不甚寬敞的屋子簡直有些人滿為患了。
「娘的寶唻,可想死俺了,仫還睡呢,來,吃奶奶」
「臭寶,看娘給你做什麼了?啊嗚小老虎哎」
「花兒他娘,你可別嚇壞俺的小女婿,小和尚,咱不稀罕她的破老虎,來,戴上娘送你的銀腳環,長大後可別被哪個小妖精給拐跑嘍」
「笑死個人咧,俺的個心尖尖!娘送你個翡翠長命鎖,保你一生平安,沒病沒災的長大,到時候可別娶了媳婦忘了娘」
鬧鬧哄哄一整天,直到天色將晚,空中落下絲絲細雨時方才依依不捨地散去。
正當阿茨與張元祝剛想喘口氣,坐下吃口茶歇息一會兒時,忽然,聽到門口傳來幾聲犬吠,二人疑惑地對視一眼,心中不禁暗自嘀咕,這會兒還有誰來?
正在這時,聽到門口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阿茨忙起身走到屋門口,看到那個無論裝束,還是容貌好像一直都一成不變的老和尚,正雙手合十站在大門外。
阿茨笑著迎出,「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大爺啊,快進屋。」
張元祝緊隨其後,一看是老和尚到自己家來,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喜出望外,恭敬道:「不知大師大駕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贖罪!」
老和尚道:「施主說笑了,貧僧不請自來,實在是有些唐突,還望不要見怪。」
、張元祝剛想客套,被阿茨搶先道:「行啦!大爺,你也別見外,到這就跟到自己家一樣,照你倆這樣客氣下去,天黑都進不了屋,大爺也走了這一道,快進屋歇歇腳,喝口茶,剛沏的桂花茶,自己炒的,嘗嘗?」
老和尚笑道:「還是阿茨姑娘灑脫,那老衲就叨擾了。」
阿茨斟了一杯茶,遞給老和尚,屋裡頓時芳香四溢,香氣撲鼻,老和尚低頭一看,茶湯如琥珀般金黃明亮,輕啜一口,口齒留香,味有回甘,不由讚嘆一聲,「好茶!」
阿茨淺笑道:「喜歡就好。」
三人在客廳吃了一會茶,又噓寒問暖聊了一些家常。
阿茨道:「今日是孩子的百天,原想著請你來一起慶生的,可又怕你事多分不開身,再加上一大清早孩子他那些乾娘也都來了,鬧哄哄的一整天,這一忙,把這事那事又全給忘到腦後了,誰成想,大爺你還是來了,要不,我把孩子抱來你看看?」
老和尚雙手合十,「有勞阿茨姑娘了!」
阿茨笑笑,轉身進到裡屋。
不大會工夫,阿茨抱著孩子又回到客廳,看得出,老和尚有些激動,起身站立,眼角微微有些晶瑩之色,銀須無風而動,一時無語。
孩子明顯大了一圈,眉眼也長開了,漸漸清晰。
孩子頭上戴了一頂炫彩奪目的虎頭帽,襯托得愈發虎頭虎腦,憨態可掬,胸前掛著一個碧翠欲滴的翡翠長命鎖,貼身穿著一件手繡的蓮花肚兜,荷花白,蓮葉青,還有一枝結籽如蜂窩狀的蓮蓬,身上更是穿了一件花花綠綠,五彩斑斕,由二三百位乾娘聯手縫製的百家衣,胖乎乎的小手上戴著銀手鐲,腳上環著銀腳鏈,上面還綴著小鈴鐺,一動就會花龍花龍地響。
像個土財主家的傻兒子一般。
許是白天時候,讓他那些熱情似火的乾娘、丈母娘給忙乎累了,此刻正酣然入夢,睡得正香,只是不時努起小嘴,做吸吮狀。
一看就是個吃貨!
這時,老和尚朝著阿茨雙手合十,深鞠一躬,拜了下去,也不知是拜阿茨還是拜孩子,隨即又顫聲念了句:「阿彌陀佛!」
慌得阿茨忙閃身回禮,「大爺,使不得,怎麼能受你如此大禮呢?折煞我娘倆了。」
老和尚淡然道:「使得,也受的,多謝阿茨姑娘。」
張元祝道:「大師,既然都是為了孩子,便無需客套,生分,咱們還是坐下慢慢聊吧。」
老和尚微微頷首,神態自若了幾分。
阿茨道:「今日是孩子百天,按咱們這裡的習俗該給孩子起乳名了,大爺,這事兒還得你受累給取一個。」
老和尚搖頭道:「不妥,常言道,生育之恩大於人,養育之恩大於天,既然現在是你來撫育這孩子,便是他的再生父母,還是隨自己的心意給他取一個吧。」
聽到老和尚這麼說,張元祝夫妻二人感慨良多,一時無語,默默地想著心事。
過了半柱香的工夫,阿茨抬頭看了丈夫一眼,輕聲道:「你讀書多,還是你給他起個吧。」
張元祝扭臉看了一眼老和尚,老和尚笑著對他點了點頭,讓他做主。
他起身負手慢慢踱步,蹙眉沉吟,來到窗前,此時外面的細雨竟變成片片雪花,在風中飛舞,沒想到今年的雪下的這麼早。
雖然有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的詩句,但那是胡地,又豈能與此地同日而語?
按時令來說,還得七天才會立冬,此地往年一般到小雪時才會落雪,如此算來,這雪早下了將近一個月,可謂十分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到底是凶是吉呢?
阿茨抱著孩子靜靜坐在一旁,不時抬頭看一眼苦苦思索的丈夫,見他如婦人生孩子難產般的痛苦表情,自己的心也不由跟著揪緊。
而老和尚倒很閒適,在一邊閉目養神。
忽然,屋裡傳來孩子的啼哭聲,原來是囡囡醒了,阿茨抱著孩子進到裡屋,哄囡囡去了。
過了約摸半柱香的工夫,阿茨隻身一人回到客廳,見丈夫仍在窗前呆若雕像,不由嗔怪道:「想好了沒?」
張元祝茫然地搖搖頭,一臉苦相。
阿茨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仿佛參禪入定,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和尚,開口道:「等你給孩子取名,怕是孩子都會滿地走了,算了,還是我來取吧!」
老和尚睜開眼,與張元祝一起看向阿茨。
阿茨輕聲緩緩道:「就叫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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