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北風說出要找當今太子談談的想法後,祖須陀的第一感覺就是,佛子是不是瘋了,在這痴人說夢呢,想通過與太子三言兩語的交談,就想著說服他,讓高元師聽從他的主張,把他的父母從臥虎司里放出來,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與太子去談無異於與虎謀皮,這想法一聽就有些不靠譜,有些天馬行空,但當他看到墨北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又有些將信將疑。
佛子的想法自然不會落於舊俗窠臼,聖人行事,既不落兩邊,也不執中道,此謂聖意難測。
前朝有位著名的風水師郭布衣,曾一人走遍大江南北,遍觀天下龍脈。
當他來到洛都後,不由大為驚詫,稱此地為龍首原,為藏龍臥虎之勝地,從地形上來看,此地有東西走向的六條土崗,從六道山坡的高度來看,地勢又是從南到北漸次降低,地面的形狀很像《易經》裡乾卦的六爻。
此地風水極佳,宜於建都。
洛都城內是由外郭城中的東西向十三條大街,南北向十一條大街,相互交叉,彼此分割區劃而成,這些被區劃的棋盤式網格地段,在前朝的燮王朝時稱為「坊」,至維洛王朝時改「里」,時至今日,則坊里並稱,只是叫法不同,而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皇城位於城北,它的南門稱為朱雀門,南北有一條位於中軸的通衢大街,名曰朱雀大街。
東城與西城在分布上以朱雀大街為中界,街東與街西數目相等,原本各有五十五坊另一市,但是在修建高元師所居的琅王府時占了兩坊,如此一來,東西兩城區坊里的總數為一百零八坊,一百零八坊又恰好對應天上的一百零八顆星曜,暗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坊里的分布井然有序,十分規律而整齊。
西市有一家經營已久的百年老號——義誠泰貨棧,門外左首立著一塊歷經風吹雨打的古舊石碑,石碑有一人來高,時常有稚童在此爬上爬下玩耍,原本粗糙的石碑漸漸沒了稜角,變得圓潤光滑,更有一些淘氣的頑童在上面掏出小雞雞來撒尿,不過,貨棧里的掌柜與夥計都很隨和,有時即便見了也不過是微微一笑,並不與小孩子計較,古樸石碑上陰刻著六個斑駁大字。
退一步讓三分。
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個和氣生財,義誠泰貨棧不但店裡的人和氣,他們所售賣的東西也皆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貨架上陳設的物品琳琅滿目,幾乎無所不包,不但有日常的柴米油鹽,針頭線腦,也有各種動物的皮毛,還有異域遠道而來的香料、毛毯、犀牛角、象牙
貨棧後面是個寬敞的院落,院裡井然有序地碼放著一垛一垛的貨物。
一間不大的客廳內陳設看上去有些寒磣簡陋,與貨物豐盈的門面有些不相稱,只放了幾張尋常的桌椅,更無一件奢華的擺件裝點門面,而此地卻是用來招待重要客商的,閒雜人等不能隨便出入,此時屋內一左一右坐著兩人,左首那位正是墨門掌管墨俠的主事人祖須陀,右首那位則是義誠泰貨棧的掌柜欒山虎,暗地裡的身份卻是墨門的墨斗。
義誠泰貨棧生意興隆,每日裡人來人往,三教九流的也絡繹不絕。
即便是墨門遭到了以儒門為首的其他門派的誹謗排擠,朝廷的屠戮鎮壓,世俗的無知蔑視,所有看不慣墨門的恨不得讓其灰飛煙滅,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墨門在世上幾無立足之地,但不得不說,墨門的開山祖師墨子是位曠世奇才,他不但在思想、科技、軍事等領域一騎絕塵,更是高屋建瓴,所謀極為深遠。
墨門的布局著眼於天下,而不僅僅局限於一地一隅。
墨山是墨門的大本營,設立於各地的貨棧、酒肆、茶館則是墨門的觸角爪牙,而坐鎮其中的墨斗,他們的身份則是五花八門,或許是遊走於大街小巷的販夫走卒,磨剪子鏹菜刀的磨刀人,焗盆子焗碗的焗鍋人,執虎撐搖串鈴的遊方郎中,正是這些世人眼中瞧不起的三教九流,成為統領墨門一方的墨斗。
江湖中流傳已久的所謂黑白兩道,很多人所知寥寥。
其實,黑道即墨道。
墨門早在創立之初,曾言道,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世間很多的不平事,由於受到諸如明哲保身之類說教的影響,致使世人大多不願仗義執言,挺身而出,結果長此以往,這世上的惡人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囂張跋扈,而那些熱衷於明哲保身的良善之輩,非但不能保身,反而越來越受到那些惡人的欺負,而此時,墨門中人卻為了他們心中那個至死不渝的信仰,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情願被千夫所指,背負萬古罵名,為世人斬奸除惡,盪盡這世間的不平事。
世間大多黑白顛倒,小人當道。
祖須陀端著一杯茶,望向坐在自己身邊兩鬢有些花白的欒山虎,不由嘆口氣。
「山虎哇,洛都水深,想在此地立足不易啊,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頗為辛苦,不但要操心義誠泰貨棧生意上雜七雜八的瑣事,還得苦心經營墨門設在此地的墨網,雖然當初在構建墨網的時候,為了不出婁子,避免出現節外生枝的事發生,制定了一系列嚴密的章程,但萬事還是以穩妥為上,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欒山虎是祖須陀的得意門生,更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師父放心,山虎心中有數。」說完這話,他又有些愁眉苦臉,「三日前,師父吩咐下來的那件事,雖說我讓下面所有的墨探去打探消息了,可至今也沒打探出個子丑寅卯來,都是弟子無能,有負師父的厚望了。」
祖須陀放下茶杯,輕輕擺了下手。
「這事你也別大包大攬地往自己身上攬,你也不是佛像,再說那些也不是金箔,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雖說這些年我在谷里不大過問外面這些事,你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但洛都的墨網什麼情況我大致還是知道的,說白了,還是咱們墨門窮哇,沒有那麼多的閒錢到宮裡,官場上去鋪路,那件事是臥虎司經手辦的,據我所知,此事又牽扯到太子,其中的利害干係重大,打探不到消息也很正常,你也沒必要這麼誠惶誠恐的。」
欒山虎聽祖須陀這麼說,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起身往他的茶杯里添了些熱水。
「哦,對了,前兩天那件事暫時先一放。」祖須陀喝了一口茶,繼續道:「你馬上安排人去查一個叫宋安的,他是來自漢陽府興安鎮的,此事十分緊急,需要儘快查到他的住處。」
「宋安?」欒山虎微微一愣,「他可是去年才來的洛都?」
「這個我不是太清楚,怎麼,你認識此人?」祖須陀有些驚訝,沒想到要查的人這麼快就有眉目了,為了壓下心頭的喜悅,他又喝了一口茶。
「恩。」欒山虎沉穩地點頭道:「如果興安鎮沒有第二個宋安的話,應該就是他了。」
祖須陀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起身走到了窗口,看了一眼後院,「說說他現在是什麼情況,還有,他現在住在哪裡?」
「不好。」欒山虎微微搖了搖頭,「我與此人並無深交,只是年前偶爾一次與他閒聊,他自己說漏了嘴,說來到洛都本想著能夠出人頭地,誰知,費盡心機不過才謀了個太子舍人的職位,就這點兒微薄的俸祿連養家餬口都不夠,本想著辭職回老家去,可斟酌再三卻又有些不甘心,我聽說他與太子有瓜葛,於是,也便上了心,留意了一下此人在洛都的行蹤,他在西城民樂坊的梔子巷安家,與西市隔了一個長寧坊。」
「那正好,也省得再瞎耽誤工夫了。」祖須陀拍了拍欒山虎的肩膀,轉身走了。
洛都西城,梔子巷。
雖說已是仲春,二月的天黑得仍有些早,屋子裡早早就掌上了燈,宋安窩在床頭捧著一卷書在看,五月跟著她娘在燈下學女紅。
五月她娘一邊做活,一邊絮叨。
「你說,我們娘倆跟著你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個拉家常的都沒有,洛都這地方的人眼睛都長頭頂上,咱沒錢沒勢的,誰認得你是黑的還是白的吖,家裡那些親朋好友不知道的,還以為跟著你來這洛都享多大福似的,跟著你吃糠咽菜的,我也不抱怨什麼,你自己看看,咱一家人就住在這麼個比兔子窩大不了多少的爛房子裡遭罪,啥時候是個頭哇,閨女眼瞅著一天天的都大了,還不得不跟咱倆擠一間屋裡」
「娘,別說了,耳朵都磨出繭子來啦,再說了,現在說這些有啥用?」五月柔聲勸道。
宋安放下書,揉了揉眼睛,嘆氣道:「哎要不怎麼都說閨女是爹的小棉襖呢,別看咱五月話不多,可暖人心吶,你說你,一天到晚翻來覆去的就那麼點破事,你好歹也三十來歲的人了,還不如個孩子明白事理。」
五月她娘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我三十來歲咋了,嫌棄我老啦?你真有那本事,養個三妻四妾的誰管你,五月她爹,咱做人做事可得憑良心,你摸著良心說句話,我還得咋樣才算明事理,這個家過成如今這個樣子,怪誰呢?怪我麼?」
「怪我,都怨我沒本事,行了吧。」宋安幽幽嘆口氣,「貧賤夫妻百事哀,古人誠不欺我啊!」
正在這時,忽然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五月,你到院裡去問問啥事,不認識的就別開門啦。」五月娘囑咐道。
五月恩了一聲,來到院裡。
「你是誰啊,有事麼?」
「這是宋叔的家嗎,我是虎頭。」墨北風在門外說道。
「你是虎頭?」五月的聲音有些顫抖,手心裡有些潮濕。
「恩,你是五月吧,宋叔宋嬸在家嗎?」
「嘩啦」一聲,大門打開,門外的虎頭,門裡的五月,四目相對,彼此感到有些久違的親切。
看著呆呆愣愣的五月,墨北風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臉戲謔道。
「咋的,搬城裡來住,不認識我這門窮親戚啦?」
「去你的,還是那德行,化成灰都認得你。」五月拉著他的胳膊往裡走,「你這拿的什麼吖,沒想到過了一年,還懂禮數了呢,嘖嘖,真是難得。」
五月娘聽到是虎頭的聲音,把他迎進屋裡,拉著他的手在燈下左看右看,摸著他的小光頭溫聲道:「快坐下,讓嬸娘好好看看俺虎頭,這才幾天沒見,還真長成大孩子了,嬸娘可還記得你小時候吃奶的樣子呢,可真像一頭小老虎,吃得可香了,不過,你是吃飽了,也把奶全吃光啦,五月可餓肚子了,你看看她現在,雖說比你大一個月,卻沒你高。」
「娘!」五月在一旁撒起了嬌,感到有些臉紅。
墨北風笑了笑沒說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有些尷尬的宋安。
「是啊,嬸娘,我這不是聽說你們搬城裡來了,打聽了好多人,這才拐彎抹角的找到你們,這麼晚來,也不知有沒有打攪你們休息。」
五月娘把臉一沉,「你再這麼說,嬸娘可就真生氣了,可別忘了,除了你娘,就數你吃嬸娘的奶最多啦,再者說了,你爹跟你宋叔又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咱兩家可是世交呢,到這跟到家還不是一樣麼,光顧著高興還忘了問你,這麼晚來有事麼?」
墨北風摸了摸腦袋,笑道:「實不相瞞,還真是找宋叔有點兒事。」
宋安咳嗽兩聲,笑道:「剛才光顧著跟你嬸娘嘮家常了,把你宋叔晾一邊,我還以為你眼裡沒我這個宋叔了呢,說吧,找我啥事?」
墨北風看了一眼四周,淡淡道:「我爹娘來洛都這事,宋叔不知道嗎?」
「啥?」宋安驚訝道:「這是啥時候的事,你爹娘既然來了,怎麼也不知會一聲,好歹宋叔早來了幾天,給你爹娘接個風,咱們一起聚聚熱鬧熱鬧。」
墨北風看他這樣子,也不想繼續隱瞞下去,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宋叔,你和我爹相交多年,我一直拿你跟嬸娘當自家的長輩看待,實話說,我爹娘這次來洛都是被臥虎司脅迫來的,聽說此事與當今太子有關,我知道宋叔在太子門下任事,侄兒在洛都舉目無親,只有求宋叔看在爹娘落難的份上,麻煩宋叔幫著引見一下,讓我與太子見個面,說到底,他這麼做無非是想讓我爹為他做事,可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我覺得大家面上都有些不好看,不如讓我來做個中間人,勸說我爹為太子殿下效力,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跟他談談,人活一世,無非是為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八個大字,只要他能捨得給出足以打動我爹的條件,侄兒自會從中斡旋此事,另外,此事成與不成,都與宋叔無干,但宋叔的這份大恩大德,侄兒自會銘記於心的。」
宋安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想和太子談談,這孩子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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